第八章、重逢

算下来,两人大约总得有个一年多没见着面了吧?曾经千百次憧憬过重逢的场景了,只是相逢之后的场面,却在憧憬之外。

两双眸子就那么直直地对视着,燕公主的剪水瞳子里慢慢变得湿润,蓄满了泪水。还是云舒的笑容一如既往:“燕儿,久违了。”寥寥一句话,却胜过千言万语,直教一直以坚强勉励自己的燕公主一下子绷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来了,一下子扑入了云舒怀里。

云舒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将手中拎着的物什丢下,却将有力的臂膀,环住了梨花带雨的佳人。

“多大的人了,怎的还想小时候那样爱哭鼻子,羞也不羞?”

像是被云舒的温情触动,燕公主却是哭的更厉害了。像是有满腹的辛酸泪无处发泄,这么些日子,亡国之恨,亲族血仇,芸芸苍生的血泪都一股脑儿地压在了她那瘦削的肩膀之上。尤其是崖山海战之后,十万臣民蹈海之后,这种责任变化做了梦魇,无时无刻的不在折磨着她。作为赵宋最后一位皇室,她的肩膀,其实早已不堪重负,整个人都快疯了!

一个亡国公主,举目四顾,茫然无依,所凭仗的,也就是一身还不错的武功,剩下的,除了强自坚强,还能怎么着呢?只是到底是柔弱女儿身,再怎么要强,内心深处却也是也是需要依赖的。这会子有了一个可以承载自己的软弱的肩膀,一时情难自已,发泄了起来。

这些日子的苦楚委屈,简直一言难尽。这时节一经哭了出来,简直像是开了水的阀门儿,再也收敛不住。

云舒就这么静静地环抱着怀中佳人,轻轻地拍着燕公主的后背。他是可以想见怀中的佳人这些时光到底背负了多少压力,承载了多少磨难。也难为了这么一个曾经在自己呵护下无忧无虑的少女,是怎么样的坚强?他知道,这个时候,言语是多余的,无声的抚慰就够了。燕公主这个时候需要的,也仅仅是他的怀抱的温暖罢了。

过了良久,燕公主才自慢慢收敛哭声,改为了低低的啜泣。发泄过后,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只是毕竟身子骨亏虚,一时间倒是有些儿头晕,只是这个时候,她哪里还能在乎这个?

似乎是柔弱过后,这些日子磨砺出来的坚强又回来了。只是毕竟刚刚还哭过的,这时候就算要表现出自己坚强的一面也是不能,更何况,在云舒面前,她也没必要死绷着要强不是?

这一刻,燕公主直似有说不出的羞窘,在她离开了云舒的怀抱,抬起头来,看这张依稀如旧却是沧桑了许多的面孔。一切都并没有随着时间的离散而陌生,还是那么那宛若有情地静静瞧着她,简直让她无所遁形,简直要羞死了。尤其是想到对方最开始的那句话:“多大的人了,怎的还想小时候那样爱哭鼻子,羞也不羞?”便是更觉得无地自容了。

然而除了羞窘,燕公主此时莫名地却又有些儿想笑,只是这般情形之下,便是笑,却也有些难以为继。再哭不是,笑也不是,再看到云舒胸前湿了老大一片的衣服,更觉得不好意思,索性转过了脸去。

然而下一刻,云舒却又一只右掌轻轻地抚上了她的面庞。轻轻地搵去了她腮边的泪珠儿。随即手指向上,落在了燕公主的发间,温柔地轻轻抚摸着。

人们都说:“感情充沛时,即使手指也似沾了情意,变得细致多情,温柔而灵活”。然而这种温馨缱绻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多久。云舒忽然道:“瞧你,脸都哭花了。”

燕公主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却听云舒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微笑着说道:“方才忘了用绢帕了,不介意的吧?”

燕公主没好气地别过身去,就知道云舒是这个德性,就知道取笑自己。若是以前,她一定是要大发娇嗔,只是现在却是没了那么骄矜,闷声道:“你怎么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再一次回过头来,却是换上了盈盈笑意:“不过,我喜欢。”

云舒的插混打科,自然不是真个还似当年那样,喜欢看人家小女孩儿娇嗔的模样。只是提起陈年趣事,博卿一笑,算是宽慰心情罢了。

“好了,你现在身子可算不得好,还是先上床歇着吧,我给你弄点儿吃的。”云舒微笑着开口,目光看向了一旁被他放在地上的物什:“雪鸡、山菇,喜欢么?”

燕公主听他的话又自回到了塌上躺着,只是却不肯再盖上那么厚的衾被:“嗯,好久没有尝过你做的饭了。不过,这冰天雪地的,你是上哪儿找的蘑菇?”燕公主适时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云舒微微一笑,上前把那十来斤重的东西一件件地搭在燕公主身上:“听话,你现在身子骨没好,就别再拧着了。”

燕公主皱眉:“太沉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乖,过两天恢复了就好了。”

“哎,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呢。这个地方是你开凿的?”

云舒一边摆弄着食材,一边道:“杭州行在被攻破的时候,我那会子正在四川青城山。等听到行在沦陷的时候再回杭州,却是再也找不到你了。后来吧,天南海北地走着,但始终得不到你的音讯。再后来,听说陆秀夫背着你弟弟赵昺投海,我也算是死心了,想着终究还是要给你报仇吧,索性就先过来杀几个人……”

听到八岁的弟弟罹难殉国的事,燕公主的眸子禁不住又红了。只是她倒是没有怪罪云舒没有保护她弟弟。那个时候,求仁得仁,命数罢了。再说了,云舒也有自己的事情,他虽然不说,但燕公主也知道,他所背负的担子,未必就比自己轻了。

“说这些个不开心的事情干嘛?我问的是你这洞府的事呢。”燕公主抽了抽鼻子,带着鼻音转过了话题。

“这却是一个偶然发现了。听说忽必烈将要驾临凉州,我便过来了。在一次夜探蒙古人大营的时候,遭了一群来自藏地的喇嘛伏击,重伤而退,却是无意间发现此处。想来是哪位前辈高人在此参习天道所雕琢的洞府吧?只是前人或已得道,举霞飞升而去,却将这上好洞府,让我鸠占鹊巢了。”

燕公主侧了下身子,让自己舒服了点,顺便悄悄地将身上的被褥挪了两床下来,才觉得不那么气闷了:“那么,我的云师兄,你相信真的有成仙得道的说法么?”燕公主似是好奇,又像是随口一说。却将散落开来的青丝往后捋了捋,瞅着云舒的背影,显得颇为舒展。

“问这个干嘛?”小小瓦罐里开始腾起白烟,却是水已经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