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英雄肝胆
红妆侍女来来去去,给每个人上菜添酒。
范桃奉托着一个精致的食盘,来到殿上。
“这是何物?”侯景问。
“羊子鹏的心!”
范桃奉把食盒放到侯景的食案上,把盖子打开,里面是一颗人心。
这颗心,正是羊子鹏的心脏,洗净了血迹,可以清晰的地看见被羽箭洞穿的孔洞。
“羊子鹏何在?”侯景不见羊子鹏,有些恼怒。
范桃奉道:“真谛大师有言,羊子鹏心脏内的三魂已散,身体里的七魄未消,请丞相先食羊子鹏之心,暂且开胃,只消片刻,羊子鹏的七魄便会散尽,丞相便可享用!”
侯景满意点头:“真谛大师周全!”
范桃奉退回坐席上。
来亮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插进羊子鹏的心里。
同泰寺十二级浮屠塔塔顶,昏迷中的羊子鹏陡然抽搐一下。
来亮把银针拔出来,观看一番,向侯景点头,示意无毒。
侯景拍掌,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众人都看向侯景。
侯景把羊子鹏的心从食盒里拿出来,托在手内,面对殿内众人,朗声道:“佛牙舍利乃佛祖涅槃遗物,为世间无上至宝!世间仅有两颗,天竺一颗,大梁一颗!羊子鹏是什么人?凡夫俗子一个,竟也敢争吃佛牙!佛牙的福报太重,羊子鹏的横死,便是他消受不起佛牙的结果!羊子鹏从萧衍口边抢下佛牙,又送到本丞相面前,安知不是冥冥之中,佛祖的旨意?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本丞相若不消受佛牙,便辜负了佛祖的一番美意,必会受到佛祖的惩罚!所以,本丞相召开佛牙晚宴,请诸位见证,本丞相吃羊子鹏,承受佛牙,以接受佛祖的恩德!”
众人高呼万岁。
任约道:“丞相德才兼备,有龙虎气象,今又得佛牙,必是佛祖有意,化身丞相体内,以治天下!”
北魏朝时,常有帝王是佛祖转世化生,以佛帝一体来治理天下的说法。因此任约之言,也不是毫无根由。
殿内众人又是高呼万岁。
侯景大笑,坐直身子,把羊子鹏的心脏,像馒头一样,撕成两半,分作两口,咀嚼品味,吞入腹中。
浮屠宝塔的顶层,羊子鹏猛然从榻上弹起来,两眼瞪如牛,捂着胸口,把嘴张到最大,痛苦地嘶喊起来。
真谛、姚僧垣、姚最急忙跑到他的身边,试图把他按住,但三人都是没有武功之人,如何按得住死命挣扎的羊子鹏?
羊子鹏滚翻到榻下,在地上打滚,滚来滚去,嘶喊不已,而后一阵剧烈的抽搐,重新晕死过去。
大熊宝殿内,洪泛端起酒杯,道:“恭祝丞相长生不老!”
高屠也端起酒杯,道:“恭祝丞相一统天下!”
侯景大喜,高举酒杯,道:“侯景必与诸位共享天下,诸位共饮此杯!”
众人高呼万岁,一同饮尽。
“桃奉!上羊子鹏!”侯景高声大喊。
范桃奉领命,出大雄宝殿。
侯景又与众人酣饮多时,却不见范桃奉来。
“这个桃奉,真是拖沓!”侯景笑骂一句。
大雄宝殿外,一位绛紫长衫的老者,走进殿来,正是姚僧垣。
姚僧垣看到靠着殿门、坐着马扎、眉目低垂的的琵琶骆,稍显错愕,道一声:“骆先生!”
琵琶骆抬起头来,看到是姚僧垣,便站起身来,搂着琵琶抱拳道:“见过姚先生!”
姚僧垣急忙扶住琵琶骆,道:“该僧垣见过先生才是!”
两人见礼毕,琵琶骆重又坐回马扎上,姚僧垣步入大殿。
侯景正醉眼醺醺,忽见一位老者站在大殿正中,定睛细看,此人白发如雪,面如婴儿,有仙人风采,不禁笑问:“你是何人?”
“大梁医官姚僧垣,见过丞相!见过公主!”
“大梁医官,你来作甚?”
“救人!”
“救何人?”
“丞相!”
“我?”侯景脸色骤变,凝眉问道:“我有何病?”
“丞相身中剧毒!”
“何毒?”
“舟山吹风蛇蛇毒!”
侯景微微一振,问:“我何时中毒,如何中毒?”
“蛇毒下在羊子鹏的心脏里!”
来亮大喝道:“羊子鹏的心脏,贫僧查验过了,无毒!”
姚僧垣不理会来亮,对萧茜娘道:“公主可对着丞相轻吹一口气!”
萧茜娘半信半疑,看着侯景,仿佛在请求侯景的同意。
侯景看着萧茜娘,决然道:“无妨,你吹!”
萧茜娘凑近侯景的脸,绵绵清气幽幽吹出。
侯景闭着眼,然后又睁开,仔细地自我感知,并不无丝毫不适。
来亮大喝:“大胆妖人!”便要击杀姚僧垣。
“丞相!”萧茜娘惊叫起来。
侯景突然向后仰躺下去,呼吸急促,双目肿胀,面色血红,口吐白沫,心脏扑突突跳得急速飞快,仿佛要破腔而出。
“公主莫慌,老夫有解药。”姚僧垣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却被来亮一把抓住:“你如何知晓,羊子鹏心脏里有剧毒?”
“此毒乃老夫所下!”
“什么?!”
“丞相命在须臾,大师还要问吗?!”
萧茜娘怒道:“先救丞相!”
来亮方才放开姚僧垣。
“给丞相喝下,便可无事。”
萧茜娘接过姚僧垣手中的瓷瓶,打开瓷瓶,闻了闻,向姚僧垣道:“丞相若有不测,我屠你全家!”便捏住侯景的嘴,把药汁灌进侯景嘴里。
片刻,侯景呼吸减慢,脸上红潮褪去,心跳恢复正常。
侯景力虚,躺在萧茜娘怀里,艰难地向姚僧垣欠身,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丞相不必多礼!”
萧茜娘问:“先生为何会在羊子鹏的心脏里下毒?”
“范桃奉欲刺丞相,请我在羊子鹏的心脏里下毒,我为求保命,只得先下毒,再解毒!”
姚僧垣治病救人,日常是不带毒药的,舟山吹风蛇的蛇毒,能刺激心脏搏动,是姚僧垣救羊子鹏所需的药材,因此才带在他的药箱里。范桃奉请姚僧垣下毒,姚僧垣心知若不遵从,可能会被范桃奉灭口,因此才将计就计,先下毒,再解毒。过去三天,姚僧垣一直在浮屠塔塔顶,照料着羊子鹏,刚才见到羊子鹏大痛翻滚,猜想侯景已吃了羊子鹏的心脏,便下塔来,给侯景解毒。
侯景挣扎起身来,大惊道:“范桃奉?!”
“丞相小心!”来亮大喝一声。
另个穿着乌鸦兵军服的人,手持两柄长剑,从侯景身后两个方向,同时刺向侯景。
来亮右臂大袖一番,把一束寒锋扫开。
萧茜娘并不往后看,抱住侯景,如抱着一只猫狗般,向前一跃,跃过食案,两人连滚数圈。
侯景部将,皆起身来,把侯景和萧茜娘护住。
剑锋追着侯景后心,在食案上方,被来亮一掌打中,乒的一声,剑锋被摧折。
来亮大袖一砸,把此人砸在食案上。
另一人重又举剑攻到,来亮又是大袖一翻,抢过他手中的长剑,一剑刺进趴在食案上的那个人的后背。
而后一掌推出,印在另一人胸口,把他打飞,撞到大殿后墙上,跌落在地。
一时平静下来。
大殿外却喊杀声大作。
东海四子不等侯景吩咐,早已提剑奔出殿去。
侯景部将郭元建、秦晃之等,皆领兵守在大殿之外,挡住范桃奉部下的攻击。
来亮把食案上的乌鸦兵翻过来。
“杨华!”侯景认出此人。
杨华是被乌鸦军俘获的大梁禁军将领,被关押在同泰寺里。
杨华已经死了。
跌趴在地的那个乌鸦兵,缓缓站了起来。
“贺琛!”侯景道。
贺琛也是被关押在同泰寺的大梁官员,职任大梁太府卿。
两天前,范桃奉面见杨华和贺琛,请二人协助,刺杀侯景。
“我饶你不死,你却不知报恩!”侯景怒道。
“要杀便杀,凭地废话!”贺琛道
大殿内,一阵嘈杂。
于子悦和宋子仙两人,一人提着范桃奉的一只胳膊,把范桃奉拖进大殿中来。
范桃奉浑身是血,衣衫破碎,被胁迫着跪到侯景面前。
“桃奉,我对你不薄,你竟如此对我?!”侯景伤怀道。
范桃奉对着侯景,大喊道:“侯景狗贼残暴无道,人人得而诛之!”
侯景颇为愣愕。
范桃奉又转头怒骂姚僧垣:“老贼为何害我!”
“老夫行医,只救人,不杀人。”姚僧垣平静道。
“杀一人可救千万人,救一人便是杀了千万人!”范桃奉悲愤至极,仰天长叹。
殿内又是一阵骚动。
殿门处,站着一个青年。
青年英俊挺拔,身披白袍,白袍已被刺破多处,血色侵染,在风中猎猎飘飞。
青年手扶一杆银头长枪,长枪上满是鲜血。
青年面色中有凛然正气,道:“侯景!你的死期到了!”
“陈兄!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范桃奉爬向青年。
“范兄,我来了!”青年一步步走进大殿。
“陈兄带来多少兵马?”范桃奉面色急迫。
“只昕一人!”青年决然地说。
“什么?”范桃奉有些失心疯了。
“没有援军,只陈昕一人!”青年大吼道。
青年名叫陈昕,是当年大梁第一名将,白袍儒将陈庆之的儿子。
侯景在采石渡口俘获陈昕,把陈昕关押在同泰寺里。
范桃奉与陈昕志趣相投,引为兄弟,虽是看守和犯人,不碍范桃奉与陈昕饮酒畅谈。
三天前的那个晚上,陈昕成功说服范桃奉,诛杀侯景,归顺大梁。
范桃奉带着陈昕进入建康城,陈昕隐入台城。
二人约定,佛牙宴当晚,台城援军杀到同泰寺,里外呼应,诛杀侯景。
陈昕进入台城后,得知羊侃大病,不醒人事。
陈昕面见太子萧纲,萧纲称此事太过冒险,断然拒绝。
陈昕苦等羊侃,羊侃三日不醒,苦求太子,太子三日不应。
今日,陈昕换上陈庆之的那件白袍,提着自己的银头长枪,单骑出台城,只身杀出建康,突破重围,杀进同泰寺。
侯景闷哼一声:“好一个孤胆英雄!”
“逆贼侯景!受死吧!”陈昕挑起银头长枪,刺向侯景。
长枪被来亮张手折断。
来亮手拿着半截断枪,刺进了陈昕的腰腹,鲜血喷涌,染红了陈庆之的白袍。
陈昕倒在血泊中,含笑闭目。
范桃奉跪在地上,心有不甘,口中碎碎念着:“为什么!为什么!”
范桃奉为了刺杀侯景,制定了三个计划,第一是下毒,第二杨华和贺琛行刺,第三为台城援军杀到。
本是万无一失的三个计划,均告失败,范桃奉一时不能释怀。
来亮拿着长枪断把,向范桃奉头上砸落,一棍又一棍,把范桃奉的脑袋打成肉酱。
自古风云多变幻,不以成败论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