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谁是明君
虽然岑文本极力劝说萧峰与他一同坐船东下,回巴陵向萧铣述职,并接受大丞相一职,但萧峰以尚有私事处理为由,让他先行回巴陵。
天明时分,风帆出夷陵入大江,逆流而西上,朝巴蜀驶去。萧峰来到甲板,到船尾呼吸几大口新鲜的江风,整个人的感觉焕然一新。
“我的萧相爷!”
萧峰大吃一惊,别头瞧着含笑来到他身旁,潇洒写意中带着点放纵味道的云玉真,不禁皱眉道:“甚么我的萧相爷?云帮主不怕听入别人的耳,会生出误会吗?”
云玉真身穿湖水绿色的武士服,外单白色长披风,美得教人看了似会透不过气来。
她来到萧峰面前,深吸一口河风,闭上美目,心神俱醉的道:“三峡清晨的空气最令人迷醉,萧相真懂享受!”接着睁开眸子,有点懒洋洋的瞧着萧峰道:“别人爱怎么想,我可没有兴趣去理会。我只知道,像萧相这样的人,理该得到女子的愛慕,奴家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萧峰没想明白,一向正经的云玉真为何忽然说出这么极具暧昧的话,一时令他措手不及。
这番话如果是阿紫说的,他定然怪她胡闹,可云玉真是个极具成熟魅力的女子,自然不可等同。
若非不得已,萧峰绝不会让云玉真护送他去巴蜀的,尴尬道:“云帮主开玩笑了!”
云玉真‘噗哧’一笑,白他一眼,眼内的喜色,即使萧峰也看得有些儿惊心动魄,那种感觉活像打情骂俏,可是一切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
她是很懂玩游戏的,也很懂得享受生活。
将萧峰默然不语,云玉真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道:“你在想什么?”
萧峰沉吟片刻,勉强找到说话,道:“听说过了南津关,便是西陵峡了。”
云玉真显然心情极佳,悠闲地依偎在船尾处,阳光洒向江面,映得她靠船的半边娇躯似会发光的样子,使她的美丽多添了几分因神秘而来的圣洁感觉。
白披风衬湖水绿的武士服,更令她显得绰约多姿。
云玉真目光移向萧峰,淡淡道:“正是,李弘节便是在西陵峡打败陈普环将军,并将其生擒。”
萧峰“哦”了一声,便默然不语,继续欣赏三峡两岸的风光奇景。
云玉真道:“眼下朱粲北遁,陈将军也接手了巴东,萧相是否入巴东见见陈将军联络一下感情。”
萧峰道:“云帮主似乎话里有话!”
刘仁轨此时也来到萧峰的另一边,加入他们的话局。
云玉真欣然道:“听说此番你处死杨道生,巴陵之中不少人借机生事,其中就以齐王张绣为代表。所以萧相若能将陈将军引为援助,就多了一分力量。”
萧峰淡淡道:“这种事我很少去考虑,有劳云帮主挂心了。”
云玉真佩服的就是萧峰这种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但一切有均在意料之中的自信。
云玉真道:“萧相是大梁开国功臣,该知萧二当家能做皇帝,全凭董景珍和张绣等拥立,否则早被沈柳生斩杀于罗川。董景珍、张绣,雷世猛等诸王,当然也包括萧相,手下兵马均非萧二当家一手建立起来的。梁军中主要分为三派,一派自是以香贵为首的巴陵帮人马;另一派便是以齐王张绣、燕王许玄彻为首的义军实力派:另有一派自然便是前隋巴陵守军为代表的董景珍、雷世猛为首的四王。”
萧峰调侃道:“依云帮主之见,萧某原本该属于张绣一派,偏偏如今萧某已不受控制,所以张绣有意排斥萧某。”
云玉真讶然道:“萧相真是一点就通,令人佩服。”萧峰叹道:“自古以来,无论朝堂之上,或是江湖之远,争权夺利之事,就从未断过,就连云帮主亦不例外,而萧某亦别无选择。云帮主又属于哪一派呢?”
云玉真望往长江尽处,轻轻吁出一口气道:“对于我而言,只希望巨鲲帮不要在我手中没落,其它的无不可为。”目光回落到萧峰身上,将萧峰脸上首次为她动容,不禁“噗嗤”笑道:“我早知道萧相不会对我有任何兴趣,你是否心中对我瞧不起。”
萧峰当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禁黯然叹道:“人生本就有诸多的无可奈何,又有谁能例外。云帮主若能自重,谁有能看轻你。”言罢,双方默然,只留两岸青山青山绿水,猿叫、水流。
白帝城东依夔门,西傍八阵图,三面环水,雄踞水陆要津,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三人上得白帝城一间最著名的酒楼,点了酒菜。
尚有一个时辰到中午,所以吃饭的人不是很多。
萧峰望着窗外的人来人往,待那伙计端酒菜路过来之时,问道:“伙计!这白帝城可有来历?”
“西汉末年公孙述据蜀,在山上筑城,因城中一井常冒白气,宛如白龙,他便借此自号白帝,并名此城为白帝城。”
三人愕然瞧去,只见说话者坐在旁边在一桌,独自一人自斟自饮。
萧峰与云玉真、刘仁轨交换了个眼色,都掩不住心中的惊异。
此人明显是刚来不久,可是两人都没有发觉他是何时坐在自己旁桌的。而说话时运功尽量压低和束聚声音,不使外散。
此人只是从背影便显得修长优雅,透出一股飘逸潇洒的味儿,束了一个文士髻的头发乌黑闪亮,非常引人。
萧峰笑道:“原来如此,“白帝托孤”的故事千古流传,彼白帝是此白帝否?”
那人淡然道:“正是此白帝,昔日刘备兵败夷陵后,因无颜面对巴蜀父老,于是在白帝城修建了永安宫安居,不久郁闷而死,临死前把政权和儿子刘禅托付给诸葛亮,史称‘刘备托孤’。”
萧峰闻言颇为感慨,心中想到那刘备是何等英雄,可最终却落得个悲恨而死的下场。
“那刘备兵败夷陵,饮恨而死,可萧兄功成夷陵,封王拜相,该是意气风发才是,何故叹息?”
那人淡淡道。
萧峰暗暗一惊,想不到此人背对着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波动变化,只凭这点,便知对方是个顶级的高手。
更令他意外的是,此人竟对自己的身份了如指掌。萧峰心中之诧异可想而知,淡淡道:“兵家之争,动则伏尸染血,萧某何谈意气风发?只是听完阁下之言,不免对昔日英雄的惨淡收场徒生感概!”
那人双肩一耸,淡淡道:“刘备据天时地利人和,却因一己之私而尽丧一统中土的有利条件,空留遗憾与后人,不足为秦某所佩服。”接着话锋一转,道:“三国是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萧相以为谁可称得上三国时的英雄人物?”
萧峰倾耳细听,发觉酒馆外并无异样情况,放下心来,淡淡道:“秦兄必是心忧天下之士,何不过来,与我等畅饮?”
那人从容答道:“萧相客气,不过秦某一向孤僻成性,这般说话,反更自在。”
萧峰哈哈一笑,道:“天下每多特立独行之士,请问秦兄怎么称呼?”
那人徐徐道:“姓名只是人为的记号,两位便当我叫秦川吧!”接着话锋一转,道:“还请萧相继续!”
三人愈来愈感到这人很不简单。
云玉真亲自为萧峰与刘仁轨二人斟酒,萧峰拿起酒杯点头笑了笑,从容道:“若论三国时的英雄人物,萧某以为当首推曹孟德!”说完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秦川故作讶然道:“何以见得?”
萧峰肃容道:“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经济崩溃,民不聊生,群雄竞起,各霸一方,曹孟德在短短几年内,擒吕布,征张绣,接着败袁术,灭袁绍,战败了兵力大过自己数倍的强敌,而统一中原大片国士,这是非有雄才大略的人难以办到的。而且他从整顿内政,起用人才,收拾民心,富国裕民等多方面,都作出了有力措施,成效卓著,这都是非有英雄远见之主,是办不到的。虽然还有西蜀,东吴割据一隅,但曹孟德使中原富强起来,吴、蜀实际上早已难与曹魏争雄,全国统一已成大势所趋,只是时间早晚罢了,后来晋武帝司马炎未经恶战而轻松灭掉吴、蜀,这实际上早在曹孟德时已经给他们铺平了道路,所以萧某以为他是三国时第一英雄。”
萧峰在宋朝的时候常听说书人说起三国时代的人物,但真正了解三国这段历史,还是靠着这具身体的主人所留下的记忆。自到隋末之后,他的书房亦是常常摆满各类书籍,空暇之余他也偶有翻阅,其中便以介绍乱世争霸的《三国志》为首选。
秦川淡淡道:“近几百年来,人们谈起三国,都推崇诸葛武侯,难道诸葛亮不及曹操吗?”
萧峰欣然道:“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巾。以诸葛之才,岂能不知伐魏必然无功,但偏偏强行六出祁山,损耗国家元气,结果连自己也死在军中。从这点来看,实不如曹操的雄才大略。”
秦川心中一动,赞道:“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巾。没有比用这句话形容诸葛亮更恰到好处了。”话锋一转道:“曹操名为汉相,实为汉贼,萧相是否有欲行孟德之志乎?”
三人均动容,不禁面面相觑,心叫厉害,都晓得这句话分量极重。
萧峰冷道:“想那献帝不过曹操扶持的一傀儡,但曹操自始至终未曾负他,何以为汉贼?数百年来,曹操背此恶名,实不应该。试想曹丕都能称帝,曹操何以不能?曹操飞是不能、不敢,实是不想。”
秦川讶然道:“曹操代汉之心,昭然若揭,为何至死不称帝,乃千古谜团,至今未解,萧相何以认为曹操不想呢?”
萧峰叹道:“曹操其实一直处于矛盾之中,他既不想当皇帝,却又不想归政献帝,毕竟有霍光被灭族的前车之鉴。嘿!说实在的,曹操向往的该是无拘无束的江湖生活,却又不得不屈从现实,难以放纵而为。试想皇帝之位,本是一座牢笼,以曹操的不拘小节、率性而为的本色,如何能受次束缚。他曹孟德若是真当了皇帝,萧某可就瞧不起了。”
秦川哑然失笑,道:“萧相真是个奇特的人,尚是首次有人从这个角度去看曹操,想来萧相向往的亦是无拘无束的江湖生活。”
萧峰轻叹一口气,喝下一杯酒,道:“人在江湖,亦是身不由己,又有几人能做到真正的无拘无束。”
秦川道:“似乎说远哩!如今天下纷乱,不下于昔日三国,萧兄以三国为镜,当代中土的希望在何方?”
三人闻言一震,愈来愈迷糊,同时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更浓的兴趣。
萧峰笑道:“其实自古以来,要取天下,必先取得民心。如民之所向,则天下贤才竟相来归。而欲取民心,需靠政德,政德宏伟,则万民归心。”
一番说出来,萧峰萧峰自己都不信,不过一些官方说辞而已,心中却想道:“自古以来得天下的人真的是万民归心吗?嬴政何曾深的民心,司马炎又何曾得民心,能取天下者大阪以武力雄据。”
秦川仍是面对空壁,沉声道:“如何才能做到政德宏伟?”
萧峰从容笑道:“这是千古以来,明君贤臣所追逐的梦想,萧某自问无此本事。”
秦川似乎极有耐心,淡淡道:“既如此,当世之中谁可算你心中的明主。”
三人都给他耍得一头雾水,萧峰心道:“这大唐最终一统天下,李渊该算是个明主,或者打下李唐半壁江山的李世民,不过这李世民杀兄奸嫂逼父,虽称明君,却非好人。”
萧峰道:“萧某既在大梁,又何需问谁是萧某的明主,秦兄此言似乎别有用心?”
秦川冷声道:“萧兄名为拜相,实为削劝。明眼人皆知梁皇生怕萧相在军中威望愈盛,否则理该让萧兄在江北整顿兵马,北上灭朱粲,却平白错此良机。”
云玉真与刘仁轨均面色一变,想不到萧峰拜相还隐藏着如此一段不为人知的心机。
萧峰一愕,想不到秦川对时局看得如此通透,不过萧峰对这些全然没放在心上,沉声道:“秦兄对大梁之事可谓了解至深,不过国政大事,梁皇自有考虑。萧某就此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