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老卒、新卒与家

旧雪未消，新雪已下，老卒还未脱去身上铠甲，新卒已然穿新甲。小六苦苦等了两天，依旧没有等到任何消息，小六便知道自己回家的希望越加的渺茫了。有一位老卒趁着小六换岗休息的时候找上了小六，并且提议带上小六去一家酒馆喝喝酒，暖暖身子，小六心想，一醉或许能够解千愁，倒也没有拒绝，跟随老卒一同前去一家简陋的酒肆，找了个靠窗角落，一边看下得没完没了的雪，一边喝着酒，一边说话。

小六本姓王，家住昌武城附近的乡下，家中二老尚在，他的下面有一位弟弟和一位妹妹，自从生下妹妹后，老母亲便身体虚弱，一到冬天，便会生病，为了给老母亲治病，本就不太富有的家庭瞬间家徒四壁，也亏得老父亲会一些便竹篓的手艺，方能维持一些家常，但若是想要让弟弟和妹妹进入书院，却是万万不能的，故而，王小六方选择从军，是为了获得一些军饷。

大庄王朝虽是以武立国，但也没有过分的重武轻文，相反的，书院在大庄王朝里的地位还是比较的高的，读书人在无数行业里，依旧有着自己崇高的地位。为了能够让弟弟和妹妹进入书院，王小六选择投入军伍。

为了每一个月那少得可怜的六两纹银。

一直节省了六年的军饷，今日已有数百纹银，可以支持弟弟和妹妹进入书院了，并且还能保证他二人的生活水准不比任何人低。

可是，大雪磅礴如雨，下个没完没了，北方敌国又尝试性的进行多次进攻，使得边境戍守将士不得不加紧进行城防守卫。

王小六入伍六载，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兵蛋子成长到了可以跟随老卒一起戍守边境，自然不是鼠目寸光之辈，大将军以及他的直系上级没有批准他回家看望老母亲以及将六年来辛苦挣来的军饷拿给自己的弟弟妹妹，这些不批准，他表示理解，故而，除了有些烦闷愁苦以外，倒也没有打从心底里怨恨过谁。

尽管没有读过书，但在这边境里用命去打拼未来，王小六还是很清楚一个道理，虽是有家才有国，但家天下的王朝，庄家才是最大的家。再说了，自己又在人家手底下挣银两，就不能由着自己来，天高任鸟飞那等逍遥境界，只存在于书中。

王小六初来乍到时，一杯粗劣黄酒便已脸红脖子粗，但六年磨练，却已经练就了海量级别，一杯一杯的喝着，竟是没有任何醉态。

老卒也没有劝阻什么，一杯接着一杯的给王小六倒着。

一连十二杯下肚，酒力发酵，身体开始发热，王小六的额头都已经开始冒汗了。

此时，酒肆小儿才端着两碟小菜上桌。

老卒笑呵呵的说道：“来来，别光顾着喝酒啊，也吃点菜，中和中和，若是你烂醉如泥走都走不动了，我老了，可背不动你。”

王小六虽已喝了两壶酒十二杯，却清醒得很，“老哥，我不会醉的，就怕你没有足够的银两买酒喝。”

就算是不能回家，但任何人想要打他王小六身上银两的主意，还是有些难的，他可是把银子看得比命还重的家伙，对于他来说，那银两，关乎的是他弟弟和妹妹的未来，纵然不能通过科考求得一个功名利禄衣锦还乡，但至少也要知书达理，最次的，可以进行一些运算便可以了。

老卒没有计较王小六的这些小算计，颇为豪迈的说道：“保管小兄弟你喝个够。”

王小六果真不客气了，放开了喝，敞开了肚皮的喝，喝着喝着，本来在军中人缘不怎么好的王小六是木讷不喜言说的，可到了一定醉态的时候，却也有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

“老哥，我就纳闷了，为什么我想要回家他们却不同意呢，边境将士数百万，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简单点，就是有我没我都一样，可他们当大官的，为什么不放我走呢？难道多了我一个，敌国那些虎狼猛将就不敢过来侵犯？难道少了我一个，蒙元国就立即举兵南下？老哥，你给我说道说道，都说百善孝为先，小弟我就想回家看望看望老母亲，尽尽孝，这有错吗？没错吧，说书先生都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王小六小卒一个，此生注定是娶不到媳妇了，所以已经是不孝了，若是回家看望一下老母亲，岂不是猪狗不如......”

王小六开了口，便仿佛截了堤的河，滔滔不绝，没有个尽头，他最大的愿望，当然是他的弟弟能够代替他给老母亲尽孝。

老卒仔细聆听，说到底，还是个心存孝道的新卒。

王小六一口气说了很久很久，口干舌燥后端起酒杯便一仰而尽，他还想再倒一杯，老卒才出手制止道：“酒不能解渴，还是喝点茶水吧。”

王小六醉眼迷蒙的看着老卒，呵呵笑道：“老哥，你是不是怕我喝穷你。”

老卒笑道：“没有的事。”

王小六看着老卒的双眼，细细端详，看着看着，竟然哭了，趴在桌子上，嗷嚎大哭，好大声啊。

老卒知道情绪已经到了火候了，便开始不温不火的说道：“小兄弟，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放你离开边境吗？他们怕你走了，就会知道一些秘密，从此之后，便不在为他们办事了。”

王小六迷迷糊糊的，根本听不懂老卒言语之中的模凌两可，但也听出了一些门道，模糊的门道。

老卒不管新卒的疑问，继续道：“你家在昌武城没错吧？昌武和洛阳相距不远，而你知道洛阳城里哪家的势力最为雄厚吗？你应该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洛阳城，李家最大，李家有心要谋天下，已经在收拾附近城市以及乡村了，所以，那里很乱。”

“说明白点，就是你所想要保卫的这个王朝根本没有办法保证你家人的安全。”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说不定你的老母亲已经死在战火狼烟之中了。”

“所以，他们是不会放你回去的，因为你一走，将会知道这个事情，接着便会引起连锁反应，边境便会大乱。”

哭红了眼的王小六听着老卒说话，老卒所言的王朝边境是否会大乱这种问题，他没有去想，也不想去想，但听闻老母亲可能已经死于狼烟之中，他整个人就安静不下来了，腿脚不利索的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出酒肆。

他要回家。

无独有偶，越来越多的新卒都很想回家。

一些老卒也同样如此。

因为狼烟已经四起在王朝，家是否安在？他们不知，他们要回去。

只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