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茶谈
几案上搁放着一块茶砖、一把陶壶、一只水罍、三只茶杯。
周八斗揭开陶壶盖,扶起水罍往里头冲水,冲完后马上把滚烫的热水全倒了出来,接着第二泡。稍后,他便扶起陶壶往三只茶杯中斟了茶,而陶壶中的茶水亦已平底。
欢江水疑道:“堂主早在壶中放了茶块?”
周八斗:“拨开的普洱茶砖要在暴露的空气中置放半个月后才能有好的味道,方才我已把茶屑倒入壶里了。”
周八斗看了看几案上的那块足有五斤重的普洱茶砖,道:“这块茶砖是龙虎将军府上珍藏四十三年的贡品,多饮有养生补气之功效,今日给你带来,你可带回去叫林姑娘给你冲泡。”
欢江水:“堂主费心。”
周八斗轻手端起茶杯,独自呷了一口。
少顷,他说到:“你们试试茶品如何。”
欢江水端起茶杯,在空中停顿了一会。林月晨很不自觉地端起了杯子。
举杯鼻前,欢江水便感受到一股陈味芳香如泉涌般扑鼻而来,其高雅沁心之感,已胜幽兰清菊。慢慢呷了一口茶,欢江水即感受到了茶汤穿透牙缝、沁渗齿龈,使人甘露生津、神清气爽之感,尔后他的舌根和舌面一直萦回着这股兰香之韵。
周八斗:“普洱茶是以味带香之茶种,始喝之时若似无味,而茶汤入喉之后,舌根又渐浮甘醇,沉香藏渗于气味之中,敛而芬芳。”
欢江水轻搁茶杯,道:“堂主所言不差。”
林月晨呷了一口茶,亦放下杯子。
周八斗对着林月晨道:“林姑娘,以后帮欢哥冲茶之时要注意,茶砖要在冲泡三次后才能出其意蕴。”
林月晨颔首道:“是。”
周八斗对欢江水道:“小欢,你可知道最好的茶是什么样的味道?”
欢江水略微迟疑,道:“无味?”
周八斗浅笑:“对,无味之味,已入禅意,无味之茶,方为极品。”
林月晨从见到周八斗开始自始至今都没有主动地说过一句话,周八斗也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她想不通周八斗为何会出现在纤离舫,欢江水为何会对他毕恭毕敬,还称他为甚么“堂主”!
周八斗不是弱智么,为什么今天变得如此沉稳还在这里喋喋不休地指茶论道?他很喜欢茶么?以前可不见得。林月晨埋着头,索性不再理会他们。
林月晨当然不会知道周八斗是什么人。
多亏了周老太爷那废弃的书房,没有人知道少林寺早已失窃的“七大秘学”以及西蜀唐门早在百年前就遗失的制毒配方落在周八斗的手里!周八斗暗中成立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组织“三九堂”,堂里三十九个人,而且都是残疾人,永远都只有三十九个残疾人!
影冰楼早在六年前破例在月朔、月望之日通宵营业,那日已是十二月末,影冰楼只接待过一个客人。欢江水第一次见到周八斗,就加入了三九堂,他那时的疾病已无法医治,而影冰楼若要再发展壮大就必须找到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每逢月中的凌晨,周八斗和纤离舫都会出现在瘦西湖。
此刻,周八斗依然很平静地在品茶。
欢江水看着舱壁上的龙液香。
火光在跳动。
周八斗突地放下茶杯:“舱外的朋友听在下啰嗦了这么久,也不嫌烦躁无味么?”
言毕,他右手一挥,面前的茶杯立即化作一道光芒急射出舱,在舱壁上留下了一个与杯子等同大小的洞孔,滴水不曾漏出!
舱外没有动静,也没有听见有人闪避,许久过后,也没有杯子落水的声音。
周八斗忽然笑道:“林姑娘,请把帘子掀开。”
林月晨起身拉起帘子,便看见外舱站着一个人。雪白的头发,雪白的衣裳,连眸子都冷如寒雪。
林月晨暗地吃了一惊。
因为她看见望蝶琪正在喝茶,端的竟是周八斗拂出去的那只茶杯,而茶水仍在杯中没有洒出来!
望蝶琪喝茶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看着周八斗。
她放下茶杯,抬手一撩,杯子落在一盏烛钎上,轻扣其烛,火竟未灭。
望蝶琪道:“好久不见,没想到欢老板也是你的人。“
周八斗叹道:“你已九年没来看我,发生了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所以我现在来了,我想知道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有个问题不大明白。”
“你说。”
“四年前,你和绛云去杭州作什么?”
“你不知”
“你让绛云杀了欧阳流水,可你总不会从滇北过来只为了要他的命?”
“你想知道?”
“想,想得要命。”周八斗咧嘴笑道。
望蝶琪莞尔一笑:“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我们都没变,也不需要变。”
“我杀欧阳流水是要让别人知道欧阳世家从此与灭门结仇。”
“哦?你想用欧阳流水的死来掩盖欧阳流图的身份。”
“不错。”
“好象你的计划并不怎么成功,欧阳流图也被铁大山杀了。”
“几大帮派的势力以及十雪和黑蛇的暗中争夺,灭门的确难插其手。”
“所以你来找我。”
“我知道你并不满足三九堂现在的势力。”
“很好。”周八斗轻笑道。
望蝶琪忽然倒了下去,在周八斗笑声中柔媚地倒了下去。
雪纱撒了一地,笼罩住她的全身,而她的头背枕在那一袭铺扑于地的白发之上,使她看起来是那么的诡异却安详。
她躺倒的姿势并不优雅,却很妩媚,雪纱轻盖在那丝缎般的身子上,辉映在庭燎的光明中,宛如圣女熟睡在洁白的殿堂。
周八斗苦笑道:“她果然对毒药一窍不通,小欢,你带着林姑娘回去吧。”
欢江水:“是的,堂主。”
欢江水运力推着轮椅出了舱外,天上明月皎洁光白。
纤离舫渐渐靠近堤岸,一截宽厚的木板从船沿伸出,顶住湖岸的汉白玉。林月晨推着欢江水从木板上下了船,沿着汉白玉石堆砌的堤岸,消失在幢幢落柳之间。
付楚看清了欢江水与林月晨离去的方向,知道他们是回影冰楼去了。但他再看纤离舫时,它却消失了。付楚把整个瘦西湖观了个遍,也不再见纤离舫和周八斗的影子。
黑蛇失踪了,连同他那死去的兄弟一起失踪了。
十月二十二日,开封府。
素有“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汴京富丽天下无”之美誉的开封府,地处中原腹地、黄河之滨,宋时“人口逾百万,货物集南北”,享负盛名,繁华一时无两。
何琴一进开封外城南熏门始,就喜欢上了这个城市。它不比江南苏杭之矫情,亦不同北貊阴地之粗犷,而恰似英雄的豪放,却怀有美人之柔性。
阴阳融乳,有无相生,长短相盈,高下相形,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至也。
一入南熏门,便是长达十余里、宽二百步的宋都御街。穿过朱雀门,驶经州桥,御街两旁的传统风味、古玩字画、玉琪琳琅让趴在窗口的何琴和小雨应接不暇。宋都御街北起北宋皇宫宣德门,原是供皇帝御驾出入之用的,但大宋皇朝已去,时势风云变更,使它早已沦落破败,成为众民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