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纤离
望蝶琪:“黑蛇与付楚的酒中不要下毒,但你要保证在其他人死之前不让他们发现。”
欢江水:“你怕他们发现?”
望蝶琪:“是的。”
欢江水:“那你为何不杀黑蛇和付楚,只杀其他人?”
望蝶琪:“这与你无关。”
欢江水沉默着。
林月晨对着风口道:“老赵,欢哥有事交代。”
下面一个声音上来:“请说。”
欢江水:“在送去的每坛酒中配红信石半钱,洋地黄三分,把颜色调匀,另作两坛竹叶青中入赤铁矿粉一钱,送给黑蛇、付楚。”
老赵:“同时把酒搬过去?黑帮主和付楚的酒中是否配药?”
欢江水:“等其他人喝下足以致命的分量后,再把赤色竹叶青搬去他们面前,他们喝的酒不必配药。”
老赵:“明白。还有何吩咐?”
欢江水迟疑了一会,道:“没有了,忙去罢,老赵。”
望蝶琪:“你和黑蛇是老朋友了,老赵不会不知道。”
欢江水:“他知道的很清楚。”
“他为什么不违抗和怀疑你的做法?”
欢江水顿了顿,叹道:“我也希望他会怀疑,他就不会往酒里配毒了,可是你知道,我现在叫他去自杀,他都不会迟疑,对我的话,他从不怀疑。”
望蝶琪突然盯着林月晨,道:“你怀疑过你的丈夫吗?”
林月晨刚把褐木阖住风口,直起身来,并不言语。
望蝶琪轻叹道:“很好。”
楼下响起一阵阵脚步声,混合着蛇帮众人的酒令,冲淡了这个夜晚的凄冷。
欢江水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林月晨站在他的身边,手扶着轮椅的靠沿,如往常一样的平静与详和。至少她看起来是这样。
等到望蝶琪发现了异样之时,影冰楼所有的伙计都在老赵的带领下离开了影冰楼。老赵的职责是要保护影冰楼所有伙计的安全,他已从欢江水的口气中听出了危险信号,那不是怀疑,而是默契!
此刻,黑蛇和绛云一众已在厮杀之中!
望蝶琪飞快地打开房门冲将出外!她知道她的弟子并非黑蛇和付楚的对手。
就在望蝶琪出门后的一刹那,欢江水本被点封的穴道突然全部化解开了。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坐在轮椅上携着林月晨从窗口中飞掠了出去!
付楚看着黑蛇正陷入与绛云一众的激战之中,心中着急,欲相救之时,却突地感觉到在青铜色的墙壁上一面宽凸铜镜里有一条阴影滤过,不觉生出奇怪。
这阴影来自窗外。付楚立即点足掠起,飞赴那游走的阴影。
正是欢江水和林月晨!
令付楚觉得意外的是,欢江水的内力和轻功竟达到了如此高超的境地。
付楚没有跟得太近,因为他想知道欢江水要去哪里,去见什么人。他早就不相信欢江水只是一个影冰楼的老板那么简单!
不知过了多长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个瘦长的湖泊边。
这就是扬州有名的瘦西湖,坐落在城西北,因湖面瘦长而得名。
窈窕曲折的湖道,串以长堤春柳,穿有闲楼花园诸多景色,使瘦西湖看起来俨然一幅秀美的国画长卷。湖面迂回婉转,迤俪伸展,仿佛神女的腰带,媚态动人。
月光洒在寒风卷起的涟漪上,使瘦西湖面布满星光,光彩熠熠。但这湖面上的所有星光,都远不及四十盏庭燎、八十盏玻璃烛灯、一百六十盏豆形灯加在一起来得光亮!
这些灯火都在一只船上。“纤离舫”三个小篆体深烙在船舱的门楣上,在旁边的两盏庭燎之下,显得暗淡而幽静。
林月晨一眼就看到了它们,看了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名字,喜欢上了这艘船。
“纤离舫”停滞在瘦西湖七分中央处,欢江水和林月晨正在它的大甲板上。一路的疲奔,欢江水已感到体力不支,林月晨轻揉着他的双肩和大脑两侧,让他觉得很舒服。
月华如水,色晕醉人,只是风吹人觉寒。
林月晨以前来瘦西湖的时候,并不知道这湖面上还有这样的一艘船。
欢江水颔首轻吟:“湖水出桃林塞之夸父山,其中多野马,造父于此得骅骝、騄駬、盗骊、骐骥、纤离。乘以献周穆王,使之驭以见西王母。”
林月晨浅笑着问道:“你念的可是《水经注》?”
欢江水含笑:“正是,此舫之名亦是取自其中。”
林月晨:“那我们岂不是骑在水面纤离之上了?”
“正是。”
“为何我以前未曾见过纤离舫?”
“因为纤离舫只出现在一个人将要出现的时候。”
“谁?”
“等他来了,你自会知道。”
“哦?我认识他?”
欢江水沉默了半会,道:“月晨,你跟着我,受累了。”
林月晨停止了揉肩的双手,道:“为何突出此言?”
欢江水无言。
林月晨抬头望向远处暗青的树林,那片树梢在月华之下被冷风袭得摇曳着它们的不屈和妥协,在它们之上,天际已出现鱼肚白的光晕。
不知是鱼肚白在挤占着黑暗,还是黑暗在吞噬着鱼肚白。
欢江水:“我们进船舱去罢。”
林月晨推着欢江水,掀开帘幔,进了船舱。
船舱很大,长约四丈,宽二丈五余。没有奢华的装饰,没有繁复的器具,没有错杂的色调。
甚至连张可以让人坐下来的椅凳都没有。
但舱中却明亮光华,左右两侧稍长的舱壁上分悬着数十盏玻璃灯罩的烛灯,相互辉映。而中间很大的一张几案上立着一盏大型连枝灯,全灯如同半丈高的大树,树枝间群猴嬉戏,鸟鸣相和,游龙在向树顶蜿蜒攀升,并有两个赤膊短裙的奴仆在树下饲猴,神态煞是生动!灯树上错落有秩地分布着十七个灯盘,盘中的烛钎上正插着一根根的大红蜡烛。
连枝灯的前后两侧分立着一束庭燎,光彩明熠,炳煜船舱。光线散射在青古色的舱盖、舱壁、舱茵和几案上,生出一股说不清言不明的臬兀之气。
纤离舫的每一块木板,都是用上等的刺槐和龙柏精装细制而成,然而,舱中所有的灯光和木板、气息与神韵,林月晨都没有看在眼中!
此刻的林月晨,眼里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正面对着她,没有丝毫的闪躲,他看着林月晨的时候,是那么的从容自如、光明磊落,似乎林月晨已是一尊没有生命的艺术品。
她真的没有生命了么?林月晨的眼里闪动着怎样的一种情愫,她的心中又在翻涌着什么样的记忆?
林月晨没有颤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
她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周八斗,眼光清澈如月华。
欢江水的声音有些沙哑,却还是很清楚:“堂主,滇北灭门的势力已渗入江浙一带。”
周八斗依旧看着林月晨,道:“我已知晓。”
周八斗叹了口气:“小欢,进内舱来,这里没个坐的地儿。”他转身便掀开舱帘进了去,在舱内道:“林姑娘,把欢哥扶进来,内舱门窄,轮椅进不得。”
林月晨没应声,只是很小心地扶着欢江水从轮椅上起来,进了内舱去。
内舱很小,长不及丈五,宽更不盈丈。舱内的灯光也远不及外舱的明亮,只有一盏龙液香燃点在舱壁上嵌着的灯盘中,地板铺了一袭青茵,置着四个蒲团,两两为横在中间的一张矮小几案分开。周八斗已在几案的里位箕踞而坐,欢江水和林月晨亦在周八斗的对面依次盘腿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