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陈长工的心事

新年前半个月里,第一批猪陆续被不知来自何方的部队拉走了一车又一车,让陈长工心酸了一回又一回。最后来拉猪的是陈长工本部队的人,但拉走的不是活猪,而是当面陈长工的面杀的。操刀杀猪的是林兽医。林兽医的大儿子、儿媳妇、二女儿也跟着来帮手。

天黑时,几头猪才算洗刷分割完。林兽医像个血人似的,脸上的猪血风干后,黑一块紫一块的。帮忙的几个战士一身泥土血水,陈长工也弄了一身猪毛,没个人样。

这一天,是陈长工在猪场少有的最热闹的一天,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说有笑,几个战友还时不时地打打闹闹,掩盖了陈长工听到猪的惨叫,所产生的复杂的心情。林兽医的儿媳妇,一头长发,甩来甩去的,像是甩在陈长工心里,让他的心紧揪着。林兽医的二女儿忙前忙后,穿梭于杀猪,退毛,分割,清洗各个现场。一会儿添柴烧火,火光通红,她的脸也通红,像是被火光穿透了。一会儿清洗猪下水,红润的双手,翻动着白花花的肠肚,像在掏着陈长工的五脏六腑……陈长工跑前跑后,很是卖力。他默默工作了一年,也没人能看到,终于在人前干起活来,忙得晕乎乎的。

山下部队的人拉着猪肉开车走后,陈长工和林兽医又开始新一轮的忙碌。他把前几天都已经挑出来两头猪,从专门用来母猪生小猪的屋子里赶出来。林兽医已经明白了,指挥着儿子儿媳女儿,在猪还没反应过来,就摁倒放了血。林兽医对陈长工说:“这个就不在你这收拾了,我们拉回家再开膛。”

陈长工点着头,帮他们一起把猪抬上陈长工曾经躺过的车厢里,盖上杂草。林兽医和儿媳妇二女儿坐在杂草上,大儿子开着车,跳跃着跑了。车头机器上的一只大灯,忽明忽暗地抖动,像陈长工的心情一样。

人去山空,陈长工的心也空了,猪场立刻归于死寂。连日来受了一次又一次惊吓的几天母猪和一头公猪,都很好地控制住了情绪,惶恐着大气都不敢出。几圈等待成长的小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喝了睡,睡了吃,仿佛一切都和它们无头。只有两圈年后再出栏的大猪,仿佛是躲过了劫难,变得心平气和了,恰如其分地渲染着这死寂。

除夕在几点隐约的爆竹声里,来到了。

下午时,陈长工就在猪场的大门上和自己居住的门上,帖了大红大红的对联,是自己写的。部队有个传统,到春节时,上级单位会下发笔墨纸砚到各下属单位。有门的地方就算是一个单位,分到笔墨纸张就得自己动手写春联。陈长工也收到营区送来的红纸,营区的领导也没考虑陈长工会不会写毛笔字,能不能编出对联来。

陈长工终于憋出了两副对联,字倒也周正,有些墓碑上字体的味道。猪圈上写的是:上联,公猪一年母猪一年我也一年;下联,军官一岁战士一岁猪都一岁,横批,猪走人留。门上写的是,上联,中华军人多奇志,下联,直教小猪生满圈,横批,不怕困难。

除夕夜总是雾气腾腾,仿佛魂牵梦绕的梦似的。陈长工把饺子煮好,接着把爆竹挂在门前,等待着闹钟铃声。距离零点钟声,还有二十分钟,陈长工点了一支烟,出门看看爆竹。他怕有闪失,别到点的时候,点不到准确的位置。他拿起垂下的爆竹,预演似的用烟头比划了一下,没看太清楚,吹了一下烟头,又比划了一下。

骤然红光一闪,爆竹点燃,陈长工想扯断它,却把整挂爆竹拉下了地,像个火龙似的在地上闪着光跳着响。陈长工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发愣,他想:这提前的爆竹声,预示着新年会有好运迫不及待的到来吧。

陈长工进屋捞了饺子,打开一瓶酒。闹钟的零点的铃声准时地响起,陈长工倒了一杯酒,高高举起,大声说:“天地各神仙各界精灵,都有了,陈长工给您拜年了。给您敬酒了。以后要多多保佑我陈长工,感谢各位神仙精灵了!”陈长工连着把酒撒在地上三杯。

第四杯酒,陈长工一饮而尽。

新年刚过,部队的首长的小车开到了养猪场,名义上说是慰问陈长工,实际上是来察看养猪场的实际情况,指导新一年的养殖计划。部队首长在陈长工的陪同下,一圈一圈地在陈长工的介绍下,细细观察着公猪母猪的身体状况,询问新的一年里,能下多少头小猪,目前还有多少生猪可以出栏,一批一批正在成长的小猪,大概的出栏时间,一年能出栏多少头。

陈长工的回答出乎首长的意料,最高职务的首长说:“小陈,去年,你为部队做的贡献很大。不光改善了我们部队的伙食,还为上级机关食堂和领导的生活提供了过年的重要肉食供应。今年的生猪出栏,要遵循长大一批出栏一批,最好出栏日期选在节日上。有钢就使在刀刃上,我看你小陈就是块好钢。今年你要多为部队做贡献,特别是照看好母猪,多生小猪,要源源不断地输送生力军。养猪头数要超过去年两倍,甚至更高。到了春暖花开,能施工的时候,再改造或新建一批新猪圈。到时,招一两个有养猪经验的临时工,配合你的工作。”

最高首长身边的管后勤的处长在本子上记着首长的讲话。陈长工听得热血沸腾,一个劲的说着:是,是,是。

最高首长最后对身边的首长们说:“年底考虑一下,给小陈提干的事。虽然他所在的工作岗位,不是军事一线,但后勤是保障一线的重要基础。在这荒郊野外工作也不比在训练场摸爬滚打轻松,我们一定要看到默默支持一线工作的战士。”

陈长工这一夜怎么也睡不着了,他首先想到的是林兽医家的二女儿。养猪场招工一定先把她招上来,再有年底真的提干了,就可以结婚了。在这山上临时安家,生个孩子,全家为部队养猪。

陈长工虽然一夜没怎么睡着,但起床后,还是精神饱满,干劲十足。他在打扫猪圈时,看到三个人在他宿舍前向他招手。

刘大师的司机开来了一辆早已淘汰的老爷车,还带着一个关门弟子登门来看望陈长工。刘大师的弟子是个女的,手里拎着几盒糕点。

陈长工给刘大师说起部队首长来慰问的事,说时脸上有抑制不住的脸容。刘大师掐指一算说:“近来首长家里有事,需要猪肉,你得杀一头猪送去。到时你到县城里先找我,我带你去首长家。”

刘大师回城时,没直接回家,直接把车开到了林兽医家。林兽医吩咐家人把酒菜上齐,和刘大师盘腿坐在炕的一角的炕桌前,像特务在饭店里接头一样,在吃菜喝酒的掩护下,交流着情报。刘大师说:“陈长工,那小子以后一定有出息。第一他的命好,第二他做事稳啊。我今天去看到他,满面红光,今年定有好运。今年就能提干。到时候,你也是有个干部女婿的人了,也是人上人啊。老哥,你也是有福气啊。我可是代老哥作主了,把咱家二姑娘许给小陈了,还让他过些日子登门来提亲。现在他还是个战士,部队有规定,不能在当地处对象的,所以就先有个过场,先把婚事秘密定下来。正式提亲得等他提干以后。我们准备一下,让他来表示一下,有那个意思就行。我看年底他提干的事,是板上钉钉,跑不了。我算了,不出大的意外,不会有问题的。”

林兽医说:“姑娘还不是咱家的,您说了,就是代表我了。我先替咱家二姑娘敬你一杯,以后他们的婚事,你说到哪儿我办到哪儿。”

刘大师说:“你明天就跟大儿子去猪场,杀两头猪。一头整个的,一头切分好。让大儿子开车,带猪肉送给他部队的一个大首长。这事,我跟小陈说完了。提干不光是算出来,也是命,更重要的最后还是得首长说了算。”

林兽医答应着,又说:“让你徒弟也过来喝两杯吧。”

刘大师向他的女弟子看去。女弟子正在和林兽医的媳妇、儿子的媳妇,三个女人聊得热火朝天。不知道她是怎么感应出来刘大师向她投来的张望,马上做了反应,过来盘腿坐在刘大师身边。

女弟子是刘大师刚收不久的一个徒弟。刘大师近来的业务的工作量很大,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需要有个帮手。

那天,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脸的晦气地敲开了刘大师的门。刘大师开口就说:“从你的气场来说,你近来很不顺啊。”女人心里一惊,想:我近来不顺,他怎么知道的呢?看来,刘大师果然名不虚传。”

刘大师还没成为大师前,人们叫他刘瞎子,是改革开放的风把他吹成大师的。刘瞎子在以前的运动中,差一点死去,更是珍惜时光。他从外地一个神秘的学习班,毕业回到水湾县城的家,就接了一个大单,是一个打倒的老干部来算一下什么时候回省城的事。在刘瞎子像谜语般的卦辞中,翻译出了他回城的日期,实现了官复原职的愿望,还分了房子补了工资。虽然这不是刘瞎子算出来的,但也是算卦的副产品。老干部没来及去看爹娘,就先来探望了刘瞎子。两辆轿车停在了刘瞎子门前,老干部深情地握着刘瞎子的手,声泪俱下,感染了围观的邻居。成箱成箱的礼物,也让邻居对刘瞎子油然而生敬重。这一重大事件,没几天就传遍整个水湾县城,成了焦点新闻。

刘瞎子一时名声大振,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提起刘瞎子就像提到组织部长,让他一指点就能升官发财。他家成了预测中心,像是决定着水湾县城及所属数百个村庄的人们的生老病死、贫穷富贵。左邻右舍诚惶诚恐起来,以前谁家有事,就喊一声:瞎子,来给算算。觉得应该破费的人来,隔着很远扔来一支烟,让刘瞎子在地上摸半天。时过境迁,再见面都远远地问候,刘大师长刘大师短的,说不尽的亲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