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猪受到了惊吓

陈长工在大山里迎来了第一夏天。山里的夏天凉爽宜人,跟他一起来的小猪们,也不再萎萎缩缩,茁壮起来,呼呼地长肉,涨满了一圈一圈,洋溢着欣欣向荣的景象。

秋天像是等不及地要来临,有经不起诱惑的树叶泛出黄的颜色。连着几个夜里,猪总是齐声嚎叫。陈长工实在忍受不了嚎叫声,提灯跑过来查看。猪看到灯光,就安静了下来。陈长工没发现可疑的地方,放心地回去睡下。躺在床上不久,猪又齐声叫了起来,像是队伍喊口号,齐整得让陈长工诧异。陈长工起了几次夜这后,就不愿意再起来,任它们叫去。天亮后,每每仔细看猪圈周围的情况,他还以为有什么食肉的动物来打猪的主意。却没有一点痕迹证明他的怀疑。

夏秋之交,总是有雨水相伴。一天夜里,雨下得很大,电闪雷鸣,一道道电光在窗户上划过后,便留下黑影,让陈长工的想象幻化出许多恐怖的东西。在雷电的间隙里,陈长工听到像是一只猪在叫,又像是哭声,呜呜咽咽的。陈长工想可能是一只猪被别的猪咬伤了,才叫得如此凄惨悲凉。他起身想去看一下,刚推开门,一阵狂风吹来,似乎有个人影站在门前。他喘了一口气,用后背顶上了门,感觉外面像是有人推,后背丝丝冒着凉气。

他几乎要站不住了,就蹲了下来,双手死死地抱着头,把头埋在双腿间。天快亮时,他起身已经站不起来,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拼命地向前冲了一下,身体趴在了地上。他双手支着地好半天才算起来,开门看到外面的空气一尘不染,阳光毫无阻碍地照着门前的一片空地。地上的沙石像是经过海浪冲洗过,上面有一层亮光,晃着眼睛。

这天傍晚,天又阴得像是已经到了深夜,陈长工早早关上了门。收拾完了,在灯光下看一本小说。其实陈长工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书,上面有字就可以读下去。他前几天收拾存放杂物的屋子时,在一个角落里看到有一个绿色的大木箱,翻来翻去,全是些旧衣服,里面夹杂着几本书。书已经霉变不堪,但陈长工没有把它们和旧衣服一起扔掉,擦拭干净,放在床头。

陈长工住的屋子和猪场隔着一条小溪,由砍伐的树木桩排在一起搭建的桥连接。树木桩看似有强大的生命力,抽出了枝条,成了一道景观。

改造猪场时,建了三间房,一间住人,一间放杂物,一间是厨房。厨房中间一口能放进去一头牛的大锅,是烀猪食用的,墙角一口小锅才是陈长工加工自己饮食的炊具。放杂物的屋子里堆着和猪有关的器具,还有把倒塌的营房改造成猪圈扒出来的旧箱子废木头。也就是说这三间屋子是七拼八凑建成的,地基用就地取材的不规则的石头砌成。

陈长工小学毕业,中学要到很远地方去读,就放弃了。书上的字他都认不全,遇到不认识的字,只好一个字一个字查字典去揣摩,由简单认识的字去推测复杂的字。书上什么内容,他不是太明白。

他听到山沟里传来了风声,知道大风马上就吹过来。他去查看了一下窗户,感觉不放心,就把一块木板放上面用棍子顶着。他又把桌子也推到门边,把门也顶上。他想这样可以放心了,就在灯下像个书堆里的老先生考古似的看书。

突然,他听到窗户,梆梆响,还有节奏。响声一停他听到风在刮。像是风停了,又有梆梆地敲窗声。他立起耳朵还是风声,过一会儿又像在敲窗户。他把灯拉灭,弯腰到了窗户前,当梆梆声又响起时,他听到像是有人在问:“有人吗?开开门。”他蹲在地上半天没动,外面人的声音更大了:“有人吗?开开门!”他撞着胆喊了一声:“谁!”他听不清楚外面说什么,只觉得真的就是人声。

他把耳朵粘在窗户一角仔细地听,外面的人像是不停在叨唠着什么,他听明白,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那意思是上山采药材下山迷路了,是山下村子里的。

他确定真的是人,去开门,他把桌子推动了一点闪出个门缝。他看到一个人影,那个人想伸头向里面看。他能闻到那人出气的味道,很浓的烟草味。他又跟门外的男人对了一阵话,听出来那人还说起部队一串领导的名字。他开了门,让人进屋。灯光下,他看清楚了来人的脸,像古树皮一样沧桑,但也慈祥。

一道闪电划过,接着一声雷,像是就在屋顶上响,响声还没走远,大雨已经像碎石一样砸在屋顶上。

来人拿出了的干粮,是几张煎饼,还有几根大葱,还有一袋大酱。陈生长觉得来人像自己的父亲,也是如此的沧桑。就动情地说:“大叔,还没吃吧,我锅里还有米饭。”来人说:“我这有干粮,有口水喝就行了。”

陈长工生火做饭,来人帮着忙前忙后,没有一点拘束。外面依旧暴雨如倾,但他们都没在意。陈长工又炒了个菜,忙活了一阵子,饭菜做好。他们把饭菜放在一个木板搭建的饭桌上,两人就坐下来。来人从一个部队用的绿帐篷布做的包里,拿出半瓶酒来。

来人把酒分两份,两人喝了起来。他的话很多,说的事都是这里以前部队的事。说这个部队刚开始建的时候他都知道,一件件往事,在老人的自语下,展现在陈长工的脑海里。有些旧事讲得有声有色,听得陈长工,头发都立了起来。

来人像是为了报答陈长工的热情款待,才讲这么多。他像讲故事似的,伴着外面风声雨声轰隆隆的雷声,又仿佛沉沁在往事里,独自自语一样,忽略了陈长工的存在。

陈长工的沉默,使老人注意到他的面孔呆滞,像是淹死过一回刚醒过来。

来人五十多岁,姓林,是个业务的兽医。大山里的秋天来后,山货就多了,村民们有火药知识又熟悉枪械的人可以打猎,没技术的可以采集挖掘。他们偷偷进山,动物植物能拿动的都往家里运。虽然和林业相关的部门,也会出动执法人员搜查,但这么大的山也管不过来。他们也不比山里的村民熟悉大山,就是让他们和村民在山里追着打,他们一定会被村民戏弄成不成样子,就像当年游击队对付国民党的大兵一样。

林兽医家是他们村子里的繁华中心,因为他有四个女儿,一个接着一个地成熟起来。林兽医是四世同堂,上有一个老爹,大儿子也刚给他生了孙子。他爹林老爷子早已浑沌,人老眼花,睁着两只眼也看不清楚形势的走向,退稳家里许多年了。儿子虽年轻力壮,一半的精力都用在了媳妇身上,就是全部精力用在家务上,还不能正确领导航向,各项素质都需要提高。儿媳妇刚进入林家,还在考察期,但也显露出来过人的交往能力,在具体事务的落实上,总能超额实现既定目标。四个女儿不太关心家政,她们是繁华的制造者,代表着文化艺术产业的方向,仿佛社会上的歌星影星还包括娱乐小姐一类,拉动着消费,制造着热闹,让尘世五光十色,纷乱而迷惑。

抓住机遇,改革开放,林兽医主持开了划时代的隆重的家庭会,参加会议的主要成员。家里最老的林老爷子,像没睡醒似的旁听了会议,但没有表决权,好比国家大会邀请的退休老干部,只是个摆设。会议全票通过,林家一个月内建一个小买店,一个小饭馆。

一个月没过,两个项目都提前完成。买了个柜台,放在大炕中央,进了点日用品零食烟酒装进去,大功告成。饭馆也就是添几个炕桌,放在炕的一角,有客人了,摆出来,也算大功告成。锅碗瓢勺,自己家有,菜也是自己平常吃的,多买点肉就可以。家里成员都是厨师,最大的老爷子都会炖牛肉加土豆。这可能就是后来流行的农家院最早的雏形。

林兽医是村子上的能人,人也勤快,上山采些药材就能自制成药物,用在动物身上,也有用在人身上的,但他的主业还是兽医。所以人们称呼他林兽医,不叫他林医生。他家里又开了小卖店,小饭店,成了村里的富裕人家。

陈长工的身边有了林兽医的鼾声,他也踏实地睡去了。多年后,陈长工的新婚之夜,他和媳妇开玩笑说:“当初,睡在我床上的,先是我老丈人啊……”

第二天,林兽医查看猪圈时,陈长工给他说起猪半夜嚎叫的事。林兽医仔细地观察了低头吃食的猪们,说:“小陈,看这些猪的神态,像是夜里受到了惊吓。我给配点草药,拌在猪食里,吃几次就好了。它们吃后就能睡安稳,不会半夜再叫了。”

陈长工倒是像受到了惊吓,问:“那是受到什么惊吓了?”

林兽医说:“小陈,山里边有灵性的东西,多着呢。我们看不到,猪能看到。它们是另一个灵界的,也有等级区别,也会欺负吓唬下层的动物。所以了,这个就得中药来治,西药还不好使。我过几天再请一个会阴阳之术的人来,做做法事,就能保证猪的平安了。”

陈长工默默地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