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灾还是人祸

“他奶奶的!”村书记在村委会坐下来,先是骂了一句,拿起电话,没有丝毫奴颜严正地说:“镇长吗?——他不想让马镇长马上说话,不停顿地接着说——阮铁英就是阮铁柱的妹妹啊,看来真要告到中央了!”

马镇长显然不适应这口气,也没想好要怎么回答,转变话题说:“我这边在开会,研究镇机构班子调整的问题,要从下面村委会选拔几个有能力村干部,到镇政府来,加强一下镇政府领导班子的力量,做好经济建设工作。现在经济建设是头等大事啊!阮铁英的事,你明早到镇里来再说。哦,对了,村委成员都来,我这边忙,就不一一通知了。你帮通知一声吧。”

村支书脑子嗡地响了一声,自责道:“我这个不识时务的玩意儿,怎么总是在关键时刻跟领导较劲呢?”

曲柳镇综合治理办公室主任带着靠山屯村委会成员,在县委县政府大院旁边的宾馆住了几天,也没有发现阮铁英和二丫的影子。马镇长给他们下了死令,不把人带回来,都别回来。

综治办主任把村委会成员分成白晚两班,轮流在政府门前游荡,随时准备抓住出现的阮铁英和二丫。他已时不时地在宾馆房间的窗户里监控,但他大部分时间是在各房间里串门聊天或接受别人的串门聊天。反正在哪儿都是坐着,说话,喝茶,县城里的人文又比镇里丰富,所以他也不着急。这宾馆里的房间,几乎被各乡镇政府承包了,和驻京办事处的性质相仿,不同的就是机构规模小些,办事经费少些。

靠山屯村委会成员都不干了,心急火燎。他们不是全靠财政吃饭,回家得种地养家糊口,上山吹树发家致富。他们闹着要走人,急坏了综治办主任,没法跟镇长交待啊。

综治办主任决定主动出击,他们混进了释基所在的学校。在校方的配合下,不顾释基们的阻拦,把阮铁英和二丫带回了曲柳镇。

释基在受了教务处的训饬和威胁说再惹出事端,必须开除。释基整整郁闷了一个星期,为阮铁英和二丫的处境担着心。他在脑子里策划着怎么营救她们,好象阮铁英和二丫已经下狱一样。

事实上,阮铁英和二丫回到曲柳镇,被镇司法办说服教育了一番,被村支书领回靠山屯了。她们回村后,受到村委会成员的轮番监视。她们也没准备再去县城,茫茫然,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走。释基写的诉状也只是个口号类的文章,上面没什么程序性的东西。唯一起作用的是,上面说要告到党中央倒是把镇长吓了一跳。

过了几天释基趁着夜色来到阮铁英的家,两人聊到半夜。释基和阮铁英偷偷溜出了村子,走到镇上搭上车,天还没亮。他们没带上二丫,是怕多一个人,目标就大,走不出去。

释基让阮铁英故技重演一定要当面把他重写的诉状当面交给县书记。释基说:“自古以来,进言道路不畅,层层官府阻塞言路,百姓心声难以为最高层所了解。致使民怨沸腾,何也?小鬼难缠也!”释基由于又起草了一篇诉状,披肝沥胆,还没有从诉状中走出来,说话在阮铁英听来都有些不正常了,但还是道理十足。像大海里灯塔一样,阮铁英迷茫的心境豁然开朗,勇气百倍,冒死也要再闯龙潭虎穴。

释基鼓励她说:“谭嗣同当时拒绝了别人请他逃走的劝告,决心一死,愿以身殉法来唤醒和警策国人。他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阮铁英听得一头雾水,心凉如冰。半懂不懂的话,让她感觉到死亡的可怕,像是一把利剑正悬在头顶。但她没有退路,只有向前,赴汤蹈火,也得在所不辞。

释基是一块做组织头子的好料子,几句话就能让人血洒疆场,一去不返。他抬头朗诵道:“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释基大学毕业后,在京城一家可有可无的部委报社机关工作,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自己也可有可无。生活过得七零八碎,毫无前途。不久他把学的专业知识全忘记了,记忆中就剩下了几首诗。他把它们掰开了揉碎了,重新组合凑成自己的几首诗,开始以文人自居。无奈诗里容不下官场角力、职场争斗、商场计谋、情场仇杀,读者毫不吝啬给予他很高的赞誉,却没有给他实惠。坚持写诗不长时间,就和诗彻底决裂了。

阮铁英逃出家后,村委会天亮时就发觉了。马镇长专门成立了专案组,亲自任组长,由综治办主任任执行组长,带队设卡,围追堵截。阮铁英和释基还是成了漏网之鱼,早进了县城。

阮铁英再次和江浪搭档,出现在县委县政府大院门口。这次阮铁英少了害怕和羞涩,极其自然地挽着江浪的臂弯,眯着眼睛作陶醉状。人在风浪中才能成长!

两人信步向大门里走,阮铁英眯起的眼睛带着对保安的蔑视。两人刚进入,突然冒出四个人,两人架一个把这对“情侣”活生生地给分开了。阮铁英首先就被塞进了门后面的一辆面包车,综治办主任和村委会主任在车里等候她多时了。江浪人高马大,沉着应战,一式大鹏展翅的招数,挣脱而去。他飞奔出了大门,撞倒两名保安,消失在街头的人群中。中国保安的战斗素质有待提高,总是让百姓看热闹,数百名保安与一个匪徒对待,除了用阻击步枪长距离远射,没有更好的办法。

面包车一路飞奔冲过曲柳镇,又在崎岖在山路上跑了一个多小时,才放慢速度开进一个荒废的院子里。这个废弃的院子是当年一个林管所,由于山林渐渐稀少,灌木丛与野草齐头并进争夺地盘,就无价值再用,交给了寂寞的山野。

阮铁英被架到一间屋子里,早有人提前给她安排好床铺,看来她要在这里长住了。门锁上后,阮铁英只能从铁窗上看天了。这间屋子是看守所里的单间设计的,当年用于临时关押没打招呼的偷猎者或盗伐者。

综治办主任在另一间房子里对村支书说:“委屈你在这住几天,第一防止阮铁英脱逃,第二你给她做思想工作,让她彻底悔改。这可是政治任务啊,来不得半点马虎,如果她再逃出去,镇长可拿你问罪啊!”

村支书说:“我现在就跟她谈谈,说不定这一下子,她已经害怕了。”

综治办主任说:“不不,镇长的意思是先关她几天,消消她的锐气,她一个死心眼的黄毛丫头,不给她点厉害,放出去还会惹事。再有你要警惕点,可别让她想起开自杀了。到时也不好交待。”

村支书想在综治办主任面前立功,觉得阮铁英是自己村里人,比较熟悉,就到阮铁英窗前。两人还没开口,阮铁英就破口大骂:“你们这帮王八犊子,放我出去,我犯什么法了?有胆把我杀了,我有口气儿,也得告你们!”

综治办主任看到一眼被骂回来的村支书,证实他说的话都是正确的。综治办主任上车走了,根本没顾及村支书可怜巴巴的眼神。

村支书也长年在山沟里,但这样荒凉的地方,还没见过。他出院门四处望了一圈,不禁心惊肉跳。他止不住怒气想一定要见马镇长,探探口气,看是不是因为王老虎给的一万元钱,送给他五千,心里有气。要不就说家里暂时有急事先用了五千,本来是想一块送给他的。这两天钱就倒开了,马上送给他。他也顾不了阮铁英还是啊屋子骂,以为这孩子疯了,都是命啊,生死由她吧,在心里合计着怎么给镇长说,怎么措辞。

村支书匆忙就向山下走,说是走也可以说成是小跑,很快没走出多远就没了力气。而更让他绝望的是,越走越荒凉,岔路口接二连三,他扯着嗓门喊:“马镇长,你个王八犊子,你八辈子祖宗……”

他一屁股坐了地上,咕嘟着: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马镇长这个王八蛋,这不是耧草打兔子,捎带整治我么。这个龟孙子,也太狠了点吧。现在像个人似的,以前就是个混混,流氓当了官比谁都损,我是看透了……

村支书感觉还是回到原处稳妥,一来回镇里不知道得走到什么时候,再说就算见到镇长,他会怎么骂自己,再给安个什么罪名,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他怪自己太冲动了,顺着原路灰溜溜又回来了。

正是盛夏,荒草疯长,连着天边。没赶尽杀绝的鸟儿不知躲在哪儿试着叫了几声,仿佛地下通道里流浪歌手唱出的哀怨的歌。

村支书想尽早说服阮铁英,哪知道阮铁英根本不理他那一套。村支书心里恨得牙根痒痒的,他觉得他要栽在她手里。这事处理不好,马镇长的手腕他是理解得太深透了,村官保不住不说,随便找个茬儿,苦心经营的果园养殖场也得换主人。村支书苦苦思索,却没有个好的主意,只有信天由命了。

夜幕落下来,村支书在院子里点燃了一堆干柴,在漆黑一团的荒山野岭如一点鬼火。有风吹来,飘飞的火花在草丛里明灭,幻化出精灵鬼怪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