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游戏
阮铁英看到每个房间门几乎都是关着的,有些开着也只是闪出一条缝。她找到四楼时,看到了“书记办公室”,正愣着想怎么敲门,不料对门开了出来了一个一身中山装的中年男子,问:“是找书记吗?”
阮铁英点点头。
男子问:“找书记有事吗?”
阮铁英又点点头。
男子打量一番阮铁英,说:“什么事?”
阮铁英说:“找书记反映情况。”
男子说:“书记不在屋,你先来我办公室。”
男子把阮铁英让进屋,关上门,让阮铁英坐下,倒了杯水,放在阮铁英身边的茶几上,说:“小姑娘,说说反映什么啊!”
阮铁英从口袋里掏出释基写的诉状,递给男子说:“这里面写的就是情况。”
男子边看边清着嗓子,好象早起吃什么盐着了。他看着看着像是努力地控制着笑,使劲地抿着嘴,把一张国字脸扭曲得变了形。
男子放下诉状,小臂交叉支在桌子上说:“小姑娘,书记去市里开会了,得几天才能回来。这样,你呐,先回去,等书记回来,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他。有答复会通知你的,好不好?”说着就站起了身去开门,阮铁英起身出了门,男子说了声:“慢走!”
阮铁英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门已经关上了。
阮铁英跑到一楼,江浪正站在楼梯口。江浪说:“我就知道是你下楼了,在这里怎么跑呢?一看你就是没进过政府!在政府机关里,就得像共产党一样,挺胸抬头,就是枪在后面逼着,也不能跑。没看过电影共产党上刑场吗?死都装着没事似的。”
江浪说着已经走出了大楼,停了一步,等阮铁英上来,说:“政府这里就是走路,也很有讲究,你跟在我后面,就表示我官比你大。要是我说话,你就不能跟在后面了,一来听不清楚,二来领导会以为你不想听他说话。你要跟领导并排走,但不能贴着领导,得保持那么一点距离,还得把头低下来,表示虽然并排走,还是官低一等。”
阮铁英认真地听着,还真像党政培训班里的成员,怀着崇敬的心情。阮铁英对江浪从心眼里感谢还发自内心地崇拜,不知不觉出了政府大门。
江浪和阮铁英在商店找到二丫。二丫问:“咋样?”
江浪说:“找个地方说吧,我还不知道呢?走吧,我请你俩吃饭!”
阮铁英走出书记对门的门,中年男子关上门,又拿起诉状,看了几眼,当看到——以上事实凿凿,光天化日之下,视人民的死活于不顾,难道凶手王老虎王厂长大人之子王银棒是一手遮天吗?难道世上就没有王法了吗?难道王银棒不知道这是共产党的天下吗?难道……我不想再说难道,请书记一定要严惩凶手,为民作主,为民伸冤,做一个现代的包青天!如果书记不能及时解决,让凶手继续逍遥法外。天理何在?良心何存?试问凶手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试问还有多少草菅人命的事要发生?够了够了,我也不想再试问!血案已使我目不忍睹,悲剧已使我耳不忍闻!呜呼,我已经泪流满面,但我决定以死来捍卫杀人偿命的真理,一天不昭雪我一天死不瞑目。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将告到党中央去!——大笑一声,然后摇摇头,把诉状揉成一团,随手一扔,不偏不倚落在门后的纸篓里。
如果国际上有蒙着眼睛扔轻飘飘的纸团比赛,无论多少米的洞口,中国政府代表队一定包揽全部奖牌。中年男子正正身子,拿起电话:
“喂,是曲柳镇政府吗?我是县委党办,找一下马镇长接电话。”
电话里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好好,马镇长在开会,我马上叫他,请稍等!”
中年男子放下电话,倒了杯水,喝了几口,点上一支烟,思考着什么事。话筒里喂喂喂地响起来,中年男子不慌不忙地拿起电话说:“马镇长啊,我是催主任。”
“催主任好!催主任有时间来镇长指导指导工作啊!”
“喂,马镇长,有件大事我要和你说啊——”
“催主任,催主任,请您指示!”
“马镇长,事情很严重啊,很严重啊——”
“催主任,您说,您说!”
催主任说着稍等,放下电话,起身把门打开,又重重地关上。回身坐正,拿起电话小声地说:
“阮铁英你知道不?”
“阮铁英……阮铁英,我不认识啊……”
“不认识,她是你们镇的啊,刚才来找书记,还没敲门,就让我拦下了。她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可能身后有人支持,带着一份写给书记的诉状。”
“诉状?”
“对,是告王厂长的,说王厂长的儿子害死了她哥,一定要让书记申冤,不然要告到中央去。”
“催主任,您可要把好关啊!”
“是啊,是啊,马镇长,这个,这个事情要是书记了解了真相,严查下去,对你可是不利啊——”
“催主任,这事得您多费心了,以后的事好说好说——”
“嗯,嗯,嗯,我尽力。不过,你明天就派治安综合办的人来,在政府大门前等着,看到阮铁英把她带回去。我想这事不会善罢甘休,我先把诉状给压下。”
“好好,您费心,费心!”
马镇长放下电话,马上给靠山屯村支书打电话厉声说:
“怎么整的,阮铁柱的妹妹是不是叫阮铁英,都告到县委去了,你明天一早就到镇里来见我。”
村支书连一声都没发出,马镇长就挂机电话。
阮铁英和二丫跟着江浪来到一个像样的饭店里,被饭店豪华的装饰震住了,从根源上扼杀了两人在路上小声商量着付饭钱的方案,把要感谢江浪的话也一干二净地全忘记了。三人在穿红戴绿服务小姐小姐小姐小姐的指引下落座,光洁的餐具、齐整的台布、精美的菜单,让两个小姑娘耳目一新。
菜、酒水理所当然最后还是归结于江浪来点。席间,阮铁英和二丫紧张的情绪渐渐被江浪的谈笑风声所缓解,才品出了菜的滋味。江浪不时地劝酒劝菜,讲着他在社会上打拼的经历,在两个小姑娘听来就是传奇。
阮铁英和二丫忘记了告状的事,沉迷于像是虚幻的世界里。世界本是清晰残酷的,但在每个人的眼里会呈现出不同的幻像。两个小姑娘一定在心里不止一遍地想过,以后要融入到这样的世界里。
江浪收起自己的讲述,要跟眼前带着崇拜目光的两个小姑娘互动,交流的话题还得转到告状上。江浪也不比阮铁英两人大几岁,用他的话说,行走在江湖上,要受到霜刀雪剑地逼迫,使他过早地成熟了。在江浪的眼里,阮铁英和二丫还是生涩农村小姑娘,呆板死心眼,像是还不知道爱情为何物,引不特别突出的性别感觉,更不要说难以控制地性冲动了。江浪对阮铁英和二丫的同情心始终在心理占着上风,又受小哥们的委托,有义务尽力帮助。江浪具备黑社会大哥的出道前的原始条件,胆大不怕死、富有同情心爱打抱不平,总是觉得有责任担当起实现公平与正义的重任。这是开始,至于有些人成名后,无恶不作为非作歹欺压百姓抢男霸女,那是后天的环境使然。好比有些官员入道前也有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愿望,最终沦落贪官身败名裂,不能完全用大多数人所想的当官就是为了发财来解释原因吧。江浪还觉得和政府周旋很有意思,像猫和老鼠的游戏,玩出情感了,谁也离不开谁。让老百姓看热闹,不然少了这些谈资,生活会乏味的。
江浪说:“你俩也别着急,千年冤案变成奇案的听过不少吧。想一下子就把问题解决了,那是为难人家。当官的也是人,有七情六欲,免不了要权衡利弊。以后用到我的地方尽管说。”
江浪结完帐,在饭店门口和阮铁英、二丫分开,打车走了。阮铁英和二丫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二丫问:“见到书记了吗?”
阮铁英说:“找到门了,没进去,让一个人叫到他屋子,问了情况,看了释基写的状子。告诉我说书记没在家,他转交给书记,让我回家等信。”
“有希望吗?”
阮铁英说:“等等再说吧,江哥不是告诉咱俩不要着急吗?那就等几天再说吧!说不定,不几天书记会派人把王老虎和王银棒抓起来呢!”
“我们回家吧?”
阮铁英思考一下说:“再住几天再说,反正跟家里说我们来县城找工作,也不会一半会儿就回去的。释基给安排了学校宿舍,也有地方住。如果需要很长时间才有结果,我们就在县城住下去,就让江哥帮忙找个工作吧。我看他行,能帮咱们,你说行吗?”
二丫点头。
村支书从阮铁英父母的口里,得知阮铁英和二丫去了县城里,说是找工作暂时住在一个同学的学校里,心头一惊,想道:这二个小丫头还真不能小看,看来真要告到中央了。我都不知道还有个中央,她俩都知道,这要真是让中央知道了,还不当时就把我这个村党支部书记给撤了。王老虎给的一万钱,马镇长一定知道,我也回送过去五千,还有鹿茸鹿鞭,相信王老虎也不能提一万元的事。他要是提,马镇长也不能让他提。真要是把他抓起来,他要把钱的事说出来,我也把给马镇长的五千说出来。
中央在老百姓的心里很近,像是一伸手就能够上,说句话马上就能听到。
人的大脑真是世间最奇特的东西,是上天最伟大的发明。村支书一闪念就出现这么多事,止住想象说:“咱村过几天上边要来检查工作,我还想让咱家姑娘帮村委会做些工作,锻炼锻炼,培养培养。干部不都年轻化知识化了嘛,咱也不能压制着,总是用一帮老人,思想也跟不上形势了。让年轻人上来,人家思想解放,做事有活力。如果咱家姑娘回来,跟她说一声,社会主义新农村正在建设,在农村也会在有所为的。”
村支书一套话编出来,也觉得自己的政策水平大大提高了,不像刚当村支部书记那阵子,讲句话比什么都费劲。政治真是一个大熔炉啊!
他走出阮铁英家后,望着群山,心又起伏不定。他来到一外山坡上,遥望他管辖的几个村庄,隐现于沟沟壑壑间,像个忧国忧民的忠心耿耿臣子面对破碎河山无力回天,进而产生退意。他想退到县城里去,刚买了房子,也享受享受城里人的生活,偶尔去公园打打太极拳,洗洗澡按按脚,找小姐按按摩,去包房喊两嗓子。唉,那小姐长的,一掐一股水,声音那个贱,勾魂似的……恍惚间,他感觉远远的有个小姐像她招手,要领他进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