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路漫漫

阮铁英一天到晚沉默着。看到她发呆的样子,父母一时忘记了死去的儿子,心疼起来她。阮铁英在家的时候,发呆一会儿,又像是想起来什么在哥哥送给她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阮铁英在笔记本写的都是决心,发着毒誓不给哥哥报仇死不泯目,在王老虎王银棒的名字后都写着杀杀杀。

阮铁英出门也都是找二丫。两人坐在山坡的草地上直到夕阳落山暮霭升起,有时候会等来一天繁星。

阮铁英和二丫去县城找到在县城高中读书的初中同学,叫释基,请他出主意。释基猛然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小酒馆的女老板一跳,看着泪水婆娑的阮铁英和二丫说:“别让小伙子别喝多了!”

女老板对伸出头看的厨师说:“快做你的菜去,凑什么热闹。”女老板进了厨房关上门说:“现在这学生真是没治了,小小年纪都知道第三者插足了!”厨师摇晃着大脑袋,从翻着的两片厚嘴唇里吹出一句话:“你哪天也让我插插。”女老板狠劲地拧了一把厨师的肚子上的肉说:“就你一身肥肉让你插,你能插进去吗?”“你没让插,怎么知道插不进去?”女老板说着:“你还长能耐了。”又拧了一把厨师脖子上的肉。厨师这一次不是忍住让拧,一缩着头,脖子没了,把女老板的手挤了出来。

释基脸红红的,嘴唇上的胡须毛茸茸的,远看已经漆黑成片了。他说:“你俩放心吧,这事我管定了,我晚上就写诉状。你俩明天就上县里告去,冤案不昭雪,太阳就不会升起,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了。”

二丫没想到住进学生宿舍,不是因为来上学,而是告状。同学们谈论着高考报哪所大学,谈论着大学毕业报效祖国,谈论着未来的工作未来的家庭,谈论着献身国防献身科研献身事业……有同学畅想未来说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来做个好官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还有同学立志当总统……受了阮铁英和二丫泪水感化的释基,改变了以前想当个电视主持人的梦想,准备报考法律专业……二丫心里不免失落自卑,觉得一切美好的东西离她太远太远了。

阮铁英和二丫来到了县委县政府大门前,远远地看着门前腰带扎在上衣外面,在大门口来回走动的几个人。刚来时的决心动摇了,对能不能进了门,产生了深深地忧虑。

阮铁英和二丫观望了好久,看大门里进进出去的人,扎腰带的人也没问,有时候还给人点头,两人对视了一眼,向大门走去。离大门还有十来步时,一个腰带就指着她俩说:

“站住,你们干什么的?”

阮铁英和二丫站住一会儿,又向前走了几步。

“站住,不要再向前走了!”

阮铁英说:“我俩是来找书记的。”

又过来一个腰带,两个腰带一起盘问她俩:“找书记,哪个书记?”

二丫说:“你们这几个书记啊?”

一个腰带说:“正的一个,副的好几个。”

另一个腰带说:“你俩到底找哪个!”

“我们找正的!”

“找书记干什么,是亲戚?”

阮铁英和二丫同时愣了一下,摇着头。

“那你们是找书记干啥?”

“我们有事要反应。”

“书记不在,去市里开会去了。”

阮铁英说:“什么时候回来啊?”

二丫说:“副书记也行,不是好几个书记的吗?”

“都不在。你们是哪个村的?有问题回去给你们村长说去。”

阮铁英说:“求求你们,让我俩进去吧,如果书记都不在,我俩再出来。”

“哪儿那么多废话,快走快走,别影响我们工作!”

一个腰带上前赶她俩走。腰带进一步,她俩退一步,一直退到街道另一面的墙角。

阮铁英和二丫泪水汪汪地看着县委县政府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知道她俩怎么进不去。

二丫还想不到许多年后,这个大院的主人就是她。到那时,成为书记的她会不会回忆起此时泪水汪汪的身影呢?会不会当她步行进出这个大院的大门时,保安一脸笑容地向她点头,她都是在像思考着重大问题,连斜视一眼保安都不肯,旁若无人,昂首阔步?

释基受到打击比阮铁英和二丫没进了县委县政府大门还要大。他辛苦埋头写了一夜上千字的诉状,几乎和鲁迅的杂文相媲美,却惴在怀里,连掏出来的机会没有,别说书记能看到了。他晚自习都没上,躲在被窝里暗自伤感,也顾不了他给安排在女生宿舍里的阮铁英和二丫了。

室友们下了晚自习闹哄哄回来,看他蒙头大睡,都知道他的第一次社会实验受到重大挫折。室友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表着对社会的感慨和对时政的评论,惹来邻宿舍的同学会聚一室。他们指点江山,粪土当年在万户侯的气概,怒冲屋顶。有同学用“待从头,收拾旧河山,朝天阙”来激励他。释基从被窝里爬出来,就朗诵了《泌园春·雪》。

他们在息灯后,小声地商量着对策,还让一个同学在门后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秘密程度不比地下党的会议逊色,到了后半夜还没有个好的策略。一个同学说了一句:“要勇于斗争,也要善于斗争,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提醒了另一个同学。

这个同学家在县城里,父亲是个商人,交际广泛,他跟着借光,经多识广。他说:“我有一个主意,一定行。”大家让他快说,像考试还剩下最后一分钟,急切需要答案。“我明早就回家把我爸的夹的包,借出来。让我一个哥们夹上,我哥们在社会上混,人长得成熟,有大款气派。再让二丫阮铁英她俩中的一个,贴在我哥们的身边,保准能进政府大院里。”

有人提出疑义说:“你哥们能行吗,别害怕啊?”

“放心吧,我哥们都进去过,公安局的大门都走好几次了。他跟我说过进机关大门,要目不斜视,挺胸抬头,门卫连个屁都不敢放。”

同学们发出称赞声,有人说:“干啥让一个跟着,她俩一起跟着不都进去了。”

“不行,不行,你们不懂。我们这是县城还很落后,跟一个像是小情人,跟两个就让人怀疑了。比不了大城市,那么开放。”

释基说:“好好好,兄弟们辛苦了,等哥们来日飞黄腾达,定当重谢!我明早跟她俩商量一下,看看谁进去。”

一个同学说:“哥们你这俩同学都很漂亮的哟,能给咱哥们搭个桥,处个对象行不?”

释基说:“革命战士当疆场洒血,马革尸还,何为儿女情长所扰?”

有同学说:“今晚到此,睡觉睡觉。养精蓄锐,以充沛的精力投入新的战斗!”

商人之子,吃早饭时带着他在社会上混的哥们,到了释基的宿舍。这哥们年纪虽小,人却老成,一副大款兼黑社会大哥的派头。同学把他介绍给释基、阮铁英和二丫时,这个叫江浪的哥们一一和释基、阮铁英和二丫握手,像电视里领导接见学生情景。释基说:“江哥,劳驾你帮这个忙了!”

江浪哈哈笑着说:“小KS了。”

释基给阮铁英和二丫详细介绍了乔装打进政府大院的方案,问谁和江哥配合。阮铁英看了一眼二丫说:“我先来,如果我进不去了,你再试。”二丫和释基点头。

江浪说:“小阮,进门的时候,你把头贴在我肩膀上,不要向两边看,我怎么走,你随着我就行。”

阮铁英说:“行,你说咋的就咋的。”

释基说:“我们先演习一遍,来铁英,你挎着江哥的胳膊,把我当成保安,从我跟前走一遍。”

阮铁英挎起江浪的胳膊,江浪说:“别紧张,你就拿我想成是你对象。对对,就是么挎着,好好,向前走。”

释基喊了一句:“站住,你们找谁?”

江浪停住脚步,把夹着包递给阮铁英后,指着释基大声说:“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县长在办公室等我谈县城重建的大事,你要是给我误了时间——接着声音放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给县长就说那么一声,让你小子滚蛋,你信不信!”

释基不自觉脸红起来,真被江浪投入的表演,唬了一愣。

江浪说:“怎么样,像不像,哈哈。”

释基说:“行行行,江哥真有派,不是像不像,是真像。好吧,我上课去了,等你们的好消息啊。”

江浪带着阮铁英和二丫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县委县政府。快到大门时,江浪让二丫下车在道边商店等着,不要远走,回头就在商店集合。

出租车停下,江浪交了钱,和阮铁英下车。阮铁英昨天也没认清楚,怕保安认出她,急忙就挎着江浪,把头恨不得埋在他的胳膊下,眼睛眯上了。

阮铁英感觉像是走了好久,眼睛里的影像清晰时,已经走到了一栋楼的大门口。

江浪说:“一会儿进门,你跟在我后面,不要贴着我了,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四处乱看。”

阮铁英点头,跟在江浪后面进了楼。他们进了门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问:

“找谁?”

阮铁英看到一个白发的老头,从一个侧窗里伸出头,从眼镜框上边翻着眼睛看。

江浪快步过去,低下头,几乎把嘴贴在老头的耳朵上,说着什么。老头把头缩了回去,关上了玻璃窗。

江浪向阮铁英甩了一下头,绕过一面立着的大镜子,在宽大的楼梯口跟阮铁英会合。两人上楼时,江浪说:“我在一楼等你,你从二楼一个屋一个屋子找,我也不知道书记在几楼。门上有牌子,能找到。阮铁英说:“好好。”

江浪看阮铁英上了二楼,就进去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