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密谋

村民一百多人到木材厂时,天已经黑了下来,阮铁柱躺在吞噬他生命的机器旁,连一副完整的身躯供乡亲们告别都做不到了。一个看着他长大的大娘,哭着说着:“阮铁柱啊,大娘来看你了……”掀开床单,啊了一声,倒在上前来看阮铁柱一眼的人群里。

白炽灯异常地亮,比乡间的灯火要直接而理性,阮铁柱已经没有一点活着时的模样,破碎得找不到半点生前的痕迹。这次死的只是他一个人,如果是一次多人死亡事故,怕是连骨肉也难以分清楚。有两个和阮铁柱生前要好的小哥们,蹲下来把床单给阮铁柱盖好,站直身时,已热泪潸然而下,拳头紧紧握着。

村民们挤在几间工人的宿舍里,大多数没合眼,眼睛通红。暂时推举的几个村民跟阮铁柱的父亲在阮铁英和二丫的宿舍里商量着下一步行动,阮铁柱的母亲和妹妹坐在阮铁柱的尸体旁。

这晚,镇长马长山的家里,乱成了一锅粥,电话不时响起。王老虎和儿子,低着头听马长山训斥,王银莲哭哭泣泣,想用泪水洗去弟弟王银棒的罪过。

马长山先是训斥老丈人:“你给我留的麻烦还不够多吗?把人家小姑娘整怀孕,差点没多一个叫我姑父的孩子!才整利索几天,又惹来这么大的事。他就是你爹,你也不能这么惯着他啊!”

王老虎翻了一眼王银棒,那眼光是说:“你真要是我爹我就掐死你个王八犊子了。”

马长山哐啷拍了一下茶几,一个杯子落地粉碎。王银莲上来收拾,马长山止住说:“收拾啥,看这事怎么收场!”吓得王老虎全身抖动,不知道马长山还会骂自己什么?心咚咚地跳,比上前想捂他爹嘴时,发现老头已经气绝,还紧张。

马长山是想骂王银棒,被几声电话铃声惊扰,忘记想骂谁了。

王银棒叫声姐夫,想让姐夫高抬贵手,放他一马。马长山正为不知道骂谁上着火,一声姐夫提醒了他。

“姐夫,你妈个头!你连个畜生都不如,还有脸叫我姐夫。我是你姐夫我也不是畜生了。我可告诉你,这次谁也救不了你。你可摊大事了,说不好你要掉脑袋的!”

王老虎一脸是汗,轻声问:“让银棒先跑吧?”

“跑哪去,法网恢恢,还能漏了你!他跑了,我怎么办?这厂是镇政府的厂,你以为是你家的啊!听外面怎么议论的,说镇长的小舅子,看上一个小姑娘,把人家对象给锯成了片,还比划着,比木材厂木板还薄。”马长山一脑门子是汗。

“姐夫,真不是,我是看电闸断开了,就去推上了。”

“你跟我说行,你跟公安去说试试?人家在机器里修理,你推电闸?操作规程里不是有一条,谁操作的机器,谁管电闸,别人不能乱动吗?你唬我是不是,你以为我不懂吗?没承包给你们俩儿混蛋时,我天天去厂子,现在不去了,是怕担嫌疑!可逃脱了了吗?背后人们怎么议论我,你们也不是没听说!我都不明白了,你们应该为我着想啊,那怕是想那么一点,也不会是这样!你俩儿倒好,别人越是说,你俩儿是不是越觉得光荣,别人占不了的便宜自己能占着,心里美是不是,不表现得跟老百姓不一样,就觉得冤枉了!别小看了老百姓,现在不是以前了,中央都提出以人为本,你们还拿人不当人。你聪明人家傻吗?没惹急,惹急了,管你是谁呢!日本人厉害吧,当年咱这一带有多少给日本人拼命的,后来小日本不是还管不了,找当地人管吗?要是没有汉奸,日本人早打跑了。我听听你俩儿的,看看怎么处理吧?我先跟你们说好,有劲你们使吧,现在组织上正在考察我,下一步调县城去,如果因为这事黄了,有你俩儿好看的!”

王银棒哪有主意,马长山说这么多,他除了害怕,想着跑外,什么意思也没听明白。王银棒的脑袋耷拉着,恨不得插到裤裆里,悄无声息。

王老虎试探着说:“长山,怎么说,你也一家之主,还是你拿个主意吧!把事能摆平,十万八万的我花。还有你去县城里的事,跑关系什么的,你就放心吧,百十万我也拿得起!”

“你这话在家说行,这要是传出去,还以为怎么回事呢!我当官就是你拿钱给我买的似的,到底谁占着谁的便宜了,你心里应该是清楚的。”说着又情绪平缓了些说,“爸,我也不是非得要说你们。事情你也看到了,这乱子多大啊,撩谁身上,谁都难受。”

“是的,是的,你有话就先指示一下吧,你也累一天了,早点休息。”王老虎看马长山叫一声爸,觉得事情还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服服贴贴地说着,准备着早点离开。

马长山对王银棒说:“把头抬起来。”

王银棒两眼迷离地看着马长山,以为又要骂,大气都不敢出。

马长山从牙缝里挤出话说:“你给我记清楚了,不管谁问你,你就说你是配合阮铁柱清理机器的,听他让你推闸,你才推上的。”

王老虎应和着说:“记住了,你推上电闸后,听到有人喊叫,才发现出事了,关上电已经晚了。长山,你看有人继续问这样说行不行?”

马长山在思想中经过一番推理说:“行,如果真要追究,人是被衣服带着绞进去的,也有可能。还有就是不能给我打电话,有事见面说。”

“好好,好好好……”王老虎和儿子念叨着,退出门。

王银莲在浴池洗了一番,身体夹缝里都喷上香水。轻轻推门进了卧室,发现马长山仰面躺着睁着眼睛发呆。她半蹲着掀开被子,想脱马长山的内裤,说:“睡不着了吧,来,要一次,好好睡觉,事情明天再想。”

马长山弓腿一发力,险些没把王银莲蹬床下去。

王银莲全身光着,仰在床沿上,一条腿耷拉在床下,想:“好心当成驴肝肺,忍着吧!”

她恨起了不争气的弟弟来。

王老虎和王银棒父子俩像丧家之犬,一前一后,灰溜溜地回到家。两人密谋了一会儿,然后各自分头招见了媳妇,交待了任务和以后会出现的各种情况的应对方案。王老虎找来一个心腹,交待几句,让他连夜送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和两个女人身上的现金存折,还有一个孩子,去一个大山深处的远房亲戚家。留下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对抗村民,这和裸官把老婆孩子送到国外,一旦自己东窗事发,逃之夭夭,去国外与亲人相聚,或者就是被抓也一个人承受的套路如出一辙。是官场之狡诈教化到民间,还是民间之狡诈流入了官场,没有考证过。

天没亮,砸门声先是惊动了两条狼狗,汪汪叫得厉害,后是惊动了像是刚刚合上眼眯了一会儿的王老虎父子。两人汇集在一起,在两层小楼的第二层一间家族会议室里商量对策。

王老虎对王银棒说:“不用知声,不要出去,铁门也砸不烂,架梯子进来还有狗呢,真要是强攻进来,从地下室通往后院菜窖的出口逃出去。再说了,私闯民宅要判刑的。”

王银棒一听说判刑吓得胆战心惊,问:“要是警察闯进来呢?”

王老虎训斥说:“你长没长脑子,警察来不得跟你姐夫说一声,不给镇长打声招呼,谁敢随便抓人。”

大门还在咚咚地响,像是响在父子俩的脑子里。

村民商量到了天亮,决定兵分三路:一路先头突击队,由十多个身手敏捷的爬树高手,立刻围堵王老虎家;第二路由几个能说会道的带领二十几个村民去镇政府喊冤;剩下的大部分人留守厂区,看好尸体防止被人抢劫强行去火化,消尸灭迹。

第二路到镇政府喊冤的村民,坐在政府门前,等待着有官员出来问他们有何冤屈。等到中午也没有人答理,进进出出的人仿佛视而不见,一个个挺胸抬头,目不斜视。

有两个村民不顾门卫的阻拦,强行进了政府楼,喊着要见镇长,被一个短发女人领进了一间屋子,问:“什么事?”

村民刚要说明来意。短发女人说:“我是办公室主任。镇长去县里开会了,可能得几天后才能回来。你们先回工厂,会有人跟你们谈的,这是件劳工伤亡事故。说大也大,毕竟出了人命,说小也小,全国上下哪天不死人呢?机器一响,就会有伤亡,就像走道被车轧死了,总不能都来找政府吧?政府是讲理的,你们说对不对!人在工厂上班,出来事工厂会给处理的。”

一个村民说:“这是谋杀,是厂长的儿子故意开的电闸。”

短发女人说;“你这样说是犯错误的,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大了说说你诬告,要判刑的,小了说说话要负责的啊,不负责的瞎说,也会判刑的!你说是谋杀有证据吗?故意开电闸和不故意开电闸什么区别呢?比如你家用电,电管所开闸送电,你说是故意还是不故意呢?停电的时候你抓着电线,来电了打死你,你能告电管所谋杀吗?你们先回去吧。有情况,镇政府会及时联系你们的。”

两个村民感觉有一肚子话,怎么突然没有了,一条一条的道理到人家这全不是道理了。想想人家说的也对,人死了也不是政府打死的,就像出门让车轨死了,还能找政府吗?两个村民在心底把自己说服了,垂头丧气地出来,带上村民回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