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生死一念间
二丫的身体暴露在阮铁柱眼前,让他怎么也难以在脑子里抹去。看到二丫时,总觉得她光着身子,就更恨蒙面人。他也渐渐敢于断定那人就是王银棒,想到王银棒牙根都痒。再看到王银棒时,他眼睛都红。
阮铁英和二丫去县城里算名字的这天,王银棒笑着脸到阮铁柱身边拍着他说:“哥们注意安全呦!”
阮铁柱突然火就上来了,对着王银棒的耳朵喊道:“你小子,以后也注意点,再打二丫的主意,我把你家这厂子点了,烧成火堆……”王银棒躲开耳朵,在机器轰鸣声里喊叫着说:“你说什么,我没听见。”说完气丧着脸走了。去远了还回头看一眼阮铁柱,在一直盯着他。
阮铁柱半夜在山路上接了好远,才看到二丫和妹妹回来。他还不知道她俩儿花了一百元钱,买了两个名字,妹妹叫阮柔,二丫叫袁润。
二丫这个名字是在她一出生,父母想都没想随口就叫了出来,本来以为能生个大小子,却生了小丫头,也就对付叫个二丫,一直伴随她长成大姑娘。
光阴到了端午节,阮铁柱早早就来喊叫睡梦中的妹妹和二丫,去河边采艾蒿。这里的传统习惯,早早采了艾蒿,插在门上,可以辟邪保平安。
太阳还没有出来,东方像当代正统作家描写的那样,现出了鱼白肚,白白的,有几朵稀薄的云彩,像是鳞片。他们三人来到河边,有雾气在蒸腾,薄一片,厚一片,像是云,还有成缕的水汽,从水面上向岸边飘移,缓缓地变化着形状。远处有人影在雾气里时隐时现,阮铁英说了一句:“就是传话中的仙境!”跑远了。
二丫想告诉阮铁柱,她起了个名字叫袁润,几次抬起脸望着阮铁柱,又忍住了,怕阮铁柱笑她这个名字离“二丫”太远。
阮铁柱看二丫脸比没来工厂前白了细腻了小了不少,他还没这么仔细地看过二丫。二丫欲言又止催生出淡红的颜色在脸上,走路也扭捏轻飘飘的样子,也催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冲动在阮铁柱的心里撞击。阮铁柱靠近二丫走了几步后,拉起了她的手。二丫没感到意外或不自在,反正思想里的东西落在现实里,没有想象中的难为情。
二丫低头踢着河边的石子说:“铁柱哥,再干一年,明年你还来吗?”
阮铁柱说:“咋了?”
二丫说:“家里还有不少活,我爸妈身体也不好,得有个帮手,在这干一年,其实也落不几个钱!”二丫的心理近来显然波动很大。
阮铁柱说:“你嫁给我,我也不来了,咱们在家里也能过得很好的。”
二丫停下来,抬起头看着阮铁柱说:“好啊,回家种蘑菇吧。我看人家来厂里买锯木屑,说是种蘑菇,一个月就一茬,看人家说着那个高兴劲,可能挣不少钱呢。”
二丫望着远方在心里升腾起了的男耕女织相拥暮晚图景,在阮铁柱心里未来的景象,是个什么样子?二丫却没有想。
阮铁柱轻拉一下二丫,带到怀里,二丫痴痴凝望着阮铁柱。阮铁柱用力搂一下二丫的腰,在二丫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蜻蜓点水似的,留下二丫一张空白的脸还在仰着。
阮铁英跑过来,像是故意怒色说:“你俩出来不干活啊,看我采了多少!这艾蒿的味真清香,你们闻闻。”
二丫的脸上让阮铁英的艾蒿弄了一脸露水,二丫深深地吸收一口气,浑身通畅。
红日刚刚露了出来,天边红成一片,二丫看得真真切切……
回到厂子的大门口,二丫说:“把艾蒿也插在大门上几枝吧!”
他们一起动手插在大门上,惹得打着哈欠看门的老师傅跑出来嘀咕:“这几个孩子真懂事……”
进了大门,回宿舍分开的时候,阮铁英对哥哥说:“到宿舍就插门上啊,别忘记了!”
阮铁柱走出好远,回头说:“晚上我请客,去酒馆啊!”
端午节这天阳光特别的足,一点都不像文人墨客心头的哀伤,尽情地挥洒。曲柳镇木材加工厂升腾起蒸笼般的热气,有燥热难耐的年轻男工人,竟然脱光上衣光着上身忙碌。整洁的仪容仪表等文明行为,离工人是太远太远的事。
中午休息的空隙里,二丫和妹妹过来看阮铁柱,问他吃没吃昨天二丫买的棕子和鸡蛋。阮铁柱在电锯状如车轮齿如尖刀的机器旁清理着堆积木屑,回过头说:“没吃,晚上再吃吧,晚上一起吃,一起吃吧。”阮铁英嗯着回过头去,二丫还看着阮铁柱说:“好吧。晚上一起吃。”
轰轰隆隆,机器被憋住地尖叫,伴着瞬间阮铁柱的惨叫,还有二丫阮铁英——铁柱哥——变了声调的叫声,混成如尖刀从猪脖子下捅入心脏时嚎叫。阮铁柱的鲜血四溅,衣服碎片连着肢体碎肉横飞。锯齿在飞速旋转着,有人大喊叫:“死人了,快关闸。”
二丫和阮铁英瘫坐在地上,溅落身上的血块还在缓缓滑落。全厂的人都围拢过来,有人搀扶起二丫和阮铁英,两人的脸上点点血迹反衬着苍白的脸色。
阮铁柱死了。
死像惨不忍睹,如同恐怖片中电锯碎尸的场景,但比电影里更逼真,更立体,更现实。让目睹的人头皮发麻,头发竖立,心也跟着粉碎。
阮铁柱短暂的一生里,留给二丫的许多生活片断,现实中的或想象的,至此长久的占据袁润内心深处的一片空间。
阮铁柱在还不知道二丫以后的名字会叫袁润,更不会想到后来威震水湾县的袁书记就是他想娶作媳妇的二丫。
王老虎跑过来,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问:“谁?”
工人们说:“阮铁柱!”
二丫啊了一声背过气去。
王老虎说:“马上把二丫和阮铁英送医院去!”
有工人反对说:“她们是家属,送医院不合适吧,再说她们是吓的,不会有生命危险,过一会就缓过来了。”
医院的救护车和镇政府的轿车来了。医院的车上下来几个穿白衣服的人,轿车上下来两个穿黑衣服的人。
黑衣服的人对白衣服的人说:“根据当前的形势,是不需要抢救了,你们把碎块捡在一起,尽量拼凑成人形吧。以人为本,对死者家属有一个交待。”
阮铁柱的尸体被他昨晚还睡过的床单蒙着,阮铁英坐在旁边“哥呀哥呀”地哭。
王老虎对黑衣人建议说:“让县里火葬场人拉走吧,放在这是不是影响生产?”
黑衣人说:“王厂长,等我回去把现场情况向镇里领导汇报一下吧,看看怎么处理,再说。话说回来,也等一下死者家属到场看看,现在形势不像以前了,老百姓的悟性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如果擅自处理了,人家要是告上去,镇政府也顶不住。稳定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大事,我一会儿通知派出所让他们派人来看一看,等等吧!”
王老虎说:“好好,刚才厂里派车带上二丫回家报信去了,过两个多小时,我想他家里的人就会来了。”
黑衣人上了轿车走了,白衣人也收拾起救人的器械,满身是血迹的上了车也走了。医院用白色作为工作服色彩有些浪费,不容易洗,若改成黑色就是全身蘸满血迹也看不出来。
二丫先是哭着把阮铁柱的死讯告诉阮铁柱父母的,后回家又给自己的父母复述了一遍。二丫在父母面前痛哭一场后,神智恢复了一些,她记起了她离开现场穿过人群时,有人捂着嘴在她耳边说:“王银棒开的电闸。”阮铁柱的父母没有急于坐车赶回镇里,而是招集了村里有威望的人看看怎么处理好。
最后商定,阮铁柱父母先坐厂里派来的车去看儿子,村里能动弹的成人招集一起后,统一行动,再一起赶过去。
二丫的父母去镇上时,嘱咐她先不要回去了,在家呆着。二丫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父母又把二丫大点妹妹叫到院子里说:“在家看着你姐姐,哪儿也别去。她要上哪儿你就跟着,记住没有?”小女孩儿一个劲地点头。
村民解决大的利益或生命纠纷都是血缘地域为纽带抱成团去对抗,以争取自己的权利。这是不是老百姓法律意识淡薄,导致了法律不健全,或健全而不能执行,最后以人治来化解对抗的原因呢?
阮铁柱家所在的村是靠山屯行政村下辖的一个自然村,七八十户人家,四百多口人。几十户人家没有规则地散落在一条山沟里,依山而建,在城市人的眼里,可以称作为风光旖旎,民风朴实,一幅山风清新,炊烟袅袅自然图画。二丫的家在这个村的东头,跳跃几条溪流,穿越几片小树林,信步走去到阮铁柱在村西边的家,二十分钟就能到的。
阮铁柱依稀还在二丫的眼前,事实上却阴阳相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