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短兵相接

木材加工厂的常务经理来到了村民中间。他这时候出现,是王老虎安排好的,用意是先冷却一下村民的情绪,过早谈条件,他们会狮子大张口。王老虎电话给他说:“下午到工厂去找村民谈谈,探听一下村民的要求。他们已经等了一夜一上午,别等急眼了,别砸了机器扒了厂房,损失就大了。”

村民把常务经理围在中央,你一言我一语,像沸腾的一锅小米粥。

常务经理说:“乡亲们,我和你们一样,心里很难过。人死不能复生,对于我们活着的人,要做的就是让死者早日安息,也是对我们的安慰。”

村民有人喊叫:“得给我们伸冤,法办凶手!要不,别想撵我们走。让厂长和他儿子出来,杀人偿命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常务经理说:“乡亲们,昨天医院的领导、镇里领导、派出所的同志都来看现场了。派出所的同志也说了,这就是一起工伤故事,不存在着谁害谁。乡亲们,你们想想,无冤无仇的,谁也不是没事闲的,害人舒服吗?你们还不理解我们的心情,我们天天提着心,怕出事,别说死人,就是伤一点皮,我们也不愿意看到!王厂长昨天来现场一看,心疼得心脏病都犯了,在医院抢救一夜才过来。人心都是肉长的,都是乡里乡亲的,出这样的事谁都心疼。你们说是不是?”

常务经理不顾村民的七嘴八舌,大声问:“哪位是阮铁柱的父亲,我们到办公室里商量商量。”

阮铁英陪着父亲跟常务经理来到工厂办公室,连口热水都没有。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也许都怕村民做出过激的事情来,都没敢来。

“大叔,您老节哀!让您伤心了,孩子伤亡的事,我就先不说了。看看您有什么要求?晚上就别在工厂里住了,条件也不好,我给您安排镇招待所了。”

阮铁英说:“我爸一辈子老实巴交的,也不会说句话。我说吧,我哥死了,这可不是什么正常事故,是王银棒故意推的闸。”

“哦,你是阮铁柱的亲妹妹吗?我以为你们是老乡呢,原来是亲妹妹!”

“对,那是我亲哥,二丫是我哥的对象。前段时间二丫被一个人差点没强奸了,那个人就像王银棒。我们没知声,全厂子人还是传开了。后来我们就想告他,想想他也没得逞,就忍了。可没想到他这样害我哥。”阮铁英说着哭了起来,父亲也掩面落泪。

“你也是个有文化的人,怀疑只能是怀疑,要有真凭实据!”

“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得给我哥申冤,不然我就对不起我哥。我看着他死的,我知道他的冤屈。”

“你就是看着你哥死,也是工伤故事!”

“不,有人证明,是王银棒看我哥在机器下故意推上的闸。”

“谁看到了,看到就能说明是故意吗?”

阮铁英说了几个人的名字。常务经理说:“有人证明只能说是王银棒开电闸了,和故意杀人没有关系的。阮铁英,工厂对你们不错,还是想想怎么把事情处理好。既然你哥在工厂里死的,工厂也不能看着不管,丧葬费用我跟厂长说一下,工厂出。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条件,只要工厂能接受,我们就商量着来,别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阮铁英对这些根本听不进去,她就想着能给她哥申冤,把王银棒马上抓起来,枪毙了才好。就说:“我们没什么条件,就是想把王银棒抓起来。”其实在阮铁英的思想里,怎么抓王银棒,谁来抓,她根本不清楚,她只以为这事应该有人来管。

常务经理面对一个沉默不语的老人,一个死心眼的小丫头,无计可施。但还是陪着笑脸,大有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劲头。

常务经理给王老虎电话,问下一步怎么办。王老虎焦急地说:“先把我办了吧,家门被堵上班,都出不了屋。”

常务经理远远的就看到王老虎家门口,蹲着十多个村民在啃馒头,心突突着,无意之间,调头向回走。回走几步,他灵机一动,进了一个食杂店买了一箱矿泉水。

“老少爷们,辛苦了,来喝点水。是这样,我是木材加工厂的经理,听说你们在这等王厂长就过来了。王厂长他们都一股火住院了,在咱们这医院抢救了半夜,转到县城医院去了。他们家里没一个人,就狗在看家。今天是回不来了,明天看来也够呛,有事还是去工厂说吧。”

村民听出来他是在说谎,王厂长在家不在家?他们也说不准,但家里一定有人,从狗的叫声就能听出来,有些是吓外面生人的,有些是叫给屋里的主人听的。有几个村民刚灌了半肚子矿泉水,以为坚持一夜没什么问题,坚定地说:“屋子的人不出来,我们就堵着,不信洞子的狗熊一辈子不出来!”

常务经理一看这帮人真不给面子,使尽了全部外交辞令,也于事无补,一边叹息,一边往肚子里灌矿泉水,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常务经理回到厂里给王老虎去了电话,王老虎说:“刚才,你说的我都听清楚了,穷山恶水出刁民,我们是没办法了,还得靠政府!你去找马镇长想办法吧。我在屋子饿不着,可,唉,可让人围着家门,门庭形象也受损啊,你说是不是啊!”常务经理听出来,王老虎后面一句话不是说给他听的,是说给马镇长的。

马长山给镇派出所所长通了个电话,公事公办地一再强调:“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避免发生正面冲突,要妥善疏散村民,排除不安全因素。”

所长听出来了问题的严重性,领导越是强调越是关心,问题越难处理局势越难撑控。思考再三,决定运用治安小组,治安小组是公安的第二梯队,由各霸一方的民间闲杂人员组成,精通坊间打斗。

几个相貌简单衣着简洁的小平头,带着实用的铁棍,出现在王老虎家门时,村民愣住了,不知道这是什么组织。领头的说:“我们是治安小组第五小分队的,请你们出示身份证。”村民一听什么组就知道大事不好,他们的印象凡事带什么组的来头都不小,比如工作组、检查组什么的,吓得慌手慌脚,乱成一团。明知道身上没有带证,还一阵乱翻,互相看着,像是身份证在对方身上。村民不常进城,不像常在城市里打工的民工随身携带着身份证,怕哪天没带让夜巡的警察逮获扔进收容所。领头的又说:“你们是干什么的?月黑风高之夜守在别人家的门口,是否图谋不轨?”

村民们一时也忘记了图谋什么,想解释什么,一个刚要张嘴,头上已落下一棍,被打的脑子里一片昏暗,沉寂如死。没被打中的村民的头脑里也嗡嗡作响,四散而逃。

领头的喊:“给我拿下!”

伴着狗吠声,大街小巷里,展开了一场追逐。小平头们假追,村民们是真跑。真是追上了,铁棍落下也是真打。

人民内部矛盾,谁打死谁,也不会上纲上线。依靠群众,发动群众,消除内患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王老虎审时度势让王银棒出门探测风声,如果风平浪静了,就恢复正常的生活。该开灯开灯,该放音乐放音乐,应该显示出来若无其事从容不惊的姿态来。王银棒打开大门,伸出头探望,惊动了被铁棍打倒在地的村民。村民爬起来就跑,这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一个黑影,把银棒吓得头没缩进去就关门,疼得嗷嗷直叫。更是让刚苏醒村民在大脑不好使的情况,一口气跑到工厂。人在危机时爆发出的潜能,是不可估量的。

三路人马,两路挫败,给第三路留守的村民的心理蒙上了阴影。村民们想了唯一一个策略,不主动出击,死守阮铁柱冤死的木材加工厂,点火做饭,大有长期占领之势。

第三天,镇长马长山带领几个随从,风尘仆仆走进来到会见村民。村民的气愤如股市大盘经过一天的震荡后又经过一天的降温,直线下跌,急着一见回暖就抛出去,情绪平息了许多。村民紧紧围拢在镇长周围,心情很复杂,怕领导训斥,又想从领导口中得到安慰。

马镇长语重心长的话,又让村民落下的情绪回升到一个恰好的高度,没有理直气壮的大声发难,却七嘴八舌地互相嘀咕,鼓励着别人勇敢站出来,顶撞镇长。但还是没人出来说:我们不相信你的鬼话,一定要求政府严惩凶手,为民除害。马镇长清楚:老百姓受打压惯了,给点脸就能上天,所以他的话尽量一气呵成,免受干扰。

“乡亲们,作为一镇之长,我没能保护好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我们有责任的,向大家谢罪了!——他停顿一下,村民还没见过世面,还不知道鼓掌,但他没觉得难堪,停顿一下,还可以说明自己的谢罪的诚意,也表达了自己的哀伤,有悲伤难已,不知下言的意思——死者已去,我们活着的人应该更加坚强,用我们的双手创造出更美好的明天,也是对死者在天之灵的告慰。现在正是农忙的季节,农业生产关系着国计民生,乡亲们一定从大局出发,尽快回去进行正常的生产生活。再说木材加工厂也是我们镇重要的财税来源,停一天工对我们镇就有很大的损失,没有钱,我们怎么发展,最后受苦的还是我们老百姓啊!工厂发生的工伤事故,如果真的是有人别有用心制造的,请相信政府,我们一定要追查到底,涉及到违反党纪国法,我们一定要追查到底,决不手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了几个坏人。”

几个官员模样的人鼓掌,村民不自觉地跟着鼓掌。马镇长挥挥手又说:“最后,我强调一点,死者家属留下处理后事,下午镇里派车把无关人员送回去!”

马镇长说完走了,村民望着镇长的匆匆地背景,议论起来,不知道是走是留。

下午,几辆卡车开进了工厂,还有一辆公安值勤的小车在前面。来了不少人劝说强拉村民上车,推上车几个,再去拉人。上车的又跳了下来,像往没盖子的箩筐里装鸡鸭,成了个循环不止的游戏。阮铁英来回跑着阻挡拉人,哭喊着:“我哥的事不给个交待,我们死也不回去……”

马镇长气冲冲地又一次来到工厂,跳上一辆卡车说:“该讲的道理我已经讲完了。你们再闹下去,就是藐视政府,破坏农业生产,阻止工业发展,扰乱社会各项正常秩序,防害公共安全,阻碍改革开放。对于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我们决不手软,一定要严厉打击!”

马镇长说完更是气冲冲地走了。

村民们开始站成一堆,年轻力壮的在前面紧紧拉着手,阮铁英在父母哭喊着“铁柱啊铁柱啊,你可真冤啊……”声里,疯狂地和人撕扯着。持续了整个下午的村民公然对抗政府的事件,不了了之。公安值勤的小车领着卡车响了几声喇叭开走了,嘀嘀嘀——像是说等着瞧。

第一次打了个平手,让村民情绪高涨,特别是第一路和第二路受挫的村民更是激动不已。夜里,他们安排了几班人员轮流执勤站岗,以防在睡梦里被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