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难舍难分

奚术尘追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庄千落一个人站在门口,望着皑皑白雪发呆,他心头立时一惊。

庄千落却比他更先开口道:“你是不是说过,这世界没几个人比你轻功更好。”

“嗯。”奚术尘微微一犹豫,却还是做出了肯定。

庄千落一双慧黠的眸子,望着只有她一个人走进来时的两排脚印,眸色微微一暗,之后就一言不发的将整个山神庙都仔细查看一圈。

果然!整个残破的山神庙,只有她一个人来时的脚印。

奚术尘就默默的跟在她身后,望着她蹙眉深思的表情,心跳越来越快。

“呵呵!踏雪无痕!这轻功,真是了不起。”她唇角的讽笑很深,头也不回的一句话乍听没头没脑,可是仔细想一想,却又很快就可以让人察觉出不对劲。

奚术尘提着灯笼的手一晃,咬着唇角蹙眉追问:“你怀疑我?”

庄千落只是沉默,好一会儿才轻轻启唇,毫无情绪的回答:“我只是在缩小坏人的范围。区区一个金竹镇,或许真的是藏龙卧虎吧!”

她没安抚他,只能证明他所言确实是真的。

她怀疑他!

从她只看到自己的脚印开始,就在怀疑他。

奚术尘握着灯笼杆的五指紧紧的攥着,已经泛着青白之色的骨节明显突出,似在隐忍也似在发泄。

一处密不透风似乎与世隔绝的地下宫殿里,自灯火跳跃的回廊处走过来一个阴柔霸气的男子,只有那满身刺骨的寒气,证明他是从外界过来的。

黑衣守卫见人立刻跪下无声行礼,男子则是一拂袖子匆匆而过。

即便男子脚下根本没有声音,里面首领打扮的人,仍旧还是清楚他的到来,疾步迎出来后,恭敬的行礼:“嗒哈尼萌!”

男子微微一蹙眉,拂袖让他起来,冷声更正:“这里是晗海国,你来的日子也不短了,该改的称呼就都改了吧!”

“是!主子。”首领站起身来,就跟着男子没停的脚步一路向里走。

“他还是不肯说?”男子在囚房的监视口看了一眼,有些心事重重的问。

首领无奈的点点头:“还没有。”

心底却在想,不能用刑,不能辱骂,不能断其水粮,每天跟大爷一样养着对方,对方若是肯招供那就稀奇了!

男子再度向里面看了一眼,确定那个被钢铁镣铐紧紧固定住四肢,被灌下药正睡得酣畅淋漓的千城覆,确实没有一丝可以逃离的可能,这才满意的转过头。

“他要说你便记下来,他若不想说,你也不需要逼迫他。我就是要养着他,养得白白胖胖到全无一丝被囚、禁的痕迹。到时候,我就不相信她,还会那样相信他!”

男子的眼底划过一抹狠戾,开口的声音却是不阴不阳,令人浑身发寒。

第二天一早,庄千落就向奚术尘告辞去了。

此时的奚术尘,正妖娆优雅的坐在椅子上,左手握着竹简,右手捏着一杯香茗在花厅里品尝。

听她道明来意,眼底毫无一丝意外,只是用那冰蓝色的眼眸斜睨了她一下,便又看向竹简,娇滴滴的声音轻声问:“千城覆至今下落不明,你真的有心思回去造纸?”

庄千落此时的头发又随意的梳成,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发髻,脸上和发间没有任何装饰,就连昨天还拖地一米长的罗裙,也被她手动的撕去成了残破不堪,不碍事走路的模样。

“纸张一天不上市,就会多一天状况百出的可能,所以这事儿不能再拖了!”庄千落主意已定,回答更是干净利落。

“那好,我现在就让心宽驾车送你回去。”奚术尘连看都没再看庄千落一眼,语调平静的仿佛他们俩就是个陌生人。

“多谢。”庄千落道谢,之后转身就离开。

心宽是小厮不是车夫,虽然奚术尘让他送庄千落回去,他却不是坐在车辕上驾车,而是和庄千落坐在车厢里的。

自打他坐进来开始,就一直满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庄千落却根本不给他机会,一直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雪景,似乎根本就没看到他快要憋死一般。

突然,路面狠狠一颠簸,庄千落的身子猛地一晃,心宽下意识的抚过去,也正好打开了话匣子:“庄姑娘,你没事儿吧?”

庄千落摇摇头,将手臂从他的手里抽回来。

“你真的没事儿?可是为什么昨天晚上,你和主子回来,两个人的脸色都那么不好呢?”有了奚术尘的存在,心宽才拿她当主子。

这会儿眼看着庄千落和奚术尘的关系闹僵,他对她的谨慎自然也少了几分。

最重要的则是,他伺候奚术尘时间太久了,对他的脾气秉性摸得太清楚。

所以他肯定,这个被自家主子突然示好又突然冷落的女子,绝对不会那么单纯的只是因为生意。

甭管是为了伺候好主子,还是为了将来给自己留下余地,总之这个闲事,他是管定了。

庄千落想了想,试探性的反问:“昨天你一直都和奚术尘在一起?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心宽不解的望着她,倒是没犹豫的回答:“直到主子接到不知何处飞来的信件为止,奴才都是一直在主子身边的。”

真的是这样吗?

还是说,心宽也联合了奚术尘一起撒谎?

庄千落的心好乱,就更加坚定赶紧回去造纸上市的决心。

心宽见她又不说话了,无奈的叹口气:“庄姑娘,我家主子难得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你是真的不该伤他的心的!”

“我不伤他的心?你是准备支持你家主子,去当别人婚姻的小三吗?”庄千落终于将憋了一晚上的话吐出来,说出来之后果然舒服了不是一星半点。

奚术尘一直在帮她,她都知道。

他对她好,她更是知道。

可是就因为她都知道,所以她才会那样对奚术尘。

其实说是怀疑奚术尘,不如说她是想趁此机会,和奚术尘彻底一刀两断,绝了他那份不该有的念头。

心宽倒是不知道小三是什么,可是只要微微一分析,就可以大概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庄姑娘,你和千公子一直都是有名无实的不是吗?那奴才就斗胆说一句,既然还有选择的机会,为什么姑娘不选一个更好的?”

“我家主子要才有才,要钱有钱,要貌有貌,难道真的就不足以和千公子一较高下吗?最重要的是,奴才我伺候主子十几年,当真还没见他对哪个姑娘这样体贴,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过。”

“这样专一又不计门当户对的男人,就算放眼整个晗海国,想来也找不出几个。奴才就不明白了,难道庄姑娘是铁石心肠?就真的可以这样视而不见?甚至是存心伤害吗?”

庄千落闻言一愣,蹙眉问道:“连你都看出来了?”

那奚术尘岂不是更早就发现了吗?

可他……还是顺着她安排的路线,与她保持距离,放她离开了。

心宽无力一叹:“庄姑娘,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聪明的,好不好?”

这话哪里是夸她聪明?

明明是在说她笨嘛!

庄千落咬了咬唇角,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想到了那张雌雄莫辨妖媚的俊颜,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就算是嗔怒时,依旧娇滴可人动人心魄。

可是再漂亮的外表,都不如一颗玲珑聪慧知进退的心。

心宽见她不出声了,便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道:“主子也真是傻,调动里手里所有的关系不说,本来身体就不好,为了帮你找到千公子,更是不眠不休的往外跑。”

“要知道,主子身有痼疾,最要不得的就是吹冷风。这哪里是在帮人?分明是在坑自己嘛!奴才照顾姑娘五天,回去再伺候主子宽衣的时候,发现主子又瘦了整整一大圈。”

“唉!本就药石无医的病,再不好好爱惜身体,将来可怎么得了?真不知道主子到底怎么想的,这世上未行婚配的好女子有那么多,他却偏偏要自己走上最崎岖的一条,这不是送自己去不归路吗?”

心宽的埋怨,庄千落自然是能理解的,可是无论他怎么说,她都不准备出声打断。

既然打算做个绝情人,那么就一定要绝情到底。

回到庄家的时候,杜风良已经去了东红园开工,杜霁景也去上学了,家里只有庄母和杜月美两个人,此时正在绣着什么东西。

家里气氛安宁祥和,看来奚术尘的信儿送的极好,全无一人怀疑她们俩七天未归是出了事。

“娘,月美,我回来了!”庄千落挂上恬淡的笑脸,迈步进屋语气轻松的打招呼。

庄母和杜月美手上的活儿一顿,抬头看她皆是一愣。

这才几天没看见啊!

庄千落居然胖了两圈,不仅脸圆圆的气色好的白里透红,就连这身子骨都强了许多。

虽然……那身衣服有点怪!

庄母也没多想,只是碎碎叨叨的关心道:“这么冷的天还往外跑,有没有冻坏啊?快上炕暖和暖和!”

她刚坐到炕沿上,庄母就追问:“姑爷呢?城里的活儿还没忙完?就你一个人回来的?”

庄千落点点头,顺着这话说下去:“娘,我也是担心你和弟妹,这才回来看看。一会儿我还要走,那边的事儿很急,忙完了咱手里就有钱了,到时候送霁景去城里读书,咱们一家也能过个肥年。所以家里的事儿,还要您操心,要月美多多照顾了!”

庄母闻言白了她一下,哼道:“这才进城几天啊?说话就这样不实诚了?跟娘和妹妹还说什么操心和照顾?你这样客气,是准备和我们划清界限吗?”

庄母说完忍不住笑了,就连杜月美都掩唇腼腆的轻笑。

庄千落原本还无比沉重的心,瞬间就消散在家人的笑颜之中。

为了这个家能继续这样安宁下去,她一定要努力!

交代完之后,庄千落就匆匆出门,转身就去找艾大爷,然后又是赶了许久的驴车,天黑不久总算赶到北坡村。

和秋枣姑与卢叔客套了几句,庄千落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侄女这次来,是想请卢叔和秋枣姑帮个忙的!侄女手里有一批货,必须找可靠老实不多言的人去做。至于吃住可能都要在厂房那边,月钱是每个月二两银子。”

卢叔和秋枣姑闻言,眼睛都瞪大一倍,彼此看了一眼之后,秋枣姑蹙眉反问:

“千落啊!不是姑想唠叨你,实在是你这月钱太高了!你到底有什么活需要人干啊?要干多久?反正农闲了,不如姑和你弟弟去帮你干吧!自家人管吃住就行,还要什么月钱?”

庄千落感激的握住秋枣姑的手,温声回答:“秋枣姑,这活儿如果想干,可能要干几十年,我总不好,把你和弟弟都扣下吧?到时候卢叔不跟我急才怪!”

秋枣姑‘扑哧’一笑,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庄千落的头顶,开玩笑道:“没想到,我侄女这么厉害啊!都要学地主家包工去了!”

庄千落嘿嘿一笑,复尔认真的道:“我真的不是开玩笑的。卢叔,还请你尽快帮我找人,要最可靠的人,最好马上就能跟我走的。”

“这么急?”卢叔惊讶的看着她。

庄千落点头:“嗯。那边着急催货,确实急的不行。最少要五十人,老少无妨,但不要女人。半年之内,包括过年都不能回家,工钱我每个月会按时送到各家去。”

一般的女人都是长舌妇,尤其是这里的农村。

所以就算人数不够,庄千落也不要女人。

“那好吧!秋枣,你定个名单,我马上就去喊人。”卢叔还是这样依赖秋枣姑,这种定名单的大事,自然是要她来决定。

秋枣姑定好名单之后,掰着手指算人数,可是查来查去也只有四十九个人。

想了想,秋枣姑转头问庄千落:“要不,让大虎也跟你去吧!这孩子过年就弱冠,也是可以出力的。让他给你这个姐姐帮忙,也不要月钱,你管吃住就好。”

庄千落在卢家住了好几天,自然是知道卢大虎的,那孩子一看就知道是塌实肯干的好帮手,便毫不犹豫的回答:“弟弟去帮我,我自然无比放心!就怕卢叔和秋枣姑舍不得,所以才没敢提的!”

秋枣姑抿唇爽朗一笑,又拍了一下她的头算惩罚。

这个时代没有大客也没有公交,只能走崎岖的山路前进,他们几乎是天亮许久才到了东红园的门口。

此时东红园的大门紧闭,两个守卫却精神的站在门口把手。

“总监造,您这是……”守卫上前行礼,之后却是纳闷的询问。

庄千落早就想好了对策,一脸严肃的回答:“这是做包装零活的小工们。开门吧!”

“是。”宋大人的命令,东红园的一切都是庄千落说的算,守卫只是例行询问,之后便放他们一行人进去。

早在她来东红园的第一天,其实就已经对东红园的布局做了修改,特意在后院处留下一排厂房和空地,就是为了批量造纸。

现在的她无权无势,想要生产这种秘密的东西,就一定要在有人庇护之所,东红园的守卫森严,绝对是不二之选。

她带着人才走了一半,东宫珏就带人迎了出来。

“总监造大人!”东宫珏规矩的行礼。

“嗯。这是我带进来,制作包装的人,将来就入住在后院,不会发生泄密问题的。”算是出于尊重,庄千落才会对东宫珏解释到这里。

其实不止她已经对工人们说过不许四下乱走乱看,就连已经兵转工的那些人,也被要求过,只能在自己的岗位工作,不许四处乱砍乱问,以确保不泄密。

东宫珏微微敛眉看了一眼,有老有少随意得像是集市买菜的队伍,却是没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比了一个请之后,就跟着庄千落一起像后院走去。

他早就纳闷,庄千落留着后院那么大块空地是想干什么,如今见她终于要动手,自然是要跟去看一看的。

谁知道,庄千落让那些小工进去后,却是转身吩咐他:“通知宋大人,派人上山砍松柏之类的树木送进来,越快越好!”

方便面对于东宫珏来说,都是一种脑洞大开无法理解的东西。

如今听到庄千落要把松柏运进东红园来,就更加脑洞大开的琢磨到底是什么用,可是想了想,却有些恶心,面色有些发白的追问:

“总监造,您要松柏不会是想……把树油放到面饼里吧!如果是那样……生火倒是不错,能吃吗?”

“呃……”庄千落刚要转身,听到这句话瞬间无语凝咽。

额滴个神呐!

到底是谁脑洞大开?

她忙了一天一夜,这会儿精神有些不好,无心调侃他。

打发周围的人都离开,只是简洁的回答:“之前咱们发出去的方便面,都是用布包裹的,这样方便面易受潮变质,冬天给将士们吃还行。可是若到夏天,估计还不等发到将士手里,就已经坏掉了!”

“我准备用松柏制作方便面的包装,这样不仅可以为方便面保鲜存放更久,还可以方便将士们携带,一举两得!”

“明白了,下官这就去办!”东宫珏闻言喜上眉梢。

他原本还以为,这个一天打鱼好几天晒网的总监造大人,是打算把东红园的工作都丢给杜风良呢!

才拿到第一份银子,就出去潇洒不回来好好工作,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原来是他错怪了她,她不仅一直惦记着东红园的工作,更是琢磨出这样一个好办法!

看来,他升官发财的机会很大啊!

心底有了动力,东宫珏的办事效率就更加提高了。

庄千落刚把造纸的步骤分清楚,也分派人开始学习,那边东宫珏就带着人把两大车,足足上百跟腰粗的树木送到了后院。

“总监造大人,宋大人说上山砍太慢,所以就把自家准备扩建的木头给您先送来了。正好都是上等的红松,木质非常不错的!”东宫珏边说,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就在院子里来回乱转。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就算已经听庄千落讲解一遍的工人,此刻也摸不清楚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用木头去包裹面条?

这让一辈子都不识字,脑筋都不灵光的古人,怎么去理解?

整个东红园内外都是宋大人的人,她想做什么,其实是瞒不过宋大人,所以她就更没想瞒着吃住都在东红园的东宫珏。

“这个是需要磨细,然后晾晒的。”她简单的解释。

“哦!那还需要下官做点什么吗?”东宫珏眼底的好奇却是不减。

庄千落摇摇头:“需要的东西,我已经吩咐人去买了。”

这本就是她自己的生意,成本什么的自然要自己出。

至于这些木头,她既然占了东红园的位置,自然要说到做到,制作出油纸包装方便面,所以宋大人这木头钱掏得也不冤。

见庄千落不再说话,东宫珏也没好意思继续追问什么,毕竟这是庄千落吃饭的手艺,他好奇问问可以,太过直白就让人厌恶了不是吗?

这不附和他一贯的儒雅性格,所以在庄千落没有其他吩咐之后,他就带着人离开后院。

造纸术经过千城覆的改良,用石灰烧制麻藤的步骤,已经改良为煮制树干纤维,然后合着石灰用磨磨。

庄千落吩咐人去买了五个石磨,之前买的驴子也拉了过来,再加上另外四头毛驴,这就配了五个人负责磨浆。

十个人劈木头,五个人烧火负责煮制,十五个人负责晾晒,其他四个人负责打零工兼收纸,而卢大虎则是小领班,监工的同时也做一些零活。

造纸术,庄千落一点秘术都没留下来。

一是因为她准备只卖半年的纸张,之后就把造纸术公开。

二是因为她还有别的事儿,身边又没有可靠的人,所以即便是想秘密也不可能。

三是因为这里属于宋大人的园子,即便她想隐瞒,只怕宋大人用不到今天晚上也会知晓。

好在,她是打着方便面的旗子在做事,想来一时半刻,宋大人还不可能对这种国家机密下手,毕竟这些银子还不够买他加官进爵的。

大不了以后的每个月,她都给宋大人送些银子过去,算是场租子也算是保护费,想来宋大人那么精明的人,也不至于为难她。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庄千落吃住都在东红园,除了每日必须保持的四个时辰睡眠外,其他的所有时间,都在后院看着工人造纸。

十一月十五这天,是她和奚术尘约定好交易的日子,一大清早,她就让卢大虎去查点纸张,扣去要留下来做油纸的一千张之外,居然生产出一万一千七百张纸。

原本大冬天的,不可能晒出这么多纸,这功劳还要归功于东宫珏,是他提出可以改造厂房,前面用来油炸方便面,后面的暖室给她晾纸的。

甚至于在前面忙第一道工序的士兵没活时,东宫珏还派人过来帮忙劈木头做粗活。

他这样的示好,庄千落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所以,庄千落也没想瞒着东宫珏,就连账本都是交给他来书写计算的。

吩咐完卢大虎带人装车,她就又转身去了办公楼。

东宫珏此时正坐在桌前拨弄算盘珠子,认真到根本就没听到她进来。

庄千落耐心的等在旁边,看着他在她第一批制作出来的纸质账本上写写算算,心情就更加的不好。

原本她计划,第一个用上纸质本子的人,应该是千城覆才对。

可是如今,那个坏人再也没有跟她联系,也不知道千城覆到底怎么样了!

越想越担心,以至于庄千落的眉头都打结成一团。

东宫珏写完最后一笔,意外的看到庄千落就在身边,一抬头之间就见她面色忧郁的望着自己,可是那空洞的眼神里,却根本没有自己的倒影,很显然她是望着自己在想别人。

“总监造大人!”东宫珏轻声唤了一句。

庄千落闻声回过神来,对他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昨晚没睡好。”

东宫珏礼貌的点点头,将账本递给她:“无妨!总监造大人,下官刚刚算好咱们这边的账目,若下官没有算错的话,一万一千七百张纸,净利润最少在三百两纹银左右。”

三百两银子这么多?

庄千落微微一愣,却想明白过来,因为这次的红松全都没花钱,不仅省去材料钱,甚至就连运输费和人工都大大降低了,难怪才十二天就赚了这么多。

看来,拿到银子之后,她还要雇佣更多的人干活才行。

庄千落了然的点点头,接过账本道谢之后,对他交代道:“我一会儿去送货后,会去一趟宋大人家里,中饭就不用给我留了。”

说完转身就走,东宫珏却是快她一步开口:“那个……总监造大人……”

“还有事?”庄千落不解的回头。

东宫珏宛若白玉的脸上,挂上一抹不自然,迟疑一下才说道:“东红园的事儿,宋大人早就说过,全权交给总监造大人来办。所以……下官并没有上报什么!”

东宫珏这是看透,她准备去给宋大人送银子,所以是在告诉她,造纸一事他没有告诉宋大人?

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告诉她,直接把银子交给他,暗暗买通他,欺上瞒下吗?

东宫珏见庄千落迟迟不说话,温润的脸庞有些泛红,堪堪的撇开眼眸,补充道:

“下官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东红园一切都在试生产阶段,好多事物都不稳定,诸事繁杂根本无需事事都让宋大人操心。总监造大人这样着急日夜赶制纸张,想来一定是有急用,所以下官才想,或许不急于一时。”

刚才的话是暗示,现在这话可就是明着告诉庄千落。

我知道你现在需要钱,所以卖了一个人情给你,暂时没去告诉宋大人。

你若有心以后给宋大人送钱即可,暂时可以满足自身无需上缴。

“谢谢!”庄千落感激的望着东宫珏,真是没想到自己当初一句任性之语,居然就让他铭记于心,适时回报。

现在的她,真的是太需要用钱了!

她想送杜霁景去最好的私塾读书,一个月光是束修就要上百两,再加上衣食住和文房四宝,就算去掉纸张,可都需要大笔银子。

既然去了最好的私塾读书,她就不想让杜霁景再节约下去。

那是个富人堆,若杜霁景跟不上同学的节奏,只怕也会落得被人看不起的下场,结果只会是害了他而不是帮他。

为了稳定这些不能回家的工人的人心,她准备提前给工人发工资,一人二两五十个人,那就是一百两。

这样算下来,多余的银子也就剩下几十两了。

之前她存的方便面的银子,都用来买原料和用具,所剩的不多。

家里还有娘和月美需要过日子,万一有个天灾生病,她总不能伸手管别人借钱治病吧?

所以东宫珏的这份人情,送的是极好的。

心里感激他,她更是开始拿他当自己人。

庄千落带着整整一马车纸张来交货的时候,奚术尘正在仙客酒家二楼算账,见她进来之时,露出一抹安静的笑容,抬手一指旁边的椅子,轻声说道:“坐。”

“你的肩伤怎么样了?”他是为她受伤,于情于理她都应该问一问。

“已经结痂,没什么大碍。”奚术尘妖娆一笑,放下手里的毛笔,却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那橘红色粉嫩的唇瓣儿,轻轻沾上青花瓷的茶杯,就连细腻的白瓷边缘,似乎都因为他的唇瓣儿,而渲染上一层橘红色的媚光。

庄千落为自己的想法一惊,堪堪的撇过眼睛,只看地面不敢看他。

听到他放下茶杯,便急忙说道:“我是来送货的,一万一千七百张纸,你下去点一点。”

“这么快就做好这么多?”奚术尘也很意外。

“嗯,人手足够,所以就很快。”庄千落也没多解释,站起身把自己的账本交给奚术尘。

当初讲好,无论是生产开销,还是经营开销,二人都对半分,最后各自拿净利润的,所以她才会让东宫珏写账本一并带来。

东宫珏倒也是极其聪明的,就算她没开口说什么,他也在账本上把原料的账目记清楚了,估计也是因为猜到,她和奚术尘分成的具体条件,贴心的暗暗又帮她赚了不少。

奚术尘拿起纸质的账本,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惊叹于纸张,还是对账目真的感兴趣,总之看了许久之后才放下,浅笑认真的道:

“咱们的关系,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说是一万一千七百张,那必定就是那么多,所以也没必要下去看了,我这就给你结算银子。”

“我这边可能预知的款项,我也早已经预算好写出来,这是账本你拿回去慢慢看。”

说罢,奚术尘递给她一个竹简。

庄千落却是把竹简推回去,勾唇一笑:“既然是预算,那便没必要看了。你都相信我,我又有什么不相信你的?假如你实际运作出了问题,我这边多拿了银子,那么下次结账的时候,你再拿账本也不迟!”

“这样对谁都是公平的。如果账目你觉得没问题,那我就下去找帐房领银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嗯,没问题。”奚术尘也没挽留,点点头就继续低头准备算自己的帐。

庄千落去一楼找那个再熟悉不过,当初卖水蜻蜓就开始给她结账的帐房,领了三百两银子就往出走。

不是她没想起来问千城覆的消息,而是自打她离开仙客酒家,奚术尘这边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奚术尘不是个卑鄙的人,最起码在庄千落的心里是这样,所以既然他不说,那必定是没有,她也就无需多问。

将东红园的马车打发回去,庄千落就一个人上了街。

先去金竹镇最好的麓山学院给杜霁景报名交束修,之后就上街开始狂购杜霁景的衣服和上学用品。

走着走着,她就路过了一个卖首饰的小摊。

问了一下价格,庄千落觉得还算公道,于是挑挑选选到最后,她买了一根灵蛇发簪,一块知了玉佩,外加一个溜银的发冠。

灵蛇发簪是给千城覆的,之所以会选择蛇,是因为古代平民百姓不能随便用象征皇家的龙,用别的又不附和千城覆的气质,所以她才会用灵蛇。

知了寓意高洁和清高,她觉得送给东宫珏最合适不过。

溜银的发冠则是准备送给杜风良的,因为太过名贵的东西,杜风良会舍不得戴,他每天晚上来回往返东红园和庄家也不安全。

她刚刚选好了东西准备走,就听到旁边面摊上,有两个人一脸八卦的在说着什么。

甲说:“唉!你听说了吗?彩石郡的宋员外郎家,失踪好几个月的大公子最近找到了!”

乙惊讶的咬着筷子,兴冲冲的追问:“这怎么可能呢?不是说,宋员外郎那个从京都求学十几年,估计家人都不认识的大公子,在回来的路上遭到山贼袭击,连尸首都没找回来吗?”

庄千落本来都打算走了,可是一听到这个宋员外郎家的大儿子,遭遇几乎和千城覆一模一样,她的双脚就像生了根一样无法挪动一步。

在小小的桃园村,金竹镇是村民眼里的富贵之家,人人羡慕。

可是到了金竹镇上,距离金竹镇两百里,也就是管辖着金竹镇的彩石郡,却是众人心目中高贵之处,所以谈起彩石郡的事儿,金竹镇人都格外上心。

见乙不相信自己的话,甲的嗓门立刻就高八度,似乎丝毫都不在意,自己在这寒冷天地,吃着十几文钱的素面,却在操人家朱门酒肉臭的心有什么奇怪!

“谁说大公子没回过家啊?人家媳妇都大着肚子,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你那是什么时候的消息?根本一点都不准确嘛!”甲梗着脖子冷哼,一脸乙消息闭塞惹人嫌的表情。

“哦?真是这样的吗?你不会是在诳我吧?”乙满脸兴趣盎然,伸长脖子等下文。

甲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听说宋大少爷早在今年三月份就已经回来了,原本是回家来看看,准备明年统一应试的。谁知道家里老人着急,就把早就定下的媳妇给娶进门,这小两口感情倒是好,还没两个月呢!宋少奶奶就怀孕了!”

“今年六月初的时候,宋大少爷陪着宋少奶奶去灵佛寺进香,祈求她们母子平安,归来的路上遇到了山贼,这才落个自己失踪,少奶奶昏迷一个月的悲剧。”

“前几天,一直不肯放弃的宋老爷,终于在山贼手里把宋大少爷救了回来。听说啊!救回来的时候,宋少爷也还是昏迷着的呢!这都半年多还昏迷着,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醒过来。”

“啧啧啧!家门不幸啊!那么大的家业,媳妇又即将生孩子了,到现在还没醒,真不知道偌大的宋家,那么多产业和银子,宋老爷两眼一闭之后又要怎么办!”

乙听得直流口水,抬手擦了擦,羡慕嫉妒恨的道:“唉!昏迷不醒还回去干什么?还不如找我回去呢!我保证把那一家子财产管理好,顺带照顾了那个传说中美若天仙的宋少奶奶!”

说完之后,还不忘猥琐的笑起来。

庄千落刚开始听的时候,还觉得挺感兴趣,毕竟能和千城覆联想起来,她自然不会放过。

可是听着听着,她就觉得不对劲。

无奈的摇摇头暗骂自己想太多,之后就拐弯去买给庄母的轮椅,还要给杜月美买点绣线和胭脂,女孩子嘛!长大了,自然有了爱美之心,能力范围之内的,她自然要满足。

她的人刚走,一个白衣男子就出现了,出手阔绰的给刚才那两个,说得口沫横飞的二人一人十两银子,之后还不忘,脸色阴沉的警告道:“这事儿若是泄密出去,你们两个的脑袋也就别想要了!”

之后白衣男子转身往回走,一改之前凌厉变得卑躬屈膝,对一个红衣美男禀报:“主子,您交代的事儿已经办妥了。”

奚术尘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没说话只是颔首。

心宽跟着奚术尘往回走,半晌后忍不住小声问:“主子,若是庄姑娘知道了,岂不是会误解主子吗?”

奚术尘没回答没犹豫继续向前走,就在心宽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他却同样小声,仿若自言自语的说道:

“早点有个心里准备,也好过临场崩溃。她是个坚强的女子,想来应该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吧!”

晚饭之前,庄千落提着大包小包赶到家,杜霁景已经放学了,这会儿和杜月美一起迎了出来,兴高采烈的帮她运东西进门。

捣腾了好一会儿,才算把东西从驴车卸到家里。

庄千落却连口水都没顾上喝,打扫一下粗布衣服上的灰土,她便对杜霁景说:

“明天大姐就送你去镇里最好的麓山学院,咱们现在就去和夫子知会一声。只是有件事,大姐想提前问问你的意见。”

杜霁景一听要去镇里读书,自然欢喜的不得了,可是又看到庄千落一脸严肃,他就不敢表露出兴奋,只是用力一点头然后竖起耳朵听庄千落要说什么。

“风良要在东红园那边忙,那里的工作离不开他,大姐实在抽不出信任的人手,所以大姐想让你一个人去读书,可以吗?”庄千落握着杜霁景的肩膀,说得有些底气不足。

杜霁景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放到现代那是上下学要人接,甚至喝口水都要爸妈喂的小皇帝。

把他一个人送到城里,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去,说实在话,她也很担心。

但是她是真的没办法啊!

千城覆下落不明,方便面的工作由杜风良独自承担,她是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去接替杜风良,也只有由着杜霁景一个人去闯了。

虽然她已经尽力给杜霁景创造了最好的条件,用自己全部的能力满足物质上的东西,去鼓励杜霁景。

可是这些物质上的东西,根本不能代替亲情和胆识,她是真的很担心杜霁景。

杜霁景大大的眼睛里,原有的那点隐藏不住的兴奋,随着庄千落的话一点一点的消失。

可是他没哭没闹,更没有几个月前的那份淘气倔强,只是静静的看着努力和他视线对齐的,庄千落的眼睛。

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笑了笑:“大姐,我知道你这样做都是为了我好。我不会辜负你的!大哥就留下来帮大姐,帮这个家。我会努力勇敢,不哭,不闹,好好学习的!”

这番话,是一个即将离开家人,到大城市去闯荡学习的农村孩子,最最朴实的话语。

听的庄千落心里酸酸的,一把将杜霁景搂在怀里。

“傻孩子!大姐又不是不要你了!以后大姐会经常进城去看你的,你只要在那里乖乖的学习,缺什么就告诉大姐,咱家现在有钱,大姐什么都可以买给你,听明白了吗?”

杜霁景乖乖的点点头,抬头看到妹妹杜月美在偷偷抹眼泪,便对她挤出一抹笑容无声的安慰。

庄千落刚刚放开杜霁景,却听他小声的说道:“大姐,姐夫好久都没回家了。我、我可不可以在走之前,见见姐夫?”

心腾地一下痛了!

千城覆现在就是庄千落心里的一道疤,每每碰触都因为担忧变得疼痛难忍,可是在一个孩子的面前,她什么真相都不能开口、

庄千落忍着心疼,抬手摸了摸杜霁景的额头,温声劝道:“你姐夫在城里办事,最近都不会回来。等过几天,让你姐夫去书院看你好不好?”

杜霁景撅了撅唇瓣儿,不是很开心却很乖巧的点点头。

没娘的孩子立事早,这在杜家四个孩子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庄千落也不知道该喜还是忧,只能牵着杜霁景的手去了村里的夫子家,交代一通之后,带着杜霁景回来。

然后拿出在城里买的肉和菜,就开始烧火做饭。

最近这两个月的饭菜,几乎都是杜月美一手做的,没办法啊!家里人都太忙,就是想心疼她也顾不上。

好在杜月美虽腼腆,却是个能干的小姑娘,家里家外打理的都很好,就连从前一直由庄千落去倒的,庄母的马桶现在都是杜月美在倒。

可见她也开始慢慢接受庄家,接受庄母为自己的亲娘,并没有任何的嫌弃和区别对待。

家里人的变化,庄千落都是记在心里的。

把饭菜都弄得差不多了,留杜月美看火,她就推着轮椅进屋。

家里虽然用上了蜡烛比以前明亮许多,可是庄母老了眼神不太好,这会儿也不能继续绣东西,正一个人坐在炕上百无聊赖,就看到庄千落推着轮椅进来。

“落儿,这东西贵得要命,你买它做什么?”庄母先是一愣,之后眼底雾蒙蒙的数落起她来。

庄千落摇头浅浅一笑,把轮椅推到炕边,伸手就去抱庄母。

古代的轮椅是完全木质的,虽然比不上现代的好用,却也可以帮上不少忙。

她什么都没解释,就是推着庄母在庄家新房子里走了一圈。

新房子已经盖好四个多月,庄母每天坐在正屋的窗前看着这个家,却根本一次都没进过其他的屋子。

这会儿虽然只是在自己家里走了一圈,她却是感动的一个劲拿袖子抹眼泪。

“娘,咱家现在也算有点钱了,不该如此亏待自己。更何况,我、千城覆、风良都经常不在家,你能坐着轮椅动一动,也是给月美减轻负担啊!”

“等风良回来,让他明天晚去一会儿东红园,把家里的门槛和地都平了,以后你出入也方便一些。”庄千落怕她心疼钱舍不得用轮椅,只能用这种话诳她。

一个人总是呆在家里,久了必定会生病,更是会自闭,她不希望庄母如此。

庄母闻言心里这才舒服点,终于不再抹眼泪的手,开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光滑精致的轮椅。

她不认识木头,所以她不知道,她身下的这个上等材质,精工细作的轮椅,居然需要二十两银子。

晚饭刚端上桌,杜风良就一身风雪的回来了。

好在庄母的手很巧,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把大家的棉衣都做好,暖暖的棉衣抵御住风雪,再加上一路疾步,这会儿进门的时候,反倒脸色红扑扑的。

他进门见到庄千落一愣,没想到天天白天在东红园能看见,晚上却不肯回家的人,今天居然比自己还早到了家。

庄千落见他傻乎乎的看着自己,浅浅一笑:“风良,看什么呢?你不认识我?还是咋了?”

杜风良慢了一拍摇摇头,之后一边摘围脖,一边笑呵呵的回答:“怎么会呢?就算不认识谁,我都不可能忘记大姐呀!”

“贫嘴!赶紧喝点热水暖暖胃,咱们开饭!”杜风良在冰天雪地里走了那么久,就算穿的再厚肚子也会着凉,庄家没有做汤的习惯,所以只能喝点热水暖和一下。

吃完饭之后,庄千落领着杜风良就去了厨房里边的储物间,将新买来的东西一一告诉他,一直讲到明天要给杜霁景转学去金竹镇的事儿。

杜风良一听这么快就让杜霁景走了,而他又明显不在计划之内,瞬间脸色就不好起来。

连怀里抱着的礼物,都瞬间感到烫手一般。

待庄千落说完,他咬着唇角说道:“大姐,霁景才十一岁,他一个人去,你能放心吗?”

就知道他会这样想,犹如当初送杜光辰去当兵一样。

他哥代母职,所有的担心,她都能理解。

“风良,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霁景马上就十二岁,也不算是个孩子了对吗?在咱村,他都可以下地干活了!只是去城里读书而已,你不要想太多!”她拍着他的肩膀安慰。

杜风良却固执的反驳道:“既然还有一个多月,那就一个多月以后再送去吧!反正村里的束修费,咱们不是都已经交到明年了吗?过一阵子姐夫回来,东红园的活儿就可以交给姐夫……到时候,我就可以陪着霁景!”

“那你打算陪着他一辈子?在金竹镇陪他读了私塾,然后去彩石郡陪他游学,最后陪着他进京赶考,最后在他府邸里当管家吗?风良,你也是个独立的个体,难道你就真的打算把你所有的青春,都用来培育弟妹,给弟妹做奶娘吗?”

庄千落的话没有带任何情绪,却每一句话都狠得宛若一根针,刺在杜风良的心头。

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明明知道庄千落所言都是正确的,心思却拗不出那个死胡同,便用一双大大清澈的眼睛,定定的盯着庄千落沉默的抗议。

庄千落被他盯得有些无奈,轻叹一口气:“如果你不放手,霁景永远都不会长大。风良,给一个人保护,不一定非要时时刻刻守在他的身边。”

她解开准备已经包好,明天给杜霁景用的包裹,一指里面各种物件,认真的说道:

“这两套衣服,是最上等的面料,店家说是给城里老爷穿的,一套十两银子。这个木梳三两银子,是最上等的香木,城里那些公子才会用。这块墨锭,听说是专出上等墨的镇赉所产,一块就要五两银子。这支毛笔……”

杜风良越听越急,哭着打断庄千落的话:“大姐!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是为了霁景好,可我……就是舍不得啊!”

庄千落用力一叹:“风良,我告诉你这些东西的价格,并不是想让你愧疚。我只是想说,我和你一样舍不得霁景吃苦,可是我能用另一种方式去支持他,保护他!”

“你以为陪在霁景的身边,就是保护他吗?其实你错了!金竹镇是有钱人居住的地方,能进第一麓山书院的人,绝对都是富家子弟。若是杜霁景一身粗布麻衣进去,他能不被排挤吗?”

“就算你陪在他身边,就能改正那些人瞧不起的目光?凭外表看人固然不对,可是世上这种人多了,那就是不对也是对的。所以,你和我都要努力,就算是为了霁景不被别人瞧不起,我们也要努力去赚钱,你明白吗?”

杜风良哭得肝肠寸断,显然是把庄千落的话听了进去。

庄千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转身去忙其他事,可是这一转身之后,她就看到习惯性趴在门框,藏着大半个身子在门外,只露出小脑袋的杜霁景,此刻也哭得宛若泪人。

庄千落伸了伸手臂,杜霁景就跑到她怀里,强忍着的哭声里,也不知道是因为感动更多,还是舍不得家人更多。

总之,在杜霁景临去金竹镇读书的前一夜,家里又像杜光辰走的时候那样,哭得人人都是稀里哗啦的。

第二天一早,庄千落就背着东西,牵着一步三回头的杜霁景出了家门。

杜霁景退学的事儿,又在桃园村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有说庄千落越来越像样子的,居然把杜霁景送去金竹镇最好的书院读书的。

有说庄千落那是做样子,否则干嘛不让杜风良跟去陪读?

杜家的孩子一个一个被送走,谁知道到底都被送到哪里去了?

指不定庄千落就是想一个个的把杜家的孩子都害死,然后霸占杜家田地的。

这番话虽然没评没据颠倒黑白,可是在那些看庄家越来越有钱,酸溜溜的村民之中却是最为盛行的一种说法。

以至于今天早晨庄千落带杜霁景出门,那些人都在庄千落的背后指指点点不言好话。

庄千落早就习惯了村民的风言风语,这会儿连头都没回一个。

来到艾大爷家说明情况,然后就自己坐到驴车上,将包裹放到一旁之后,指着旁边对杜霁景说道:“上来!”

驴子拉的板车有点高,庄千落上来都费劲,更何况是只有十一岁的杜霁景呢?

艾大爷有些看不过去,伸手就要去抱杜霁景上车。

杜霁景咕噜着大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推艾大爷的手,倔强的说道:“我自己能上去。对不对?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