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章 孔雀旧事
‘汀兰还在寻我…’李曦明可不觉得汀兰有多少关切,十有八九是急着用丹,担心自己闭关个十几年…‘毕竟【天一吐萃丹】我已经读过了,玄岳门也处理了,她拿走了紫府阵法,东西放在手里,又不好意思找、很难找别人来炼……’他当下随着两人坐下,问道:“我答应了汀兰道友,有要事相商议,一去几年,耽误了事情,她便来寻了。”李曦明帮着汀兰遮掩了炼丹的事情,随口应付过去,后绋只点头沏茶,苓渡倒是很热情,这老头笑道:“昭景丹道精深,说不住她是要寻你炼丹,总之是好事…先前以为昭景重伤闭关,只上心找一找,如今见了昭景安然无恙,我却不知如何回复她了。”苓渡也不想插手紫烟的事情,一句话要李曦明一个准信,李曦明明白他的心思,答道:“却不劳烦前辈来往回复,我若是脱身回江南,自然会寻她。”汀兰是太阳道统,大鸺葵观也不差,乃是仙府曾经的下属,九邱仙山在海外,几家都没有讨好她的心思,纯看私人交情,显然没有与汀兰关系尤为好的,就这样算过去了。李曦明趁机道:“在东海疗伤几年,没有江南的消息,不晓得眼下…”后绋不喜多言,怕是解释来解释去掉了身价,抿茶不语,苓渡见状,答道:“朱宫入了山稽郡,又立起一山门,叫作【沐券门】,也是通玄道统,贵族的李周巍逃到海里去了,听说折了个修雷霆的。”李曦明眼神低下去,端在手里的茶杯也放下来,两手在袍子上无意识地擦了擦,答道:“喔…嗐……”他原本因为修复好伤势而高涨的心情一下低落下去,心中空落落:‘承还没有血脉留下…都是我筹划不够…本该威风镇压族运的,却因为思虑不周,被草草害死了。’家中的顶梁柱就那么几个,没有私心的就几位,李曦明心里都有数,酸楚难受,没有失态都算是好的了,一时半会真说不出话。苓渡是过来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他看重的晚辈被草率害死了,稍稍摇头,便道:“族承也罢,血脉也罢,都是一个模样,十个后辈里六个平庸,三个纨绔,一个冒尖的都要拖着九个走,这也就罢了…偏偏越拔尖的…越把他们往危险处历练…”“我们这些做师父长辈的,都希望那一个拔尖的危难之时力挽狂澜,真要这样陨落,也算死得其所,可不如意得更多,草草暴毙、意外身亡才叫人胸口一闷,有力无处使…又辛又愤!”他跺了跺脚,答道:“我年轻时有个晚辈,天赋极佳,性情也算老实,如若还活着,也能够冲击紫府了,只是平平常常去一次周边海洋的坊市,一不留意,死在女人肚皮上,连符箓、护身宝物都没用出来。”“后来一查,也不能怪孩子不聪明,那女人也就一个散修,没有受什么神通蛊惑,纯粹是由爱生恨,恨他花心罢了…可见是我们这等修了神通的长辈,逢了气运尽时…也是救不及的。”他这么一说,李曦明低声道:“前辈说得不错,我家孩子也有个风流的,未必是坏事,常看聪明不聪明,只是他天赋不高,今后更难。”三人之中独独后绋年轻且无子嗣,大鸺葵观也轮不到他烦恼,本应没什么忧虑,可谈起这事也是眉头紧锁,答道:“曹真人管得都是自家后辈,殊不知我门道统的也有心愁心焦,手里的传承端不平,不但下面的恨师兄弟,还要恨起你来,三十六个峰头有五十多个派系,都忙着提拔自己亲人,何止一团乱麻…我修行这么些年,下面的弟子都分成六派了。”两人安慰一句,李曦明识趣地收拾起了情绪,后绋瞥了眼苓渡,这九邱道统的老人开口了,笑道:“既然昭景在此,也算缘法所在,昭景与长霄斗法…法躯如今尚好?可曾见过银瓶?”苓渡与李曦明的关系不算多亲近,提及法躯其实算个忌讳的事情,换了脾气暴的紫府,当场变了脸色都是有可能的,只是人家势力大,李曦明也是个平和脾气,只皱眉道:“还略有些损伤,银瓶也见过了,很是厉害。”苓渡沉声道:“兜玄道统很厉害,银瓶既中,昭景短时间内不宜回江南了…会被长霄察觉。”李曦明心中一震,瞳孔微微放大。‘为何我全无发觉!’李曦明其实早些时候就怀疑过长霄的神通有所标记,可明明他没有发现半点痕迹……自己可是请过仙鉴探察过的!‘不可能…必有蹊跷…怎么可能躲过仙鉴探察,这阴东西说不准猜着我有探察之能,故意不下…虚虚实实……’苓渡看了他一眼,答道:“我们几人并无目神通,看不清楚,可我九邱道统有一道【坊阴池】,可以洗练法躯……”他稍稍一顿,意思渐渐明显:“不过,有一事还想商量一二。”李曦明微微抬头,见着苓渡轻声道:“紫府灵火…不知昭景可有兴趣?”李曦明心中微微一亮,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道:“哦?不知道是哪一道?”李家术法品级之最无疑是六品的【大离白熙光】,这套法术条件苛刻,要有紫府离火才能施展修炼,李曦明眼馋许久了,眼下一问,苓渡倒是被问住了,低声道:“不知是哪一道…总之,不是牡火与灴火。”李曦明刚刚才脱离险境,犹豫得很,问道:“不如细细说道。”苓渡点头道:“想必昭景也听说了,【大赐铜彩寺】出了事情,四下躁动,我家大真人去之前猜测,应当是寺中的怜愍陨落了。”李曦明正对此有疑惑,这位九邱仙山的大真人是堂堂紫府后期的修士,与摩诃实力相当,不必给【大赐铜彩寺】好脸色,听起来却像是召唤过去的,道:“【大赐铜彩寺】好威风。”苓渡立刻听出来了,答道:“当年【大赐铜彩寺】的孔雀先祖与我家道统有联系,上一代的大赐寺主也对山主有提点之恩,他有不得不照顾孔雀的情谊…”“难怪!”孔雀海明明有九邱仙山镇压,却满地孔雀翱翔,仙释之间很难有多好的关系,李曦明还疑心着呢,苓渡遂道:“于是怜愍陨落,于情于理都要去一趟,【大赐铜彩寺】一共四位怜愍,一位陨落,一位要去释土禀报,还有一位要招待大真人,只有一位能腾出手了。”“而先前提及的东西在孔雀海,是一处澹台祖辈遗留的传承,与孔雀关系匪浅,已经发现了很多年,只是怕一闹起动静,必然被孔雀分走,大真人碍于情面,不可能支持我们,于是我等迟迟没有动作,此时正是好时机。”李曦明大抵理清,摩挲了一阵茶杯,并未答应,而是笑道:“既然是澹台家的宝物,哪里用得上我?”苓渡稍稍一顿,答道:“一是这阵法难解,二来…那怜愍可能感应而来,我等在下方取物,要昭景稍微挡一挡他。”李曦明这下明白了,九邱仙山恐怕是不想同【大赐铜彩寺】撕破脸,总要有一个毫无干系的人出来顶着,代价就是传承中的紫府灵火…‘说不准…我来之前是打算让后绋当这个恶人,正商议着…结果我突然冒出来,这两人想着魏李之后还怕得罪什么释修…用一朵灵火把我推出来了…’这东西是不是澹台祖辈遗留,李曦明还真不敢信,不过至少两人对这传承熟得像自家东西才敢这么说,李曦明正犹豫着,见着后绋突然出声道:“昭景,那怜愍一来,苓渡前辈是不能应对的,无论你我谁站出来,这怜愍都要不死心争一争,最后斗法暴露身份,不如一同站出来,两位紫府吓一吓他,足以让他忌惮退去,不用出手,少了九成的暴露风险。”后绋毕竟背后是大鸺葵观,说话还有些分量,这下舒服得多,哪怕出了什么事情,也有后绋兜底,李曦明略有心动,特地问道:“【大赐铜彩寺】背后是【慈悲相】还是【空无相】…”“乃是【慈悲相】。”李曦明稍松了口气。自家叔公李玄锋在江边杀了【空无相】十八位释修,毁了这一道的大缘法,只要这东西和【空无相】有半点关系,李曦明绝对碰也不碰,眼下思量着点头道:“可以一试。”“好!”苓渡点头,笑道:“烦请昭景在山中修行一阵,我等把这事情收拾好了,到了快要显世时候请你过去,随后请昭景见了大真人,前去洗练。”李曦明终究还是决定洗练一二去一去疑心,三人沏了茶,相互示意,便把事情定下来了。……望月湖。湖上明月正盛,月光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中滚动,岸周时不时有白色法光飞起,往洲中驰去,先往洲中中殿飞去,稍作停留,再往后殿穿梭而去。大殿上首依旧是一袭黑衣的男子,手中执笔,三年时光流淌而过,李周洛的面孔没有发生多少变化,只是看请奏的行动利索了很多,神色也不复从前的如临大敌。他很快将笔放下,望了望天色,不过午夜。自从李玄宣所提的三年考察之事公布下去,李周洛的工作量肉眼可见地少下来。某些屁大点事都要上奏的府峰有脑袋了,聪明得连处理方式都会一起写,几脉死猪一样、到处走人情的族人活过来了,每日在洲里勤快地跑来跑去,洲边当政的族人突然大公无私、廉洁奉公了,到洲边游玩的主脉则突然智计百出,一眼洞察,义愤填膺地举出一片污吏,结果落马了个窦家人。‘真够殷勤的……’李周洛突然发觉自己不须使多少力气,连整顿几个外姓都有一群族人激愤地征讨,这些东西自然是样样好,唯独青杜诸修略有冷淡,虽然依旧恭敬,却没有什么亲热劲。他明白自己三年前处理李承盘之事确实不够好,青杜诸修的身份与权力都是立在权位上的人要压制主脉的基础上,自己偏袒之心太明显,已经成了糊涂账,后来又主动设立荫蔽一事,自然很难得到这些人喜欢。‘不过…都不重要了……’李周洛牢牢记着李玄宣的话语,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自己就是来赚足了好感退下的,心中便舒服许多。他思忖一阵,一旁正候着一素衣男子,李周洛才望见他,笑道:“承盘叔,西边事情如何了?”此人正是当年的李承盘,那一场血书之事差点逼得他收监青杜,后来渐渐查清,虽然只有个李荤算了罪名,李周洛也不能再用他,让他在殿内做个副手。李承盘拜道:“一切妥当,今年矿脉的收成已经交到族里。”李周洛微微叹息,算算时间,距离荫蔽考察也没有多少日子了。‘老大人说了,早早荫蔽下去,让他们乐一段时间,省得绛迁出来就唱白脸,太过明显…’如今的灵氛是【居心冲玄】,利于火德,李绛迁闭关的时间绝对不会太长,这事情自然不能拖。他正思量着,却见院中如清风吹过,慢慢显露出身形来,却是披着羽毛般黑衣的中年男子,腰上系着两尺长的墨玉,眉弓略高,眼中带着些笑。“父亲!”李周洛一下惊醒过来,快步从台阶上下去,喜道:“您竟然出关了!”几年时间过去,李承淮的修为越发稳固,发上流转着纯厚的灰色光辉,他的容貌并不出色,『勿查我』更是隐匿仙基,更让他显得不起眼了,轻轻点头,答道:“祭祀将近,家中需要人主持大局,我估摸着绛迁也要出关了,便出关来……在洲上逛了一圈,家中倒是热热闹闹,氛围很好…做得不错。”李周洛自己明白这一切是因为什么,略有汗颜,低声道:“父亲…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