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九章 上下红尘

眼下接过信,一看字迹,果然是自家兄长,李曦治一如往常,语气客气斟酌,这位兄长初登究天阁主之位时给家里的信就是这般客气,当时显得谦逊,如今李曦明成就真人,他还是同一般语气,便不显势利。李曦明读罢,暗忖道:“司勋会,『空应散』。”『空应散』正是小室山三道道统之一,司家嫡系去修行此道,还特地来说了一声,要拜入自家山门,态度便很明显:“他元修毕竟寿元无多,小室山道统培养自家嫡系,说不准会得些机缘,元修真人是想插手的。”“而这一枚棋,一方面通过我家进入小室山,另一方面是对我家示好,拜在兄长门下,也是为今后的司家找助力…”司伯休的示好对李曦明来说不算坏事,青池是自家背腹所在,目前无疑是越稳定越好,他算了算:“司勋会才刚刚练气,王渠绾已经要筑基了,两人多半撞不到一块,不过小室山余下的两道道统不知去向,未必没有机会。”他取出纸笔,写了回信,让李绛迁送回去,问道:“我看你这模样,可是有什么喜事。”李绛迁笑道:“真人慧眼如炬,观榭楼台修成,立在承清门,玉庭也建成,坐落在玉庭山下,宫室连绵,诸庭卫皆迁入其中,筑基一位,得气者十九名,胎息八十九名,凡人精兵两万余,真正名副其实,山下居住九万六千余人,全都远远超过采气条件。”“前几日,李汶护法入内采气,果真有了【庭上红尘】的征兆!家中的《白首叩庭经》,总算是可以修行了!”“好!”观榭楼台是自家要祭炼灵胚的重要场所,李曦明本就关注着,只是没有弄到合适的法器,故而没有急着催,没想到早早修好。至于【庭上红尘】得手,家中多出一道紫府道统,李曦明自然是欣喜不已,更何况《白首叩庭经》本就是仙府遗族蒋家的嫡系修行的古功法,又逢上玉石大盛的今日,还真未必弱到哪去!李绛迁带着笑,恭敬拜下来,答道:“这厢来请真人仙旨,这功法如何安排?”李曦明敲了敲玉桌,道:“家中庭卫修行的是速成的《叩庭宿卫诀》,功法虽然不算出色,却胜在胎息到练气的过程极快,往往选了寒门中天赋低的修士去炼…这些人遇上了修行《白首叩庭经》的修士,则道统受制,难以力敌,《白首叩庭经》的修行,一定要牢牢捏在我自家手里。”李家选用《叩庭宿卫诀》的原因还远远不止如此,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功法采气只需要玉井寒甲,打一口井就能采气,成本低得惊人,不用花什么灵石。他问道:“蒋家破灭,这道功法流传而散,蒋家遗族应当都有记录,所幸前后被歼灭,只留下安家一脉,我记得早就被我父亲隔断功法,这事情可有查清确认?”李绛迁恭声道:“禀真人,晚辈着手查了,南漳还有几家是郁家外姓,不过叛乱之时没能杀进郁家宝库,未能得到《白首叩庭经》,倒是我读郁家家史,发觉东岸北边有个小家族姓蒲,是蒋家遗族,我特地让承淮叔公去了一趟,查出来是藏了一份《白首叩庭经》。”李曦明示意他继续说,李绛迁答道:“我把蒲家嫡系请过来了,让他们父子发下灵誓,隔断功法传承,作为弥补,在玉庭中设了一道世袭罔替,荫庇子孙的位子,这一脉支系从此在玉庭修行,到时候留个刚出生的子孙去蒲家袭位,只要过上两代,这功法就算断了。”“不错,虽然这气掌握在自家手中,别人有功法也没用,但是提防一二,也防止被人窥了道统之秘。”李曦明抿了茶,口中答了,心中却有别的想法。李周巍几个孩子相互都不亲近,他早就有所了解,距离立族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家中余下的三道主脉之间还有些亲近,可人丁实在稀少。而现在洲中的修士,越来越多是分化出去的主脉旁支靠着人数堆出天才,回归主脉,这些旁支在洲外打了个滚才回来,更加不亲近,如今李绛迁主政洲中的中高层,渐渐以外姓和回归的主脉为主。“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季脉靠着兄长好歹推了承淮、周洛出来,伯脉却随着庞大的凡人人数沉入湖洲,修士虽多,却没有天才…”李绛迁这事情做的好看,李曦明也点点头,不多说什么,可他心中同样明白,安氏在玉庭影响力不小,李汶是孤臣,蒲家这一支在玉庭,无疑就是李绛迁的人了。看待家中每一位修士都不能用个人的目光去看待,李绛迁不止是李绛迁,他还是仲脉、母族是安氏,无论是李绛垄也好、李绛夏也罢,天生爱权是一方面,获得的权利并不只为他一人,还有他们背后的派系。李绛迁身后自有一批人,安氏、仲脉、甚至是一大批拥护嫡长族制的修士,而换个角度来看,这一次变动,何尝不是安氏失去安思危后面对权势动摇的自救之举?这并不算错,李曦明也没有多说,只道:“这功法不弱,嫡系中须要有人修行,我记得绛梁不过胎息,等到他成就,那气也正好采出来了,让他去修行。”“晚辈遵命。”李绛迁答道:“只是当年绛梁与玄岳约过亲事。”“他们不敢提了。”李曦明随口应了一句,却踌躇了一瞬,万一玄岳几年间真有紫府突破,这事情可未必不能成真,遂道:“那便让绛年来修炼…绛梁…待你父亲安排罢!”李绛迁应声退下,李曦明等了片刻,便遁入太虚而去。……东海。漆黑的礁石耸立,浪花翻涌,却不见什么白色,反而漆黑如墨,海面上也没有半点反光,此处到了东海之东,灵机逐渐稀薄,太虚也变得平缓。穿过海面,海水漆黑一片,偶尔有几只灵鱼游过,再也不见他物,深邃的海景穿梭,身着青袍,腰佩金穗的青年正静静盘膝坐在海水深处,双目紧闭。面前是碧色纹路交织的庞大阵法,如同一个巨大的玛瑙罩子,镇压在海底深处,底下经过千万年积堆,坚硬到筑基难动的礁石如同切豆腐一般被齐齐截断,七倒八歪地洒入海中。不知过了多久,青年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瞳色浅青,翻涌不定的渌水在他身边滚动,与此处海底之水格格不入,汇聚成一道浅碧色的光晕。“道友!我这阵法如何?”这青年愉悦的问声在海水之中传递,丝毫不受深邃的海水影响,飞入阵中,只过了一息,整片阵法周围的海水猛然沸腾起来,如雷霆般的尖啸回响:“迟步梓!你发什么疯!我何时得罪过你?!”迟步梓从石礁上站起身来,逐步踏水而下,笑道:“正是你不曾得罪过我,我才能把你困在此地,是也不是?这才炼化两年,我还没出手…道友急什么?”“更何况此处是世脐,乃是妙道化生真君的地界,小道对她老人家恭敬崇拜之至,自然不会在这处取你性命,只放心好了!”迟步梓这话落了,气得阵中那妖足足停了三息。这妖物有多憋屈,迟步梓当然是知道的,他亲手一点一点布局,以紫府后期四道神通以大欺小,露出所谓遗迹痕迹,佯装在附近闭关,再坐等对方上门来请。毕竟是紫府闭关之地,这妖物虽然在太虚中看到了阵法,也不以为意,才靠近了此地,便被迟步梓的『丑癸藏』所欺,并未发现阵法比灵识之中大了一圈。纵使如此,这妖物隔着水域远远来问,依旧并非阵法所能及,迟步梓耐心与她周旋了近两年,对方才偶然踏入阵前,被神通所欺。等着妖物入了阵中,迟步梓又以灵器镇压,每日用术神通往阵法上加固神通,悄然无声等了两年,这妖物差点以为阵法有异,他迟步梓也被骗了。眼下真相大白,对方气得要吐出血来,声音竟然是娇俏的女声,只骂道:“迟步梓!我禽兽之类尚知父母,你这无宗无族之人,坐看青池易主,果真是个无常小人!口中没有半点话可信,我只悔信你之言,却不知你是个没由来的疯子!”迟步梓却笑:“禽兽之类方才不懂,宗有口传私授,以内外法统胁迫相欺,族有血脉亲疏,以姓氏之别独裁专横,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皆是浊流,岂能让我以神通之身,枉屈红尘猥琐?只你这禽兽,独独记个父母,取这话来说。”这妖物虽然同是紫府,却怎么辩得过自小读经的迟步梓,一句话就被堵住了嘴,回道:“我虽是禽兽,你却是妖魔,怎么说不得!”迟步梓不再应她,一步步踏水入阵,海水随之由黑转青,由下而上化为浊清两态,一直升到海面上,天空中哗啦啦落起雨来。迟步梓已经踏着渌水入阵中,这紫府妖物遂惊,它不过才突破紫府,太虚一旦被封锁,哪里是迟步梓的对手,便道:“迟步梓,我好歹在同心樆下拜过的,鸾类也晓得我名字,你可看准了。”迟步梓以笑应她,只回道:“就是挑得你!知道又如何?你就拜过一拜,如今这一遭,有谁理会你?”一时间,大阵之中激荡声大作,渌水神通荡漾,浓烈的少阴光华在阵法之中挥洒,幻化为诸多白雪般的浮冰,阴沉的气流涌现,却被渌水死死地压在底下。这妖物却是一少女模样,容貌尤美,身披半透明的蓝纱,其余空无一物,可惜被渌水这么一砸,终于忍不住现出原形来,却是一只蓝白色羽毛的灵雀。先前的少女模样迟步梓是看都不看一眼,好像怕脏了自己的眼睛,如今一化原型,倒是让他眼前一亮,忍不住上下打量,叹道:“好好好,果然又是一只羽兽,古书上说…少阴化羽,明阳化介,后者常以为是谬误,前者却是八九不离十!”这灵雀完全不理解好端端的这人为何要害自己,见他唠叨起古书,气的咬牙切齿,骂道:“蠢东西…”两人战在一块,打得阵法周边的海水涌动,海面上光暗交织,雨水却从未停过,足足下了大半个月,甚至有几位修士途经此地,在海面上观望驻足。“渌水不止,此地莫非有宝物不成?”这几位修士的修为都飞遁不到海底,自然一无所获,而海底紫府妖物斗了一遭,大感吃不消,满身的羽毛被削去大半,只好强行顶着渌水,冲到大阵边缘。这妖物闷头闷脑,一头就往大阵上撞去,这一撞拼上了死力,只听轰隆一声,这妖物的整个脑袋炸成了一片浓郁如血般的森白色,喷涌而出,撒在大阵上。神通乍现,这座大阵受了大半月的攻击,又被这么狠狠一撞,终于有了动摇,仅仅是动摇这么一瞬间,露出一丝太虚痕迹,这只妖物便凭空消失了。迟步梓却不慌不忙,轻轻招手,这大阵已经迅速缩小飞回他袖中,他有身神通和灵器加持,那妖物全盛时期都跑不过他,更别说如今受了不轻的伤。他只喃喃道:“好听话的妖物,说不能死在世脐,她还真就往别处去了!”迟步梓破开太虚,疾驰而去,太虚却空空荡荡,似乎已经没了痕迹,他看也不看一眼,一手伸出,小指上勾,拇指点上食指,念道:‘清浊何由来?华池见冰、大暄、寒,乃是少阴痕迹。’他眼前一亮,踏破太虚而去,半空中就窥见那只灵雀,对方在太虚中穿梭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了,却还是不如他,飞了一半,只好穿出太虚,飞入现世。灵雀一出太虚,正到了海面,那群修士还围在周围,零零散散有十余人,都以为宝物出世,相互对峙,这紫府妖物正好受了伤,一口就吃得干净,不知吃了几家老祖、几位观主,闷头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