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还乡
“什么是留白?”
“准确的说,留白并非出自公子之口,而是世人疯传,三人成虎,这个词也就流传了下来。时人认为,上天降下天玄公子,挽救洛河百姓于水火,是为天意。而终局之前天玄公子的突然失踪,也是天意,无论多大的国恨家仇,到此即止,连公子也无法违背,何况平凡的世人呢?洛河人并没有将虎贲人赶尽杀绝,而是将其驱逐于中原之外,高筑城墙,以为自此可以高枕无忧。”
“以为?虎贲都输光了屁股,还能打得过洛河吗?”
“洛河与虎贲确实相安无事,过了十数年的安稳日子。可这宁静终究不长远,马上便被另一位神人打破,便是世人供奉的公子还乡。还乡公没有天玄公子那样传奇的出身,他生在一户贫苦人家,自小跟随父母躲避战乱,贫穷与饥饿常伴左右。公子好读书,即使战火频仍,食不果腹,也不曾落下。十岁那年,恰逢洛河得势之时,他的家乡何年镇被洛河人攻破,镇中百姓纷纷北逃,他在逃难时目睹了诸多人间惨事,小妹被卖给大户人家,以换取几天的食粮,尚在襁褓中的弟弟被饿狼叼走,母亲也成了疯子,与公子走散,待到还乡公子再寻到母亲时,他的母亲已是众多河滩浮尸中的一具尸体.。还乡公子强忍这断肠之痛,将母亲葬于一处树下,便是世人常说的慈母树。公子重新踏上逃难的路途时,又遇道路被山洪阻断,几千人便被困在汹涌的洪水前。公子的父亲眼看逃离无望,便抛下儿子,投奔在后方掩护百姓撤离的虎贲军队,自此销声匿迹。临行前,他告诉还乡公子:从此汝名“还乡”。就这样,我们虎贲的英雄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所幸洪水褪去,他与族人逃出生天,在关外过起了放牧的日子。”
“这公子可真可怜,那他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受到万人敬仰呢?”
“相传还乡公子在关外时与一外族女子结识,久经苦难,形单影只的公子很快沉溺于情感之中,他与该女子情投意合,定下终身大事,可世事难料啊,女子难产而死,母子双双殒命。还乡公子接连遭遇惨事,他攀上一处巨石指天怒骂,怨气之重,方圆百里生灵为之凄然。时人甚敬鬼神,可代表着天意的天玄公子,却并没有因为虎贲人的苦苦哀求而怜悯。虎贲人虽心有不满,却不敢怪罪举头三尺的神明。还乡公子誓言破天的豪言壮语冲击着每个虎贲人的心,终于,人们聚集在公子周围,声势逐日浩大。还乡公子境遇之惨痛,怕是无人出其右,然而他却反过来激励广大受难的百姓,誓立两个志向,一曰带众人返乡,二曰问天[1]。这块石头至今仍伫立在关外,虎贲人称之为问天石[i]。天玄公子失踪十余年后,虎贲在关外励精图治,秣兵厉马,枕戈待旦,国人情绪高涨,反观洛河人,则承平日久,疏忽防备。”
“虎贲人真的杀回来啦?”
“不错。还乡公子打起仗来是攻无不克,往往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敌军视之如遇恶鬼,纷纷于阵前脱逃。还乡公子每胜一战便向天长啸,示上天以长矛,将士亦纷纷效仿,虎贲军气势冲天,昔日虎贲之地尽数讨回,一寸不多,一寸不少。公子并没有贪恋战果,而是重回旧都,兑现承诺。长达四十年的太平盛世从此开始,虎贲人在公子的治理下休养生息,百姓安居乐业,虽国力强盛,却未动过一兵一卒征讨杀伐。四十年后,还乡公子卒于虎贲都城,国人为悼念他,创作了名曲还乡[2],时至今日,虎贲人一听起此曲也不禁生出思乡之念,热泪盈眶。”
“这还乡公子着实让人敬佩!”
“如果照这么讲下去,大概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总之呢,虎贲与洛河作为九州大地最强的两方势力,隔上数十年,便要重演一次历史。自还乡公子之后,尚有十方公子、信鼎公子、公子时、公子远,他们之中每一个人的出现,势必卷起神州大地的风潮,风靡天下数十年。各地的史官将此六人称为‘九州六公子’,自他们以后将近百年,世间再无公子之名。各地以虎贲和洛河两股强大的靠山为依托,斗得不亦乐乎,而这两个主要力量则趁机拉拢势力,明争暗斗,以龙门城为界,北方是虎贲的势力范围,南部则是洛河势力范围。然而,近几十年来,却有一股新的强大势力出现,便是新军。他们号称革新除旧,求天下大同,实则鼓动各地百姓倒戈,只靠几句口号,十几年间竟将九州之地的一大半夺去,现如今,洛河的残留势力龟缩一隅,不成气候,虎贲则溃不成军,被逼至虎眺崖,因留白之故,没有被灭绝,但被迫签订了靖崖之盟,约定不将仇恨教授于子孙,解散军队,若有违背,则视作虎贲有违留白,世人得而诛之。”
“可我们并没有做违反约定的事,为什么新军要赶尽杀绝呢?”
“其实……”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打开,一位少年头上束着红巾,一身盔甲闪着冷冷银光,看上去英姿飒爽,倒像是少年英雄,正是刘汝松。他于门外听到对话,点头道:“不是所有人都被告知那杀伐旧事,除了八人众……”
莫起莫洛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他。
“一旦入了八人众,便会被告知真相。这比武大会,表面上是百姓图个乐子,其实是为了虎贲选拔军队,更重要的,是把记忆传承下去。毕竟,就算十年过去,也就只能选出区区八十人,与外面的十万大军不可比!”刘汝松走向莫起,拍着他的肩道,“我信你!”说罢转身即走,临别道,“今晚我便要去前线守城了,保重!”
“……”莫起说不出话来,虽然这个地方待他并不友好,可终究有人将心以对,感激的同时,不免为友人担忧。几十人对成千上万人,怎么可能赢呢?
“好了,我该去找找那个黑衣人的下落了,不然你小子……”
“他们真会拿莫起祭旗吗?”
冯湘只叹了口气,没有回答,问明山洞明细后,便动身寻找线索证据了。
剩下莫起莫洛二人,所有人都有任务要做,似乎整个虎眺崖只剩下这两位闲人。
“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莫洛坐在地上,瞪大个眼镜直勾勾看着地面。
现在莫起大概清楚了这其中的渊源,虽然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但无论如何,对这个地方最后一丝留念也断却了,未来做何打算,他反复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喂,莫起,你打算怎么做?现下你是出不去了,门外都有人把守,如果你想起来什么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告诉我,我帮你去做。”莫洛道。
“哎,我现在只想离开这里。”莫起叹道。
莫洛锤着大腿道:“哪能呀,你看那张胡子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就算能从这里出去,落到他们手上准没好下场。”
“糟了!这事我怎么就没想到!”莫起惊道。
“啥?什么事?”
莫起道:“不知道白璃攸如何了,若她家在投石范围内,也相当危险了。”
莫洛白他一眼,道:“切,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想着她呀,不记得她怎么对你了?”
莫起无奈地叹道:“她本人并不坏,我比不过,心服口服的,不用再为我抱不平啦。”
莫洛哼一声,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隔了半晌,他狠狠地拍一下大腿,嘴上抱怨道:“算啦算啦,瞅你那样子,有空不如多操心自己,我就替你探望那害人精一下罢!”
莫起拉着莫洛道:“你说得对!我会的,快去帮我看看吧!”
莫洛知道自己的话就没进他心里去,叹口气,摆摆手出去了。屋里重新剩下莫起一人。
[1]虎贲都城名天问,天问城筑天问台。但使一窥天上景,安教天人坐上裁。相传还乡公子抱有撼天之志,然撼天不同行军打仗。兵事尚有知己知彼,然凡人安知天之高哉?遂命人修建天问台,专以探究云外之天。谋士以战事止息、国家安定为由,劝谏公子重树天威,引万民敬仰,以御万民开盛世。公子断然拒绝,募能工巧匠筑天问台,会天下兼具才慧、勇气之士,授以专位,是为瞻乾官。历经数十载,天问台得以造出飞篮,然先驱之士升至半空,飞篮陡坠,不知所踪。公子坐台上,久不语,不进饭食,三日后崩于天问宫。
[2]阿父着予牧羔羊,草且稀,道且长,误入水云天,恍觉天在水,却忘羔羊!
阿母唤予着新裳,风且凄,絺且密,今行千万里,风尘仆仆,未着新裳!
阿父着予还旧乡,马且壮,剑且锋,破敌八千万,经年去,未还旧乡!
阿母唤予觅佳娘,容且娇,心且好,连理二十年,却把音容忘!
还乡!还乡!与魂归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