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玄
莫起如何也想不通,一个普通的小镇,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战场,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只需要一夜未归,万事万物就变了模样,就如同那天他醒来一样,天与地焕然一新,眼前的处境正如此。正想着,冯湘和莫洛推门而入,莫起漠然地看着两人,就像初次见面。
“还好吗小起,我知道这些你一时难以接受……”冯湘看着他,不禁叹了口气。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你们在瞒着什么事情?”莫起冷冷地问道。
莫洛走到他跟前,搂着他的肩膀道:“饿了这么久,先吃点东西吧。”说着从布袋里拿出一张油纸裹着的饼,正是两人都爱吃的葱花煎饼。
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那是几百个清晨,起床都能闻到的味道,也是对于两次惨不忍睹的比试,唯一能回想起来的美好。啊,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可为什么,如今就变得这么陌生呢?莫起毕竟年少,目前的处境已然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生死、欺瞒、亲切、残忍,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想忍,却如何忍得住。是啊,两年间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些亲密的朋友都是假的,热情的村民也是假的,一草一木是假的,天旋地转,自己本就是异乡人,现在好,个个都想宰了自己,个个都在欺骗自己,个个都守着除了自己其他人都知道的秘密。归根结底,自己是一片没有根的落叶,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一刻接纳了自己。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可怜,啊……”莫起哭喊着,“你们自始至终没有把我当做朋友,这一切都是假的……”
莫洛看着他,一手搭在莫起的肩膀上,道:“你还不相信我吗?我和你一样,我没骗你,我也是刚得知这一切。”
莫起双眼通红,道:“怎么可能,别骗我了,你们都是虎贲人,只有我不是!”
冯湘扶着两位少年的发顶,沉默良久,叹道:“小起,你别怪他,他呀,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莫起的眼神中半是惊讶,半是喜悦。
冯湘坐在地上,道:“好吧,事情既然到了今天的地步,左右老宋没给我安排差事,那就索性花些时间,跟你们好好谝一谝。说来话长,两位小娃要听吗?”
莫洛用力点点头,莫起或是抱着期盼,或是愤怒,或是无力,他茫然地打量着冯湘,像是初识般。
冯湘徐徐道来:“那是很久以前,我们的族人,虎贲一族,并不在这片土地生活,我们生活的地方,叫做马庄。你们两个小子可别以为,这马庄便是养马的地方。马庄位于一处平原,土地还算肥沃,四面多高山峻岭,正因此,多有猛兽出没,袭击村镇,酿造惨祸,说是兽庄也算名副其实,不过也正因地势,这里无其他外敌侵扰。”
莫洛道:“外敌?就是他们口中的新军吗?”
冯湘道:“那个时候,哪有什么新军旧军的,也没有如今的虎贲军,咱们虎贲一族的名号,另有来历。这虎贲一词,原是用来称颂那些勇士的,他们身材魁梧,体格健壮,浑身是胆,敢与侵袭家畜的狼群搏斗,敢与饥不择食的猛虎舍身一搏,这些勇士便是我们一族之矛,守卫着大家的和平。久而久之,人们便管他们唤作虎贲之士,称颂他们比百兽之王还要勇猛。”
莫洛道:“我明白了,我族尚勇,所以我们的族名慢慢的也演变为了虎贲。”
冯湘道:“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就像虎贲一样,马庄一开始也并非马庄,你可知为何”
莫洛答道:“嗯,我猜先人们喜欢马,驯了许多许多马,所以才村子才改名叫马庄。”
冯湘赞许道:“被你猜中了。虎贲勇士,要面对的不只是飞禽走兽,还有异族。”
莫洛问道:“你不是说,马庄四面环山,依着天险,外人进犯无门吗?”
冯湘反问:“那你说,先人为何对马情有独钟?”
莫洛挠着头,回道:“不知道。”
冯湘道:“马庄虽大,足以耕田放牧,纵马驰骋,但终归是群山中的一片天。虎贲勇士们,又何尝不想翻过大山,觅得更好的田地,找寻更舒适的家园。”
莫洛问道:“马庄那么大,还不够扑腾的吗?”
冯湘微微一笑,道:“跟人的欲望相比,远远不够。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满心好奇,终有一天,虎贲先人翻过悬崖峭壁,足迹遍布四海,虎贲之名随之传遍九州大地,像其他普普通通的群族一样,无声无息地融入这广袤的天地,生根落叶,遍地开花。”
莫起终于开口,问道:“那世外桃源若是我家乡,我便一辈子守着,生怕外人侵扰。”
冯湘道:“千人千面,一花一世界,人亦如花。这大千世界,便是由形形色色的人和物拼凑起来,多见识见识,总归是好的。”
莫洛也附和道:“有啥好的?”
冯湘叹道:“也不总是向好,纷争也随之而来。在特殊的时候,一件小小的事情,就能造成两个人的口角,两条街的争执,两个村的械斗,两座城的战争。你二人可知,这虎贲与洛河的第一战,是为何?”
莫洛猜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一件小事。”
冯湘道:“不错。虎贲人尚武,与猛兽常伴,以虎之勇猛为信条;洛河人赖江河生息,奉洛河为父母。双方虽信仰不同,均敬畏上天,视天象定国事,以天候省自身,不敢稍有违拗。崇尚武力的虎贲人对于乐享春种秋收的洛河人来说,是一种潜在的威胁,而虎贲人对坐拥良田沃土的生活亦有向往。随着,两族人日趋频繁的接触,摩擦也越来越多。内心的隔阂被种下,时间越久,裂隙越深,当这个裂隙足够深,却仍无智者去点醒,便会一发而不可收拾。史书上的一段《甜咸之战》是这么讲的,说某一日,好巧不巧,一位洛河人来到虎贲人开的餐馆就食,这洛河人口味淡,说饭做咸了,这虎贲人不愿让步。两个成年汉子便因为这点小事起了口角。终于,两人拔剑相对,刀剑无眼,那洛河人不幸被刺中心脏,倒地而亡。消息传开,四面八方的同道中人仗义而来,号称为之报仇,为守护祖辈传承而战。于是,这场纷争越闹越大,到最后许多无关的城镇也参与进来。人们斗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最初却因那一碗饭。”
莫洛与莫起同时惊呼:“这是真事?”
冯湘点点头:“这次战争被史官命名为‘甜咸之战’,他们是以这种方式来警惕世人,勿忘血淋淋的教训,共筑天下大同。”
两人叹道:“真是不可思议!”
冯湘道:“想不到吧,我也想不到。却说这纷争持续了数十年,直到洛河出了个天纵奇才,世人称之‘天玄公子’。相传这位公子诞生时,天降祥瑞,连绵的紫云有万里长……”
莫洛道:“这我却不信!”
冯湘继续道:“相传这位公子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不仅如此,他三岁便能念诗,五岁自己作诗,八岁熟读兵法,十岁纵马驰骋,十五岁离家出游,以一手百步穿杨的功夫和狂放不羁的才气,颇得洛河大将赏识,几经推辞终入帐中。当时的洛河北御虎贲,南抚蛮夷,前线战事吃紧,城池丢失过半,后方骚扰不断,整个洛河如立于累卵之上,岌岌可危。这天玄公子,熟刻天下形势于胸,只一夜便想出良策,仅带领三千兵马,奇袭南蛮,生擒其首领,不绞杀反而以朋友之礼待之,史官皆说公子许之以重利,共讨虎贲,事成则二分天下。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时隔多年后人早不知天玄公子究竟说了什么,可就是这番舌灿莲花,竟让蛮族之首如沐春风,醍醐灌顶,二人歃血为盟,结为兄弟,同仇敌忾。虎贲士兵骄横已久,浑然不把联军放在眼里,而联军中则逐渐流传着一个天降之子的传说,他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必将带领洛河一雪前耻,重回巅峰。士气高涨的联军势如破竹,摧枯拉朽般地席卷北方大地,虎贲节节败退,城池尽都丢失,盟友也作鸟兽散。要看吞下虎贲指日可待,一个没有纷争的太平盛世即将来临,这位天玄公子却离开军营,从此不知踪迹。相传他厌倦了杀戮,才脱离军中,也有传闻说他邂逅了一位虎贲的女子,堕落如斯,更有人说他本是天降神人,功成之后自然重回天宫,做回神仙。真真假假,往事已不可追寻,但是他的训诫,至今的九州大地仍在遵循,那便是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