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海寇草莽豪杰意（六）

点绛唇在金陵一住多日，虽可自由出入赵府，暗中监视者却是数不胜数。而今来到广陵，鱼龙混杂，牛鬼蛇神遍布，山匪窝里长大的她喜不自禁，再不肯跟着赵夫人住在官驿之中，偷跑出来玩耍。

赵夫人夜里寻她不见，担心惹出祸事，匆匆出门，来到市井之中。

寻觅多时，不见点绛唇踪影，却在酒肆之中，见到水云小主独自饮酒，脚下已许多酒坛子，看模样来时已久。

赵夫人行到小主身旁，道：“为何一个人在此饮酒？”小主见到赵夫人，并不惊讶，指了指身旁的位子，示意赵夫人坐下。

赵夫人坐定，小主却不说话，目光始终盯向前方。顺其目光，赵夫人才发觉到坐在人群中的卞锷，身旁尽是些凶恶之人。

赵夫人寻人心切，问道：“可曾见过一个涂着红唇的小姑娘？”小主目光不离前方，道：“苍头山的那个小掌柜？”

赵夫人不料小主早已知晓点绛唇身份，却亦是不甚意外，水云漫尽知天下事，点绛唇的身份，瞒不得几时。

赵夫人追问道：“你见过她？”小主摇摇头，道：“那小掌柜虽古灵精怪，寻不见便由她去的好。”赵夫人道：“此地高手如云，若是惹出祸事来，牵连镇守衙门。”小主笑了笑，道：“夫人为赵大人可谓煞费苦心。”

赵夫人寻不见点绛唇，无心在此，起身道：“酒伤身，少饮为好。”言罢欲走，却教人拦住去路。

卞锷满身酒气，已有七分醉意，见到赵夫人，开怀大笑，道：“师妹，多年不见，你依旧美艳动人。”

赵夫人脸色微微一变，退后一步，行礼道：“师兄，别来无恙。”

良久，二人不曾作声，相顾无言，眼神中的复杂，看的小主十分不自在，提上酒坛子起身走开。

行出百余步，便见点绛唇坐于桌前，与一大汉比拼腕力。

只见点绛唇袖子挽至臂弯处，露出纤细的手臂，与大汉的虬筋遍布，极不协调。

昔有金浮图拂晓袭营，独战群匪，今有点绛唇孤闯广陵，酒肆角力，苍头山好勇斗狠，实不一般。

寻思间，点绛唇双眼一睁，将壮汉的手臂重重按在桌子上，引得一阵欢呼。

点绛唇一旁拿过大碗，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如汉子般豪爽，全不似一个姑娘家。

抹了抹嘴，点绛唇叫嚷道：“谁人不服尽管上前来，赢过本姑娘，银子全作赏钱。”

说罢，点绛唇指了指桌子上的散碎银子，看样子她已经赢了不少。

众人看出点绛唇不简单，犹豫着不肯上前，点绛唇哈哈笑道：“扬州人舞文弄墨久了，手无缚鸡之力，怪不得要败与冀州人。”

小主咽下一大口酒，走上前坐到点绛唇面前，双眼一弯，道：“小姑娘，我来同你比。”点绛唇认出小主，笑道：“小姐姐，若是伤了你，怕是有人要来找我麻烦。”

小主从怀中取出簪子将头发扎好，学着点绛唇的模样将衣袖挽起，道：“赢过酒囊饭袋而已，也敢嘲讽扬州无人，赢过我再得意不迟。”点绛唇眉毛一挑，将手臂放在桌子上，道：“怕你不是好汉。”

二女角力，自然引得无数人为观。

小主招数虽属外门功夫，乃凭借内力运功，故此招式凌厉，身形却很纤细。点绛唇修得外门功夫，身形却较小主更为瘦小，倒是怪哉。

博弈曾为李三疗伤，察觉李三用秘法淬炼过躯体，怪力惊人，点绛唇与他同出一门，势必修炼过这等秘法。

小主暗自运功，方才抵得住点绛唇惊人腕力。

相持不下，小主额头上慢慢渗出汗珠，点绛唇面色亦是凝重，却还是道：“小姐姐，你当心伤了自己。”

小主道：“你单凭腕力，终有力竭一刻，该当心的是你。”

点绛唇哼了一声，陡然发力。

小主暗道不好，上提一口真气，勉强立于不败之地。

二女相争，两旁人欢呼不止，点绛唇红唇一抿，双眉紧皱，千斤之力压来。

小主白皙的脸上一片潮红，不断催动着体内真气，对抗那股怪力。

两股力道交错之下，桌子不堪重负，四条腿尽数绞碎。

胜负未分，旁观者意犹未尽，悻悻散去。

小主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端起酒坛子便送到嘴边，点绛唇一把夺过来，道：“好酒岂可独饮？”小主嘲笑道：“与你阿哥一副模样。”点绛唇一听，问道：“你可知我是何人？”小主道：“苍头山小掌柜点绛唇，你有两位哥哥，一个唤作金浮图，刀法精湛，一个唤作快活三，丧心病狂。”

点绛唇桀桀笑道：“小姐姐，你知道这么多事情，当心我阿哥杀你灭口。”

小主理好衣衫，起身道：“赵夫人正在寻你，若是你不愿随她回去，尽早离开此地为好。”

点绛唇见小主欲走，起身拦住道：“胜负未分，岂容你离去。”小主道：“你想如何？我见识过你的身手，颇似金浮图几分，不过你手中无刀，如何拦我？”点绛唇歪着脑袋，道：“拦不拦得住，试过才知道。”

说罢，伸手摸向了小主肩膀。

点绛唇一脸嬉笑，小主起初并未在意，那只手扶上肩膀之后，小主心中突发一阵恐慌，急忙侧身挣脱。

点绛唇一愣，抬手再抓，小主不知其中名堂，不敢托大，利爪一出，逼开点绛唇。

点绛唇见状玩心大起，身子一腾，离地丈余，凌空一脚劈下。

小主让开半尺，避过点绛唇腿风，顺势一爪撩出，这一爪直奔点绛唇面门，若是中招，不死亦是要破相。

点绛唇身子不曾落地，无法收招，危急之下，两腿突然一变，夹住小主腰身，借力一扭，勉勉强强躲过。

小主一招落空，点绛唇却是借着力道，腰间猛地一甩，用双腿将小主扳倒在地。小主外门功夫不弱，灵巧多变，倒地刹那，伸手一撑，便将身形扶正，干净利落，不显丝毫狼狈。

这点绛唇不仅学得金浮图刀法，搏术亦是娴熟，小主与李三几次交手，大江之上更是见到李三以搏术打的江素白狼狈不堪，点绛唇的招式虽无李三那般凶狠，却多了一分诡变，防不胜防。

苍头山的几位掌柜，果然不是寻常山匪可比。

二女你来我往斗了十几招，胜负未分，却惊扰了不远处的一伙强人。一个大胖和尚，一个尖嘴道士。

胖和尚听到打斗之声，搅了饮酒兴致，十分不悦，大步走来叫骂道：“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打扰佛爷饮酒？”

点绛唇与小主斗的如火如荼，无暇顾及，胖和尚见状更怒，上前便打。

点绛唇见有人捣乱，不由分说，一步蹿到胖和尚肩头，一招千斤坠，意图将其压倒。胖和尚人虽肥大，身手却不慢，早早迈开步子，稳如泰山，任点绛唇千斤压顶，不动分毫。点绛唇一招不成，失了先机，胖和尚一手抓住点绛唇脚腕，便将其扯到面前，抬掌便打。点绛唇抬手护住面门，只觉双臂一阵剧痛，人已倒飞出去，撞在柱子上，方才稳住身子。

打退点绛唇，胖和尚又逼近小主。

小主双爪齐出，皆被闪过，心中一惊，好一个灵巧的胖和尚，转身便走。

胖和尚抬手抓向小主肩膀，遭其反手一爪，胖和尚察觉不妥，急急收招，险险夺过。

小主一击不成，撤回一步，抬手掏向胖和尚心口，胖和尚一把擒住小主手腕，骂道：“好阴毒的招数，看打。”

胖和尚抬手便扇将过来，小主躲闪不开，只得侧过头去，胖和尚硕大的手掌贴着耳边呼啸而过，带过的掌风恰好打掉了小主头上的发簪。小主伸手抓住发簪，长发猛地一甩，胖和尚不知其中厉害，抬手去挡，手臂上顷刻鲜血淋漓。

胖和尚大惊，放开小主，退后两步，捂着手臂大叫不止。

那边点绛唇遭胖和尚一掌，头昏眼花，气上心头，两步奔了过来。

只见点绛唇再度跃到胖和尚头顶，故技重施，胖和尚手臂受伤，脚步不稳，抵不得千斤压顶，双腿跪倒在地。

点绛唇越发凶狠，双腿缠住胖和尚脖子，用力一勒，死死锁住，令其喘息不得。

小主见点绛唇得手，方欲松一口气，那胖和尚竟然站起身来，脸色发紫，双眼充血，几近窒息。

点绛唇不知胖和尚仍有余力，身形一晃，露了破绽，胖和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点绛唇脚腕，快步撞向一旁的柱子。点绛唇受制于人，躲闪不开，重重一撞，五脏翻涌，尽乎吐血，双腿失了力道，栽倒下来。

前功尽弃！

胖和尚缓过气来，骂道：“臭丫头，险些勒死佛爷，看佛爷送你归西。”

不待胖和尚出招，小主先一步奔到点绛唇身前，抓起便走。

胖和尚知道小主长发厉害，不敢去追，却有尖嘴道士，早早封住去路，与胖和尚一前一后，将小主二人夹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