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月下宫商飞鸿影(六)
常玄胤一行人一路无事,回到金陵已是两日之后,四人在秦淮河边作别,常玄胤又问起李孑弋之事,小主笑道:“小伯爷,我若当真知道李孑弋在何处,早已知会与你,此番凶险,多得你出手相助,李孑弋之事我自会派人去打听,早晚给你个交代。”
常玄胤失望之余,亦是只好拱手作别,小主道:“小伯爷若是无事,随时来水云漫品茶。”
见常玄胤二人远去,博弈才道:“看小主模样,对白衣伯爷似乎颇有好感。”小主道:“如此人物,怎会不教人另眼相看。”
鬼王贯且、画师纶、谢家、蓝家、柳家,一路上所过之处,对常玄胤无不交口称赞,便是败在常玄胤枪下的闻金虎,对常玄胤亦是敬佩有加。
博弈道:“白衣伯爷豪气不减当年上官怀海,颇有七友之风,不愧为常氏后人。”小主道:“先生对他亦是十分欣赏。”博弈道:“单凭他对李孑弋的这份执着,便足以令人敬佩。”小主道:“幽州诸子情深义重,当年的星罗棋布何尝不是如此,方子恒为先生不惜与父亲决裂,自毁前程,实在可惜。”
博弈听闻方子恒,难免有些动容,道:“子恒多得小主照顾,代家师谢过。”小主呵呵笑道:“先生若要谢,该去谢鸿欢才对。”
见博弈未曾搭话,小主又问道:“苏岫的指诀与先生倒是颇为相似。”博弈知道小主聪明过人,瞒不得几时,只好道:“当年我只是胡乱猜测,不知竟真是苏岫师伯。”
七友苏岫,帝都第一美人,令多少英雄魂牵梦绕,彻夜难眠,却无人敢逾越雷池半步。
除去苏岫七友之名外,更令人生畏的则是她的师父方剑楠,以及表哥楚天阔。
方剑楠乃上一代方家家主,方可维之父,弟子遍天下,慧眼看中幼年楚天阔,苦求楚家三月方才带回洞庭山修习剑气,三年后出山一剑震惊九州,成就四十年不朽传奇。
苏家本是洛阳名门,因战乱家破人亡,故而苏岫自幼便生活在楚家。
楚天阔被带回洞庭山,年仅五岁的苏岫偷偷跑出金陵,一路寻到洞庭山,要方剑楠放人。方剑楠心生怜爱,便收为弟子,传授武学。
讲到此处,博弈不禁摇头道:“相比师伯的天资,我只能算得上寻常人。”
苏岫实则是百年来方家棋剑双修的弟子,若无楚天阔,剑神之名,非苏岫莫属。只是苏岫离开洞庭山之后,便不再用剑,将一身修为融合在花草之中,故而知道她师承之人,少之又少。
想想孤山别苑的凶险,小主不禁阵阵寒颤,博弈道:“白衣伯爷能在师伯手中保你不死,着实让我惊骇,除去古箫,扬州后辈,无人能与之争锋。”小主苦笑一声,道:“如此说来,当日在舟中,便该让李三取他性命,免除后患。”
说话间,二人回到水云漫,一人坐在荷塘边,悠闲的品茶,正是一锤打伤马行书之人。
此人亦是算得上是这水云漫的主人,鸿欢的胞弟,鸿战。
鸿战平日里四处游历,偶尔回金陵小住,小主与李三在大江上痛饮之夜,遭遇江素白,船尾的艄公即是鸿战,一双大锤重三百斤,所向披靡。
见到小主二人回来,鸿战起身相迎,小主略感奇怪,平日里该是鸿欢坐在此处才对。
四顾相望,不见鸿欢身影,小主遂问道:“鸿欢不在金陵?”鸿战道:“大哥传信唤我回来,说他有事去去便回,让我照看几日。”
鸿欢行事沉稳,小主并不担心他有事,一路上车马劳累,遂与博弈二人各去休息。
几日无事,小主脚踝的伤势亦是已痊愈,便想去金陵邑中走走。
未等出门,却有柳家人来请。
如今金陵只有柳相南一人,来请小主,必然是有要事,小主不作迟疑,上了柳家的马车,径直前往金陵分局。
进得金陵,小主便察觉不妥,大街上一队队守备营将士,尽数缟素,杀气腾腾。
马车上有柳家大旗,守备营见到,并未阻拦,小主很快便到来镇守衙门。
柳相南早已等候在此,见小主下车,忙道:“守备营大军归来,乐家人已到。”
扬州六大名门,各有千秋,乌程乐家实力颇弱,却凭借满门忠烈傲视九州!
自前朝开国,乐家子弟先后从戎百人之多,战死沙场者足有八成,为九州豪杰所敬仰。
朱能临死之际,巴蜀动乱,守备营出兵五万镇压,领军之人乐和,乃扬州兵马大元帅,当年义护营悍将,战功赫赫,燕王府出身的朱能得以稳坐金陵二十年,乐和厥功至伟。
小主朝衙门中望了望,问道:“乐家对朱能多有不满,为何要全军缟素?”柳相南道:“巴蜀之战惨烈,死伤近五千,乐家子弟,战死七人。”小主心中一阵唏嘘,道:“满门忠烈的乐家,为何要效忠那个暴君?”柳相南又道:“不仅如此,南征的人马亦是损兵折将,回军之时,遭到山匪伏击,丢失许多掳掠回来的战俘和财宝。”
守备营是南国脊柱,竟被山匪伏击,传扬出去,岂不成了笑柄,怪不得城中危机弥漫。
柳相南带小主挤入衙门,赵嗣臣坐在正堂之上,下首中年人正襟危坐,一身虎威,便是乐和。
堂下跪倒许多官员,吓得面如土色,不敢抬头。
守备营的回军之路,是守备营机要,旁人不得而知。南征的人马遭伏击之后,窦尊发现镇守衙门的机要文书不翼而飞,便怀疑镇守衙门中有内鬼泄露了风声。乐和战死七位子侄,心情本就烦闷,听得此事,便带人来到镇守衙门兴师问罪,若非赵嗣臣这些时日与窦尊等人关系日渐亲密,此时只怕亦是要跪在阶下。
机要文书丢失,镇守衙门难辞其咎,赵嗣臣百口莫辩,只得任由乐和一一询问,稍有不如意,便是棍棒伺候,打的皮开肉绽,熬不住的皆昏死过去。
审了半日,一无所获,见柳相南到此,乐和屏退左右,靠在椅子上,一脸疲惫。
柳相南与小主上前,赵嗣臣先道:“乐帅,本官办事不利,害守备营众兄弟枉死,惭愧万分。”乐和道:“那些山匪非同寻常,必有高手在其中坐镇,赵大人是文人,此事怪不得你。”柳相南道:“和叔,你有何打算?”乐和道:“丢失的战俘与财宝皆是要送入京城的贡品,若是陛下怪罪下来,守备营便要大祸临头,我稍作休息,明日便出兵剿匪。”
说完,乐和一阵剧烈的咳嗽,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小主一惊,急忙按住乐和的脉搏,才发现乐和早已有伤在身,巴蜀一战,竟让久经沙场的乐和重伤,惨烈可想而知。
赵嗣臣见状道:“乐帅有伤在身,还是请窦将军出兵便好。”乐和摇头道:“窦尊性情急躁,南征的人马又皆为他的兄弟,不可让他出征。”
柳相南取出些疗伤丹药,喂乐和服下。
待乐和脸色平稳,柳相南道:“和叔有伤在身,为何执意前去?”乐和摇摇头,将其中曲直,慢慢道出。
扬州南域,乃崇山峻岭之地。
二十年前九州大乱,多有流民、前朝遗臣藏身其中,落草为寇,时常打家劫舍,官府屡剿不尽。窦尊曾率三万众南下剿匪,在乌程之南与群匪酣战一昼夜,惨胜之后,守备营无力南下,只得退军。
从此东海倭寇、南域山匪,成为扬州的心腹大患。
相传在蜃江流域,有一座凶山,唤作苍头山。
不知何时起一伙恶人啸聚于此,为非作歹,声势日大。当地官府剿匪不利,损兵折将,只好请北方的三江口易水寒出兵剿匪,双方在蜃江边恶战三昼夜,易家精骑无法取胜,遂罢手言和,各自退兵。
伏击守备营的山匪,正是苍头山的这伙恶人,窦尊前番剿匪不利,乐和恐他急于冒进,便执意亲自领兵。
柳相南阻拦道:“和叔伤势严重,不可征战。”乐和心意已决,柳相南苦劝不止,赵嗣臣道:“乐帅稍安勿躁,有一人,或许可以代劳。”
不出半个时辰,裴鲲与常玄胤二人匆匆赶来,小主见常玄胤行走自如,心中不由得感慨飞霜傲雪功法之强。
赵嗣臣将前因后果细细一说,并请裴鲲领兵剿匪,裴鲲摇头道:“我兄弟统兵,窦将军岂会无动于衷,只怕徒添误会。”乐和点头应是,小主道:“即便窦尊同意,此事亦是难办。”
苍头山远在南域崇山峻岭之中,大军一动,必然引起南域群匪察觉,如今守备营伤了元气,不宜大战,若是重蹈覆辙,处境更加危险。
乐和见别无他法,便道:“既然如此,还是我明日发兵南域。”
赵嗣臣本以为裴鲲领兵剿匪,乐和便可安心留在金陵养伤,不料其中竟还有多多顾虑,心中一阵失望,听乐和又提带兵出征,执意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