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上官重现帝都城(七)

朱棣好言安抚徐皇后,言说自会厚赏朱高炽,不教他再受外幽之苦,如此徐皇后方才作罢。

抚慰妥当,朱棣自回乾清宫,叫来郑公公,一问便知早时赵王便曾进宫。

朱棣遂是摇头道:“高燧终究还是卷了进来。”郑公公道:“陛下本意如此,正好顺遂推舟。”朱棣斜了一眼郑公公,郑公公欠身道:“老奴多嘴。”朱棣道:“若是教高炽回来,幽州无人,鞑靼不得不和。”郑公公知道朱棣意不在扎木尔,道:“陛下想见上官怀海?”

朱棣点头,道:“你率一百侍卫赴国宾馆一遭,将他带去正气堂,若是不来,便将鞑靼使团屠戮罢了,朕却不信他不来见朕。”

约莫一个时辰,郑公公同风过海来到城外一处殿宇,便是朱棣口中“正气堂”。

此地无人看守,只有门前一个扫地老僧,阴郁的阴煞之气,惹得风过海一阵不适。

郑公公解释道:“此处埋藏了一万英灵骸骨,自然鬼气凝重。”

推开正气堂,便见两尊巨大金身,屹立堂中。

殿堂两旁陈列铜像若干,尽是靖难功臣。

朱棣站在两尊金像前,见得风过海,难得浮现出一丝微笑,道:“二十年不见,总算将你盼回来。”

风过海左右四顾,随口道:“你贵为九五,为何还要盼我回来。”

朱棣回头仰望两座金像,道:“这是朕为你铸的金像,可还气派?”

两座金像,一座乃是永昌王离焉笑,另一座便是匡世王上官怀海。

风过海并不在意金像,道:“你找我来,便是为了教我看这废铜烂铁?”朱棣道:“多年老友不见,叙叙旧情亦是不可?”风过海道:“你不再是燕王,我与你话不投机。”

朱棣苦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回来?”风过海道:“诛杀朱允炆。”朱棣道:“朕命胡濙苦寻二十年,一无所获,你找得到他?”风过海道:“朱能的死,难道不是他所为?”朱棣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风过海道:“不杀朱允炆,誓不罢休。”朱棣道:“既然如此,便回来帮朕。”风过海哼了一声,道:“你要我如何帮你?”朱棣道:“朕为你开并州府,做并州府主。”风过海摇头道:“我不喜欢道衍和尚,不愿留在京城。”朱棣道:“那你想去何处?”风过海道:“我只要朱允炆,其他的事情,没有兴趣。”

朱棣并未恼怒,竟是无奈道:“这江山朕愿与你共享。”

风过海大笑一声,道:“我上官怀海岂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朱棣点点头,道:“那议和一事,你觉如何?”风过海道:“人言永乐盛世,偏偏当朝太傅惨死,你的江山,亦是并非铜铸铁打。”朱棣道:“你认为幽州府剿不得鞑靼?”风过海一针见血道:“若是破得了鞑靼,你为何要驱逐道衍和尚的那些学生!”

朱棣面目一怔,显然未曾料到风过海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究竟是因为二殿下黄袍加身,还是担心幽州府功高盖主,抑或是大明无力再战,凡此种种,九州皆有传闻,盛世之下,有的只是许多惆怅。

朱棣道:“若当真如此,阿鲁台无需求和。”上官怀海道:“我们皆是天命将尽之人,你心愿未了,不会甘心。”

论世间,唯有上官怀海懂朱棣心中的抱负,亦是唯有上官怀海知道朱棣的心结,若是打不开这个伴随他二十年的心结,朱棣死不瞑目。

朱棣沉默良久,道:“无论如何,明日早朝,朕便会昭告天下,封你为王。”

诚然,离焉笑一战开朝,万世伟业,永昌不足以喻。上官怀海争霸并冀二州,北慑鞑掳,南定中原,更无愧匡世之功。

二人直至日中,才各自散去。

金陵邑外的山坡上,两把油纸伞下,李三与小主并肩而立,阴雨连绵,一片朦胧。

不远处的山道上,是朱能的灵柩。

窦尊、曹蒙、扈璋、常玄胤亲自抬棺。窦冲有伤在身,常玄胤代为行之;各方官宦商贾,浩浩荡荡,几里之广。

小主看向朱能灵柩,脸上泛起古怪的笑容。

古箫抬起头,山中隐约望见两把油纸伞,看不真切,身后古箴问道:“大哥,为何不走?”

断了思绪的古箫摇摇头,跟了上去。

不远处的裴鲲察觉古箫有异,亦是抬头望过去,莫大的钟山掩藏在山雨之中,纵是有千军万马隐匿,不到近前,亦是不得而知。

不过此地高手如云,任其胆大包天,亦不会打灵柩的主意,可能是哪路高手路过此地,在一旁窥视。想到此处,裴鲲便打消了心中顾虑。

小主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李三,因为伤势严重,其脸色苍白如纸,不过身形却是依旧倔强的挺拔。

李三亦是转过头看向小主,道:“你与朱能非亲非故,为何闷闷不乐?”小主道:“朱能一死,扬州怕是再难安宁。”李三痴笑一声,道:“金陵怨气太重,早些离开的好。”

两人相视良久,见小主不说话,李三突然道:“我该走了。”小主一听,有些诧异,道:“你的伤还没有痊愈。”李三道:“金陵呆的太久,已是厌烦。”小主笑了一声,道:“怕我再杀你?”

李三亦是笑道:“你杀不得我。”说罢,撑伞掉头走远。

小主独自站在山坡上,冷眼看着朱能大葬。

朱能安葬已毕,众人便陆续离去。

即兴而来,大都败兴而归,窦尊亦是率军退出金陵,一场干戈,终化玉帛。

庆幸之余,一骑能敌百万兵之白衣伯爷,一语吓退闻金虎之赵嗣臣,化作饭后谈资,说书之语,名噪九州。

站在城楼上,赵嗣臣踌躇满志,却又略带愁容,身旁裴鲲问道:“赵大人大胜,何不见喜色”赵嗣臣道:“裴大人当知我所虑之事,何必明知故问。”

赵嗣臣大胜,多得古千秋力举之功,守备营虽退走,却仍狂傲难驯,九府之中,金陵最弱无疑。

裴鲲道:“赵大人,今番九府众星捧月,助你成就威名,金陵百姓更是感恩戴德,此时你虽无广陵、姑苏之天时,亦是无钱塘、宛陵之地利,却有扬州百姓之人心,更有九州之人心,今日过后,将是一马平川。”

说话之余,柳相怡同柳相南登上楼来,拜别赵嗣臣。

赵嗣臣谢过柳家姐弟闻金虎压城之时仗义出手,柳相南自是一番客套,恭贺赵嗣臣稳坐金陵。

临别之际,柳相怡对裴鲲道:“裴大人,扬州之地,你踏进来,想走却不容易,相怡在钱塘恭候大驾。”

两相作别,裴鲲心中疑惑仍未解开,引自己来金陵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金陵东去的官道上,李三盘膝坐在马上,一人一骑,形单影只。

忽然,身后一声大笑,有人御音赶上,落在马前,却是当日一曲动秦淮的荆楚绝音欧老先生。

如今修为圆满,得成天道,欧老先生双目精芒流动,一股浩然之气,扑面而来。

欧老先生大笑道:“我在此等了你多日,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李三勒住缰绳,道:“先生为何等我?”欧老先生道:“你我大有渊源,自然不可匆匆别过。”李三笑道:“既然如此,先生要去何处?”欧老先生道:“人生得意,当纵情山水之间,可有兴趣?”李三拱手道:“先生若是不嫌,晚辈自当相随左右。”欧老先生道:“既然如此,你我一老一少,结伴相游,快哉!快哉!”

至此一老一少,畅游山水,落得逍遥快活。

二人行不出几里,又有一彪人马追将上来,叫骂声中扬尘而去,原来是赶路的官家。

欧老先生摇头道:“如今的官宦,早已辱没了前朝的风范。”李三听而不语,嘴角痴痴一笑。

时至日中,二人行到一处茶摊歇脚,正撞见路上的那队官家,原来是松江镇守王靖一行。

此番竹篮打水一场空,王靖在金陵不敢发作,一腔怒火无从宣泄,出得金陵便纵马狂奔,一路上伤了不知多少路人。

见到欧老先生二人进来茶摊,王靖便是破口大骂道:“方才路上便阻拦本官去路,此时又来碍眼。”

说罢,王靖将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左右护卫闻之,立刻将二人围涌一处,拔刀相向,惊得老板躲在灶台下,不敢露头。

欧老先生皱眉道:“这位大人,敢问老朽所犯何罪?”王靖怒喝道:“竟敢顶撞本官,掌嘴!”

自有奉承之辈甘为打手,挽起衣袖便走上前来,李三挡在欧老先生身前,抬手便是一拳。

只听一声惨叫,那人倒飞出去,折了半条性命。

王靖大叫道:“竟敢伤我松江府的人,还不宰了他!”

左右白刃相向,话音未落已到身前,李三操起一条长凳在手,迎头便将一人打翻在地,再看那人额头,已是塌陷!

但听惨叫声连连不止,飞尘四方飘扬,一行十余人,不过片刻功夫,便全化作李三脚下一摊烂泥。

亦算是松江府恶贯满盈,偏偏遇上李三这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