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今朝陈年多余恨(七)

听得朱高炽不愿议和,朱棣皱眉道:“幽州行营与鞑靼相争二十年,死伤无数,却不能降服鞑靼,你如何妄断鞑靼的倾覆?”朱高炽毅然回道:“儿臣可领军令状,一年之内,不取阿鲁台人头,甘愿伏诛。”

朱棣却是摇头,道:“这场仗打的太过长久,朕需要休息,大明百姓亦是需要休息。”朱高炽急道:“鞑靼人言而无信,父皇万万不可信,若非阿鲁台走投无路,又岂会议和!”

朱棣道:“鞑靼少则尚有百万部族,茫茫大草原,你能将其尽数剿杀?外幽行营全盛之时亦不可为,如今的残军破阵,教朕如何信你!更何况雍州之外的瓦剌日益骄横,今番竟然攻打居庸关,若无鞑靼牵制,雍州亦是将陷入无休止的战火!自顾逞匹夫之勇,真是糊涂。”

朱高炽连遭训斥,心中却不明白,雄才大略的父皇为何突生厌战之情,鞑靼尚且不惧,岂会担忧小小瓦剌!

朱高煦若有所思道:“高炽,父皇是想息兵养民。”

朱棣点头道:“朕少时从戎,征战一生,如今天命将尽,只想大明太平无事,莫要再起波澜。”

朱高炽心中不甘,奈何圣意难违,只得作罢。

朱棣一脸疲惫,道:“高煦,税银的事情,你亦是要多多留意,办得好,京畿都督便是解朝言的囊中之物。”朱高煦道:“儿臣已经命人搜查,父皇安心。”朱棣道:“税银丢失,可是军饷拖不得,筹措军饷,当务之急。”朱高煦道:“父皇,儿臣有一计,可解军饷之急。”

瓦剌王子脱懽被李燹带回京城,此时便关押在前部大营之内。

瓦剌大汗马哈木只有脱懽一子,定然需想方设法搭救。百万两银子对瓦剌来说,并非无可能之事。

说到此处,朱高煦道:“若是高炽同意将脱懽交与儿臣,儿臣便有办法教马哈木拿银两赎人。”

脱懽是李燹生擒,又交于朱高炽,属幽州府战俘,朱高煦虽为汉王,却无权干涉幽州府的事情。

边军战俘一事,先帝亦是不曾过问,九王自行斟酌。此乃不成文的规矩,朱棣没有过问过,他朱高煦自然亦是不敢逾越。

朱棣点点头,问道:“高炽,你可愿意?”朱高炽道:“父皇,脱懽是李燹所擒,代儿臣问过李燹,再禀报父皇。”朱棣冷声道:“告诉李燹,国事为重。”

朱高炽低头领命,朱棣摆摆手道:“朕还有奏折要批阅,你们暂且退下。”

二人退走,朱高煦得意的话别朱高炽,自回汉王府。

城南,门官依旧靠在椅子上,不过并未如往常一般呼呼大睡,而是思索着昨日见到的妖魅女子。

他虽然不懂魅术,但是当时心神大乱,显然不是寻常美色所致;那个木盒子里究竟是何物,他不得而知,但是必然是危险之物!

更奇怪的是女子进城之后,便杳无音信,他昨夜搜索全城,没有半点踪迹,如石沉大海。

思虑间,朱高炽便站到面前,笑道:“看你的德行,和门官却是无些许不同。”

门官回过神来,看清来人,亦是笑道:“门官有何不好?不用风餐露宿,朝不保夕。”

京城苗爷,九门之内,响当当的人物。

虽然只是一个门官,却连京畿府的总捕头亦是怕上三分。

京城地处九州之北,豪杰人物来京,大多从南门入城,故此将苗爷放在此处,亦是大有用意。

再往前追溯,苗爷的身份便是幽州府十二行军官的飞毫苗灿,八大军佐之一,幽州行营右部排兵官。暗器功夫冠绝幽州,身藏飞钎,百发百中。五年前被贬到京畿府做了门官,无人问津,亦是落得逍遥快活。

朱高炽遂是问道:“京中还有何人?”苗灿道:“除去二哥与小引子,再无他人。”

朱高炽眼中一阵失望。幽州十二行军官,风光无限,如今四分五裂,正应了那句世事无常。

苗灿随口道:“陛下准殿下回京,总算是喜事一桩。”朱高炽道:“与我去拜会老师如何?”苗灿摇头道:“老师多年不见客,我亦是许久未曾见过他老人家。”

朱高炽闻此亦是只得作罢。

苗灿又问道:“汉王携二殿下入宫面圣,可有好消息说与我听?”

朱高炽将朱棣议和的心思告知苗灿,苗灿却是有些惊讶,思虑道:“征战这许多年,歇歇也罢,既然幽州不用再起战火,那二殿下便应该是不需再回外幽。”

朱棣并未有言明朱高炽的去留,朱高炽亦是不敢多问。

苗灿叫来两个门吏,吩咐道:“今日爷有贵客要招呼,叫上弟兄们晚上冀州楼一并快活。”

交代妥当,苗灿遂与朱高炽勾肩搭背,自顾走远。

苗灿离开南门不久,一老一少一女子结伴而来。

少年背着硕大的木匣子,女子披着灰色的斗篷,老者胸前绣着阴阳图,正是从金陵离开的宁钟离一行人。

三人进了城,江素白便开始躁动起来,东张西望的看见何物亦是好奇满面。宁钟离和风吟月见江素白这般德行,自顾走在一处,不愿与他同行。

京城冀州楼,久负盛名,比起金陵的秦淮河,无需多让。

宁钟离三人来到冀州楼,自有小二招呼坐下,宁钟离要得三间上房,低声言语几句便拿着木匣子独自回房。

江素白坐到风吟月对面,看着风吟月脸上一阵抽搐。

一路上风吟月始终一语不发,以至于他怀疑风吟月是个哑巴。

风吟月自顾吃食,眼睛亦是不抬一下,惹得江素白更是窝火。

趁着风吟月夹菜,江素白心神一动,将盘子挪开几寸,让风吟月夹了个空。

风吟月筷子微微一顿,便拐向旁边的盘子,江素白得寸进尺,又将盘子挪开,笑嘻嘻的道:“你只要开口说话,我便将菜还于你。”

风吟月右手筷子未曾放下,左手却是一晃,长剑直刺过来。

江素白大惊,翻身跳开,风吟月一招不成,亦是不追赶,将剑放在桌子上,安静的继续夹菜。

江素白自讨苦吃,却是不急不恼,小心翼翼的坐回到桌子旁,拿过风吟月的长剑,左右端详,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冰冰凉凉,晶莹剔透。

玩弄之余,江素白失手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沁入剑中,化作血花,煞是好看。

江素白一脸兴奋,道:“好厉害的宝剑。”

风吟月自顾吃饱,伸出手来,江素白乖乖的将剑放在风吟月手中,风吟月收好剑,起身离了冀州楼。

国宾馆内,鞑靼使团安置停当,扎木尔问郭守仪何时进宫面圣,郭守仪才告知议和事宜全由汉王操办,何时进宫面圣,只有等汉王发话。

扎木尔心生疑虑,朱高熙怠慢之意,再明显不过,难道有变?

找来风过海商议,风过海亦是猜不透朱高熙的用意,劝慰道:“王爷,京城繁华之地,莫不如出去走上一走,总好过在此苦等。”扎木尔心中烦闷,亦是有此意,便叫上赤那随同几名勇士,结伴出行。

繁华盛京,非苍茫漠北可比。

九州器物,琳琅满目,更有塞外的狐皮貂裘,价值千金。

扎木尔见此情景,心中担忧愈重。

行出几里,恰好五军都督府大都督邱福回府,前呼后拥,百人之多。

自有雍州府将士鸣锣开路,扎木尔一行人被挤入了人群中。

风过海冷笑一声,道:“好大的阵仗,邱福竟然亦是坐到了五军大都督的位子。”赤那问道:“老师认得他?”风过海道:“陈年旧事,当初他不过是晋王府的一个裨将而已。”

扎木尔对风过海的身世知之不多,此时见他认得五军大都督,心中不由得涌出一些猜疑。

人流攒动,鞑靼一行人好不容易挤开人流,风过海突然察觉丝丝不妥,回头看向人群,发现一个灰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似曾相识。

赤那顺着风过海的目光看去,却是看不得明白。

风过海隐隐不安,对赤那道:“你且保护好王爷,晚上到城中冀州楼等我。”说完,风过海便又挤入了人群。

风过海对京城的布局十分熟悉,转过几条巷子,便追上了那道灰影,将灰影困在巷子尽头。

风过海并未动手,道:“你是何人?”

斗篷下面,露出了冰冷的容颜。风过海一阵失望,这个姑娘,并不是他要找的人。

正当风过海转身欲走,姑娘突然发难,快步上前,起脚扫了过来。

风过海抬手一档,顺势铁拳轰出,将姑娘逼开。拳头带过呼呼劲风,姑娘虽未触及,已知非寻常拳法,有大玄机在其中,侧身让开。

二人擦肩而过。

这一让,恰好引得姑娘腰间银铃作响,风过海听罢大惊失色,急道:“忘忧之声,你如何会有无忧铃?”

姑娘显然不曾想风过海仅凭听音便知道自己腰间的银铃来历,有些惊愕,随即冲天而起,跃上屋檐,两步便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