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今朝陈年多余恨(五)
朱高煦与解朝言却才回到汉王府,便见到凉州行营大元帅、前朝遗臣平安到了府上。
近日平安自凉州赴京述职,亦是特来拜见汉王。
见得朱高煦,平安竟是道:“汉王殿下,南边来的税银,却被劫掠。”
金陵押运入京的税银,可是九州军饷,在京畿之地被劫,非同小可,比起朱能的死,要严重的太多。
朱高煦听闻,亦是一脸的惊愕,解缙同胡广二人皆在,一语不发。
几人便这般静待朱高煦说话。
这一时半刻,消息想必已是传进了宫里,朱棣的秉性,焉知大开杀戒乎?
朱高煦看平安些许,突然放声狂笑,道:“天赐良机,天赐良机。”
解缙点头,意味深长一笑,朱高煦心中所想,他早已想得明白。
解朝言见父亲这般模样,细细一想,亦是恍然大悟,胡广和平安两人却还浑然不知。
解缙道:“殿下,你应当马上入宫,若是给了金忠机会,便不妙哉。”朱高煦大笑着命人备车,同时拍拍解朝言的肩膀,道:“本王马上送你一个京畿都督。”
说完,朱高煦整衣入宫。
胡广不知朱高煦心中计较,问道:“殿下究竟是想到了何等妙计,如此得意?”
解缙稳稳道:“今日之后,邱福再无翻身之日。”
京畿之地,原本是燕王府驻地,冀州府中燕王旧将过半,故而京畿的安危,始终由冀州府负责,几十年来从未出过差错。
今日有人在京畿之地抢劫税银,固然惹得龙颜大怒,可是朱高煦立刻从中嗅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朱棣生性多疑,京畿之地出事,冀州府难辞其咎,势必伏法众多,并且丧失掉护卫京城的京畿都督一职。
幽州府不准入关,那么京畿都督这块肥肉便落到了雍州府或者汉王府口中。
汉王府若得到京畿都督,在京城则可只手遮天,恣意而行。
胡广听得解朝言的点明,竖起大拇指,道:“殿下洞悉时局,老朽自愧不如。”解缙道:“话虽如此,可是自京畿之地出了事,始终不是好兆头,应该命人去打探一下,究竟是何人所为。”
再度进宫,却如朱高煦所料,朱棣闻听此事,大发雷霆。
税银牵连边关军饷,军饷走失,自是伤及国本。
京畿大营、京畿府一门上下,连同刑部,兵部,户部,百余人被抓,震惊朝野。
兵部尚书金忠,此时正跪在御书房外,听候发落。
朱高煦得意的扫了一眼金忠,便进来御书房。
朱棣满面怒意,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正跪在下面,吓得头亦是不敢抬。朱高煦乖乖地站在一旁,听着朱棣训话。
北镇抚司的人已经查验过凶案之处,守备营将士尽数被杀,身中利箭,刀剑多不曾出鞘,明显是中了埋伏所致。
朱棣气急败坏,抓起镇纸便要砸向纪纲。这一砸非同小可,至少要了纪纲半条性命,朱高煦急忙上前拦住,道:“父皇,怒气伤身,当心龙体。”朱棣怒不可遏,将镇纸狠狠地砸在御桌上,竟然将整张御桌砸成两半。
朱高煦扶朱棣坐到一旁,劝慰道:“父皇,税银被劫,纪纲大人虽有失察职责,可是案子,却要纪纲大人督办方才稳妥。”
纪纲为朱棣办事十几年,深得恩宠,亦是知道种种不为人知的秘事。
朱高煦一语点醒朱棣,朱棣指着纪纲道:“有罪与否,统统杀掉,一群废物,要之何用!”纪纲拼命叩头,朱棣不想再看,摆了摆手,道:“滚下去。”
纪纲如遇大赦,匆匆爬了出去。
朱高煦为朱棣轻捶脊背,朱棣骂道:“这条狗,却是愈发不中用。”朱高煦道:“纪纲大人跟随父皇几十年,劳苦功高,想来如今是官做的日久,顾虑亦是多些。”朱棣问道:“你匆匆赶进宫来,可是有何消息?”
朱高煦道:“父皇,税银的案子,现在还不能办。”
朱棣不解,转念一想,道:“皇儿提醒的是,险些误了大事,差人告诉纪纲,且慢动手。”
鞑靼使臣进京,若是在此时查办税银一事,走漏风声给了鞑靼使团,必生变故。
朱高煦提醒道:“金忠大人,还在外面候着。”朱棣道:“让他跪着,这个兵部尚书的位子,亦是应换换人坐才好。”朱高煦道:“金忠大人是老太师的学生,父皇还是给老太师一个面子,饶他性命为好。”
朱棣听之心中奇怪,朱高煦平日里并非如此大度之人,不过略微一想,便明白了朱高煦实则是为京畿都督而来。
朱棣问道:“皇儿所来,可是为得京畿大营的事情?”朱高煦被道破心思,亦不惊慌,道:“孩儿的心思瞒不得父皇。”
朱棣笑了笑,这个儿子同自己太过相像,野心极大,敢作敢为,或许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京畿都督,始终由金忠兼任,十几年未有差错,平日里亦是任劳任怨,口碑绝佳。仅此一事,便取他性命,确实有违人心,只是这个都督的位子,他是再做不得。
不用金忠,朝中可用的大臣只剩下雍州府与汉王府,雍州府握有五军都督府,若是再掌控京畿大营兵马,太不稳妥,如此看来,非汉王府不可。
朱棣问道:“皇儿可有合适的人选?”朱高煦道:“父皇看解朝言如何?”
朱棣对解朝言十分熟悉,只是他乃是书生,并非武将,如何镇得住京畿大营的将士?
朱高煦解释道:“解朝言聪明绝顶,只需有副将从旁协助便可,更为重要的是,解朝言乃是书生,难有逆反之心,更容易掌控。”
朱棣知道朱高煦是欲丰满自己的羽翼,可是眼下除去倚仗这个儿子,似乎亦是再无可用之人。
思虑片刻,朱棣问道:“那副将之职,该选何人?”朱高煦道:“副将之职,自然要请父皇定夺。”朱棣道:“朕未尝有合适人选,皇儿酌情去办。”
朱高煦拜退,朱棣突然道:“高煦,不要教朕失望。”
朱高煦点头,不明白朱棣为何说出如此话来?不过京畿都督在手,亦是未曾多想,朱高煦拜谢离去。
税银丢失,如一片乌云,笼罩在京城上空,锦衣卫满城抓人,一时间人心惶惶。
小鱼自庆寿寺出来,便见到大街上满是行色匆匆的官兵,沿街嬉戏的巷陌玩子早早被锁在家中,平日里热闹的市井,格外冷清。
南门,门官依旧靠在椅子上睡觉,城中的异动,却不能扰了他的清梦。
小鱼将食盒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响动声方才惊醒了睡梦中的门官。
揉罢惺忪睡眼,门官看了看天色,迷糊道:“又有好东西吃?快快拿来尝过!”
小鱼打开食盒,尽是一些糕点,十分精致,颇有扬州韵味。
门官抓起一个放在嘴里,边吃边道:“你却是不善厨事,此从何而来?”小鱼白他一眼,道:“此乃大师兄自金陵托人捎回,孝敬师父之物,师父教我送些与你。”门官嘿嘿一笑,道:“自是老师最为心疼我。”
小鱼问道:“锦衣卫满城抓人,可是出了大事情?”门官道:“金陵押运入京的税银遭人劫掠,陛下龙颜大怒,只怕又要死上许多人。”
小鱼一脸担忧,道:“又是扬州,为何扬州频频出事?”
门官一脸贪吃之相,税银的劫掠,如何轮到他一个门官操心。
小鱼女儿家,最是忧思多虑,又道:“玄胤哥与师兄孤身在金陵,无依无靠,可会有危险?”门官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随意道:“师兄老奸巨猾,最是狡诈,又有他常玄胤在,断然无事,你莫要乌鸦嘴。”
小鱼道:“可是那古家大公子,却不是等闲人物。”
想起古箫,小鱼脸上便是一阵绯红。
门官眼睛一歪,鼻子哼哼,道:“小妮子年岁不大,却开始春心浪荡,苦得老师终日佛法渡你,徒做无用之功。”
小鱼被道破心思,娇羞成怒,抓起食盒恨恨而去。
门官得意地笑了笑,抓起毡帽盖到了脸上。
未等再会周公,便有一群人围在了门官周围。
门官微微掀开毡帽,露出两只眼睛,只见人群中一人走了出来。
京畿府总捕头,龚彪。
京畿府辖京畿之地,掌握一方生杀大权,龚彪身为总捕头,亦是算得京城响当当的人物。
门官埋怨道:“又来打扰爷的美梦!”龚彪一拱手,道:“苗爷,京畿这事,还要你多费心。”
门官将毡帽遮上,道:“我只是个门官,京畿的事情自然你们京畿府去办。”龚彪道:“京畿府的几位大人皆被抓进了北镇抚司,破不了税银的案子,只怕人头便要落地。”门官道:“那你自是去找金尚书,找我能有何用?”龚彪道:“金大人在宫中候旨,传出话来,命我寻苗爷相助。”
门官拿开毡帽,坐起身来,怒色满满,掐腰骂道:“老子只是一个门官,尔等京畿府的事情,为何要来烦我!”龚彪不急不恼,温声道:“苗爷,幽冀连心,冀州府的事情,便是幽州府的事情。”
说罢龚彪竟是微微一笑,憨直中透着丝丝奸猾。
门官瞪得一眼龚彪,却是突然将头转向了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