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旧时楚门已空寰(五)
江素白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扔给李三,道:“千阳掌至阳之气,此药乃重阳丹,你且服下,对你的伤有好处。”李三一愣,江素白哈哈笑道:“在这江面上,你的身法发挥不出,即便如此亦可将我打得这番狼狈,算得半个英雄,可否通个姓名?”李三看了一眼小主,道:“若是你能活到下次相见,说与你不迟。”江素白哈哈大笑,道:“这等口气,却是如我一般,虽然很是讨厌,却教我喜欢。”
宁钟离白了江素白一眼,向远处一指,小舟缓缓而去。
江素白跑到船尾,大声叫道:“我几日便回,你在金陵等我,回来之后还要与你好好一战,你且养伤,莫要教人打死。”说着不停的挥手,好似在拜别多年的老友。小主翻身下船,从船尾找出一坛酒,用力的扔了过去。江素白一把接住,欢天喜地的钻进了船篷。
李三靠在窗前,揉了揉胸口,又吐出一口淤血,道:“这厮的掌法却是厉害。”小主笑道:“伤成这副样子,今夜怕是再难为非作歹。”
李三咳嗽两声,起身躺在中央,头枕手臂,看着画舫之上江素白撞出的窟窿,渐渐闭眼,道:“乏了。”
小主遂与李三对头而卧。
沉思片刻,小主问道:“你姓李,又身负自在仙的轻功,可是当年金陵的李家人?”
不见搭话,小主侧耳倾听,呼吸深沉,想来已经入睡。
见状,小主低声道:“你若是李家人,我怎能不杀你?”
日出东方,阳光洒进画舫,李三猛地睁开眼睛,水一样的眸子,挂在眼前。
小主不知何时转醒,便这么趴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李三。李三望着那双眸子,不发一语,从未见过如此清澈的眸子。
小主嘴角一阵笑意,头发垂落直下,香气宜人。
看的累了,小主起身道:“带你去个地方。”
李三爬出画舫,艄公早已将船拨回了秦淮河,与歌伎二人不知去向。小主站在河边,招呼李三快些上岸。
短短一日,金陵大街便恢复往日喧嚣,叫卖声不绝于耳,全不似昨日的大军压境。
古家出面,自然将一切尽数摆平,守备营亦是偃旗息鼓,不再随意抓人。
二人随意吃些米浆面饼,便离了秦淮河,进入一方闹市。
小主左顾右盼,终于停在了一处卖簪子的地方。花样繁多,琳琅满目。
小主左右挑选,问道:“你将我的发簪弄坏,可要加倍赔我。”李三在摊子上一扫而过,倒是没有开口。
老板料知李三无所中意,道:“公子果然眼力不凡,我这里还有上等货,请过目。”说着,取出锦盒,小心翼翼的打开,三根白玉簪子映入眼帘,精雕细刻,造型绝美,非民间之物。小主只看了一眼,便问道:“此乃贡品,怎会流落民间?”老板夸耀道:“姑娘识货,此乃前朝之物,金陵罹难之际从宫里面流出,平日里从不轻易示人。”小主微微点头,道:“老板好手段,宫中的宝物亦可弄到手!”老板得意道:“做的这个买卖,自然要有些门路才好。”
小主选中一根莲花形的簪子,老板道:“姑娘识货,这可是上等的好玉。”小主拍拍李三胸口,道:“拿银子。”
李三在身上摸了半天,只摸出五枚铜板。小主道:“堂堂七尺男儿,怎如此吝啬,我不曾带银两,改日便还你。”李三痴笑一声,道:“我只有五枚铜板。”
老板脸色一变,李三问道:“老板,五个铜板,可好?”老板看李三衣着简单,有些不满,道:“公子,莫要开玩笑,姑娘既然识货,便该知道这簪子的价格,三十两,一个子亦是不能少。”李三咧嘴一笑,道:“我说五个铜板,便是五个铜板,一个子亦是不能多。”
老板见状,料定是个无赖,伸手去夺小主手中的莲花玉簪。
李三一把按住,老板怒道:“公子,光天化日之下,你还要当街逞凶不成?”李三顺手从摊子上抓起一根簪子,抵住老板下颚。老板刚要叫喊,李三手上用力,刺入三分,低声道:“你若再敢叫唤,我便刺穿你的喉咙。”老板大骇,支吾道:“金陵地界,公子不要太放肆!”
李三阴声道:“老板,你可知这玉簪的来历?”老板心中惊恐,颤巍巍道:“自然是宫中之物。”李三呵呵笑道:“实话说与你听,此乃前朝南疆进贡朝中的扶南古国之物,先皇后甚为喜爱,后不知所踪,当今陛下甚为遗憾,老板你若是真有这等手段得到此物,可还需在此摆摊?”老板慌乱道:“前朝的事情,公子如何知晓?”李三道:“先皇后的陵寝在二十年前遭人毁坏,陪葬之物多有遗失,老板若是不信,可与我去对峙一番。”老板一听,冷汗直流,道:“休要在此胡说,此物乃是我自乡间收来,怎会是先皇后的陪葬!”李三道:“你若不信,大可找行家问上一问。”
可怜老板一大早便遇到李三这等无赖,只好自认倒霉,道:“既然如此,这簪子我便不卖了。”李三摇头,将五个铜板放在老板手中,道:“老板却不可出尔反尔,做买卖最重要的便是诚信。”
老板欲将铜板还给李三,李三将双手背后,退出两步,道:“买定离手,老板你却不许反悔。”老板道:“公子,你这未免有点太不合规矩。”李三道:“不合规矩便不合规矩,老板你大可去报官。”老板仍不甘心,道:“公子,你这是明抢!莫要欺人太甚!”李三一把揪住老板衣领,恶声道:“实话告诉你亦是无妨,本官乃御前追缴使,专掌寻回前朝失落遗物,你若是不肯卖我,便同去南镇扶司,好好说一说这簪子究竟从何而来,即便本官看走了眼,一顿板子亦是要打的你皮开肉绽。”
说着,李三便拖着老板大步走开。
老板怎敌得过李三之力,慌乱之下信以为真,告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这簪子小人送与大人便是,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李三充耳不闻,自顾拖着老板前行。
小主终于按捺不住,拦住道;“他已然松口,你何故咄咄相逼?”说着,小主推开李三,将老板扶起。
老板顾不得多言,只是不停的告饶。小主于心不忍,道:“老板,你且放心回去,莫要理他。”老板瞟了眼李三,李三瞪眼道:“还不道谢!”老板连忙躬身行礼,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不待小主出声,老板便抱头而去。
李三抬了抬手,随即又放了下来,咒骂道:“好个贼厮,舍命不舍财,竟然不曾将铜板还我。”
小主带着莲花玉簪,同李三并肩前行,问道:“我怎不知有追缴使这个官职?亦是未曾听过前朝有扶南古国的进贡之物,更何况这扶南古国早已消失不知年月?”李三呵呵笑道:“听市井说书人偶然提起过扶南古国的名字,不曾想过竟真有此古国!”小主心知李三诓骗那老板,道:“你平日里便是这般德行?”李三道:“这根簪子若当真是贡品,何止三十两,看他偷偷摸摸的模样,必然来路不正,我不过是吓他而已,怎知他如此胆小怕事。”小主嘲笑道:“你无耻的风范,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李三不以为然,道:“簪子戴在你的头上,大家一丘之貉而已,谬赞。”小主摇了摇头,道:“山野泼痞,果然是不曾开化之人。”
一处破败宅院,朱漆脱落大半,杂草丛生,大门上伤痕累累,似是刀砍斧劈所致。
小主全然不顾,一把将大门推开,阵阵英气,扑面而来。李三一愣,这宅院至少十几年无人住过,竟然仍有余威,想来亦是高人之所。
李三理了理衣服,大步而入。
小主对这宅子轻车熟路,带着李三转悠一番,最后停在正厅前。
李三站在小主身后,道:“这是何处?”
小主道:“此乃楚家祖宅。”
金陵楚家,前朝天下第一名门!
剑神楚天阔,便是此地之主。
二十年前,外幽猎骑破城,离焉笑与楚天阔旷世对决,两个九州之巅的人物,在皇城鏖战一天一夜,楚天阔陨落,之后金陵楚家被灭满门,第一望族,从此烟消云散。自在仙李芳英亦是不知所终。此一战,金陵三大名门,楚家,李家,徐家尽数覆灭,以至于二十年来,金陵羸弱不堪,屡遭欺凌。
院落中血迹斑斑,似乎并未有人打扫过,剑神为这座城而死,楚家亦是为这座城殉葬。
小主轻抚破旧的门窗,道:“一场罹难,断送百年家业,亦断送三十七颗脑袋。”
开朝后,金陵邑中的楚家产业尽数为柳家所有,后又转让与水云漫,小主便是这宅子的新主。
只是不知为何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