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袭白衣落阵前(一)

一夜平静,再无风波,直到黎明的曙光又一次照耀在金陵邑的上空。

东城门外,人马嘶鸣,号令喧天,巢车木幔,尽数在列。

短短几个时辰,闻金虎便又率松江守军杀回金陵,阵势更盛,足有万人上下。

城楼上,赵嗣臣面色凝重。

看这阵仗,闻金虎今日自是志在破城。守备营虽然连夜调兵入城,却亦是只有千人而已,凶险万分。

窦尊独自一骑,缓出金陵,来到闻金虎阵前。

闻金虎施礼道:“窦大哥,得罪。”

扬州域内,闻金虎亦是算得上出类拔萃的战将。昨夜退走,一来窦尊勇猛过人,二来不想伤亡过大,只是各为其主。奈何军令如山,如今不得不兵戎相见。

窦尊环视一遭,道:“看来你早有准备,一夜之间便将松江人马尽数调来金陵。”闻金虎道:“窦大哥勇猛过人,如若松江守军不倾巢而出,只怕难以拿下金陵。”窦尊终于明白,昨夜闻金虎不过是刺探虚实。

闻金虎道:“窦大哥,金陵的局面与你我这等武夫并无干系,本便不应自相残杀,你且放我入城,兄弟可用项上人头担保,不会动守备营分毫。”窦尊冷笑一声,道:“放你进城,我还有何颜面见太傅!”闻金虎劝道:“窦大哥,我等皆是听命行事而已,兄弟自知你并无保全赵嗣臣的理由,何必引火上身。”

窦尊眉头紧锁,闻金虎接着说道:“松江守军进城,不过是威慑几位镇守而已,对窦大哥并无损伤,守备营仍旧是窦大哥执掌;更何况松江守军拿下金陵,亦是可以让金陵安定下来,百姓无恙,才不负太傅所托。”窦尊道:“应你亦是并非不可,只需教松江守军卸甲收刀,全军缟素,我便放你进城。”闻金虎为难道:“窦大哥,你莫要为难兄弟,卸甲收刀,岂不是便要任你宰杀。”窦尊道:“你既信不得我,却教我如何信得过你!”闻金虎习武之人,自是性格强悍之辈,有些不悦道:“窦大哥,兄弟敬你,还请行个方便。”

窦尊突然掉转马头,道:“你若有本事,自来取赵嗣臣的性命,教我献城,痴人说梦。”闻金虎见窦尊不听劝说,高声道:“午时为限,如若窦大哥仍执迷不悟,闻金虎只好攻城。”

说完,闻金虎下令全军待命,午时一过,便要攻城。

回到城中,窦尊将所有人马尽数集结在东门。

曹蒙三人虽然受了一顿军棍,可是扈璋身为行军律吏,行刑者自然皆是扈璋的亲卫,岂会真打。加上赵夫人送的膏药却有奇效,休息一晚,已经无碍。窦尊的这顿军棍,却是打得蹊跷。

此时曹蒙三人早已披挂上马,列阵在前,只等窦尊下令。赵嗣臣自城上匆匆而来,道:“窦将军,我们兵微将寡,不易出城迎战,不如坚守不出,再向近处的镇守求援,以逸待劳,自可击退闻金虎。”窦尊摇头道:“我部人马皆为骑兵,善战不善守,更何况守备营镇守扬州二十年,岂容闻金虎撒野。”

窦尊征战天下,所向披靡,却是未曾守过城,此时若是不得已而守城,不仅坏了名声,士气亦是将大受打击,所以窦尊绝不甘心坐以待毙。赵嗣臣担心窦尊迎敌正中闻金虎下怀,死命不允,曹蒙恐窦尊动杀心,遂命人将赵嗣臣赶走。

奈何赵嗣臣死死抓住窦尊的缰绳,道:“窦将军,你若有失,金陵百姓必遭涂炭,还请慎重。”窦尊眼中一寒,挥刀将赵嗣臣拍晕,大开城门,城下排开阵势,准备厮杀。

城外剑拔弩张,城中的几名镇守亦是焦虑不已。韩畴与韦庸拉上鲍折梅找到陈彦,请陈彦想办法。陈彦亦是未曾料到闻金虎竟然倾巢而来,倒是游仙童佩服窦尊的气魄,自顾率兵去助窦尊一臂之力。

陈彦对三人道:“为今之计,唯有先且击退闻金虎,再从长计议。”鲍折梅道:“闻金虎势大,窦尊虽强不足以争锋,需与张信联手,方可退敌。”陈彦道:“只怕张信不愿出手,有南镇扶司在,闻金虎不敢动张信。”鲍折梅亦是明白其中的道理,闻金虎进城,对张信并无影响,反之却可以帮张信剪除对手,渔翁之利唾手可得。韩畴生死关头,亦是顾不得许多,道:“无论如何,亦是要去试试才好。”韦庸遂有此意,鲍折梅与陈彦相视一眼,只得跟随两位一同去找张信。

南镇扶司内,张信正接待着另一位客人,谢尹。

谢尹担心城破殃及池鱼,正欲联合张信一同对抗闻金虎。城中的镇守当中,除却不见踪影的王靖之外,只有张信一人是武将出身,对付闻金虎,张信最有把握。可是张信亦是确如陈彦所料,他并不在乎破城,亦是没有对抗闻金虎的打算。此时又闻韩畴四人来访,张信笑着道:“如此看来,诸位大人皆是忧心闻金虎攻城!”谢尹道:“张大人,今日自是你扬名立万之时,打退闻金虎,窦尊亦是要感恩钱塘。”张信有些心动,道:“且看四位大人有何说辞。”

将四人请了进来,韩畴开口便恳求张信出手对付闻金虎,韦庸亦是随声附和。鲍折梅坐在一旁,一语不发。而陈彦,更是不理睬张信,钱塘与三江口素来不和,常有冲突。

张信笑着听完韩畴和韦庸的话,道:“几位大人,闻金虎倾巢而来,势大不可相争,破城只在朝夕,我张信虽然是战将,可是此时无兵无权,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韩畴道:“游仙童已经尽带我三家人马去助守备营抗敌,若是张大人再与谢大人联手,加之南镇扶司的人马,对决闻金虎亦是有得一搏,闻金虎败退,我等必然感激张大人恩德。”张信道:“非我不愿,实则闻金虎兵锋正盛,我等与之抗衡,无异于螳臂挡车。”

说话间,有锦衣卫来报,窦尊已经开城应敌。谢尹听罢摇头道:“窦尊只有千人,绝挡不得闻金虎。”韩畴亦是急道:“张大人,时不待人,还请速速出手。”张信不待说话,鲍折梅道:“为时已晚,城门大开,只待窦尊一败,闻金虎便会挥师入城,没有城墙之护,我们抗衡不得松江守军。”

张信一听,有些惊慌,他不过是想教众人感恩于己,不想弄巧成拙。谢尹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回去守好我谢家的老宅罢了。”

临行时,谢尹邀鲍折梅同行,鲍折梅欣然接受。陈彦乐见张信颜面尽失,亦是起身离去。韩畴和韦庸不敢回驿馆,张信自留他二人在南镇扶司躲避。

赵嗣臣清醒过来,见窦尊已经率兵出城,大叫不妙。正要追将出去,却被一人拉住。赵嗣臣回头一看,竟然是当晚救命的壮士。

赵嗣臣已经知道了壮士的身份,道:“裴大人,你如何在这里?”

裴鲲笑呵呵地行了一礼,道:“见过赵大人!”赵嗣臣心忧城外局面,道:“裴大人来的却是不巧,此时城外大战在即,请恕本官怠慢!”裴鲲笑道:“我若再不来,便要命丧尊夫人之手。”

赵嗣臣斜里看去,赵夫人果然在一旁看着自己,眼中满是爱意。

裴鲲道:“赵大人,你是文官,不可出城,且去城上观战。”

裴鲲不由分说便将赵嗣臣拉上了城楼。

城下窦尊刚摆开阵势,未等冲锋,城中一人杀出,身后凌乱地跟着步骑百人,披挂更是五花八门。

扈璋正了正钢盔,奇怪道:“游仙童?尽传三江口人马精悍,今日为何杂乱无章?”游仙童来到窦尊面前,道:“闻金虎小儿仗势欺人,别人怕他,我游仙童不怕。”窦冲笑道:“原来扬州域内,除去守备营,还有勇夫。”游仙童哼了一声,道:“如若不服,待打退闻金虎,你我斗上一斗。”窦冲道:“怕你不是英雄,且看你我何人先拿下闻金虎大旗。”

窦尊喝退弟弟,对游仙童道:“游仙童,此乃我守备营之事,你却无必要多管闲事。”游仙童将刀一横,道:“笑话,我敬你为人,特来助你,你若不允,便问过我手里的刀。”扈璋见两人竟然在吵架,开口劝道:“大哥,游执事好意来助我等,却之不恭。”

窦尊瞪了扈璋一眼,扈璋立刻收起笑容,没了声音。

游仙童不耐烦地道:“废话少说,且让我先砍了闻金虎,回来再跟你计较。”窦尊听过游仙童的名声,暴躁如雷,三江口第一猛将,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虚。

窦尊遂开口道:“既然如此,我分你三百人,攻闻金虎右翼。”

城上赵嗣臣焦虑万分,道:“裴大人,窦将军此战,九死一生,你快快想些办法应对。”裴鲲远眺出去,笑道:“总算没有错过。”

布置妥当,窦尊正要冲锋,忽见北面一骑白马,闯入两军阵前。

一坛老酒,一条银枪,大摇大摆,全不在意杀气腾腾的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