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风扶柳初方见(七)
赵嗣臣听罢,惊出一头冷汗。
曹蒙道:“大哥,三十军棍下去,便要将人打杀伤命,曹蒙皮厚,愿提赵大人受罚。”窦冲接着道:“大哥,我们三人每人多领十棍,暂且饶过赵大人。”扈璋对赵嗣臣仍有怨言,叫嚷道:“休要胡说,我却不似你二人皮糙肉厚,也是爹生娘养,娇贵身子,如何受得了这军棍之威。”曹蒙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平日里吃酒吃肉,却不见你娇贵,你不领这十军棍罢了,我便亲自打你,大哥,我来为你以正军法。”窦尊却要点头,扈璋急忙道:“大哥休要听这该杀的胡言乱语,莫说他打我三十军棍,便是十军棍亦是要将我打死!”
窦尊拿过军棍,在曹蒙、扈璋屁股上狠狠打得两棍,道:“你二人竟然还有这许多力气,不打你们岂不可惜!来人,赵大人的军棍暂且免了,先将这二人拖下去,各打七十军棍。”窦冲瞟了一眼窦尊,窦尊道:“还是你乖巧些,免你二十军棍,速去领罚。”
扈璋听闻此话,不禁叫嚷道:“大哥假公济私,兄弟不服!”窦尊只作不知。
赵嗣臣欲开口求情,窦尊道:“赵大人,他二人已是代你受过,你且回府休息,日后若是再犯,定不饶你。”赵嗣臣点头应是,看着被打的皮开肉绽的曹蒙、扈璋二人,深深作揖,便快步逃开。
红豆客栈内,裴鲲自是略显轻松,与掌柜坐在桌前饮茶。
掌柜满脸鄙夷之色,挖苦道:“果然同你老师一个德行,阴险狡诈。”
闻金虎所来,正是裴鲲透露了守备营的的虚实与王靖,煽动王靖杀赵嗣臣。
裴鲲道:“晚辈亦是别无办法,如若不出此下策,窦尊不知要在灵前跪到何时,金陵的局势,刻不容缓。”掌柜道:“你的小伎俩,只怕瞒不住赵嗣臣的那位夫人,所料不错,赵夫人应该又要来兴师问罪。”
果不其然,赵夫人片刻即到。
未等裴鲲说话,赵夫人怒道:“裴鲲,卑鄙小人,你是如何答应我的?为何又出尔反尔?”裴鲲站起身,赔笑道:“夫人莫要动气,且先坐下,有话慢慢说,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赵夫人坐在裴鲲对面,掌柜斜了裴鲲一眼,起身走开。
赵夫人质问道:“我们有言在先,不可将我夫君至于险地,可是今夜窦尊险些杀了我夫君,你有何话说?”裴鲲道:“窦尊不会杀赵大人,夫人误会。”赵夫人怒道:“混账,若非我夫君登城大叫,扰乱松江守军军心,窦尊怎能轻易击退闻金虎,闻金虎若是入了城,夫君焉有命乎!”裴鲲笑着道:“在下亦是万万不曾想到窦尊如此大胆,竟然出城迎敌,其实守备营在城中亦有数百人马,再由赵大人倡议,联合几处镇守共同御敌,决战或许不足,守城却是绰绰有余。”赵夫人美目圆睁,道:“我说过,你若是再将我夫君置于险境,我决不饶你。”裴鲲忙道:“夫人稍安勿躁,听裴鲲一言。”
赵夫人强压怒火,道:“裴大人有何指教?”裴鲲面带微笑,温声道:“窦尊既然拼死保护赵大人,又得罪王靖,已经是开弓之箭,无法回头,只要赵大人再晓以大义,守备营便会全力对付闻金虎,城破与否,对赵大人而言,实则无关紧要,南镇扶司方子恒为人温厚,岂会纵容闻金虎行凶!故而此局赵大人看似凶险,实则并无杀机。”赵夫人半信半疑,道:“裴大人说的倒是轻巧,刀板之肉,却不是你。”裴鲲摇摇头,道:“可惜裴鲲苦心为赵大人筹谋一切,竟然换来的是夫人的责备,实在是太过寒心。”赵夫人愠色不改,道:“休要在此惺惺作态,你却是意在帮扶王靖,摒弃夫君。”裴鲲叫苦一声,道:“夫人,你为何不信裴鲲所言!如若裴鲲欲帮扶王靖,却是不会教他引兵攻城这般下下之策,只需埋伏百余名刀手入城,取赵大人性命,实乃轻而易举!抑或是三军缟素入城祭拜太傅,窦尊怎有阻拦的道理!大军入城,窦尊便是再难颉颃。”赵夫人听罢,不由得口气放缓,道:“闻金虎此番却是下下之策,亦是王靖的行事做派,飞扬跋扈,肆无忌惮。”裴鲲遂道:“夫人错怪裴鲲,裴鲲怎能不寒心!”
赵夫人不由得发笑,道:“裴大人好厉害的嘴巴,您用妾身夫君性命做局,难道被妾身说上几句,便要寒心,未免太小气了些。”裴鲲亦是笑道:“夫人若能明白裴鲲的良苦用心,便是再说上几句,亦是不妨事。”
赵夫人起身一礼,道:“妾身关心则乱,裴大人莫要放在心上。”裴鲲还礼道:“夫人深明大义,裴鲲自然不会介怀,赵大人根基薄弱,若是不行此险局,只怕永无翻身之日,未曾知会夫人,亦是不愿夫人担忧。”
赵夫人笑道:“如此却是不必担忧,妾身如今只是惊恐而已。”
裴鲲听出赵夫人口吻中仍有些怨恨之意,索性道:“曹蒙三人替赵大人领罚军棍,夫人应该准备些许礼物探望一番,才好笼络人心。”说完,裴鲲取来幽州府上好的外伤膏药,递与赵夫人。赵夫人看着裴鲲,摇头笑道:“裴大人真可谓机关算计,妾身深感庆幸,没有与裴大人作对,否则怕是要身陷万劫不复之地。”裴鲲笑道:“夫人谬赞,裴鲲的小把戏全在夫人眼中。”
赵夫人接过外伤膏药,亦是不曾拜谢,匆匆而去。
裴鲲无奈一笑,却是心中钦佩,自语道:“赵夫人,真丈夫也。”
鸿欢带小主回到水云漫,柳相怡早已等候多时。
柳相南与江素白自去秦淮河喝酒,柳相怡本便不愿意带着江素白,有柳相南照看,倒是省了麻烦。
小主两人坐到柳相怡对面,柳相怡问道:“你去了何处?”小主道:“在江边走走。”柳相怡知道是假话,道:“久闻窦尊乃是守备营第一高手,果然厉害,一己之力便打退了闻金虎。”鸿欢道:“窦尊征战多年,杀伐不断,绝不亚于幽冀雍三府的边将。”柳相怡道:“闻金虎不会善罢甘休,王靖不知去向,只怕是要调大军来金陵。”小主好奇王靖如何知道守备营空虚,道:“王靖斗窦尊,背后一定有人搞鬼。”
小主一说,鸿欢想起了红豆客栈的裴鲲,将裴鲲的事情说了出来。小主听罢,冷笑一声,道:“幽州府竟然尽是些阴险狡诈之辈,班门弄斧,可笑至极。”
柳相怡亦是不曾想过幽州府竟然插手金陵,有些惊愕,说道:“幽州府沉寂多年,想不到却是暗中在扬州扶植王靖!”鸿欢想起赵夫人曾去过红豆客栈,再细细一想,道:“或许,裴鲲并不是在帮王靖。”小主疑问道:“幽州府在扬州没有根基,裴鲲帮王靖得到金陵,王靖投入幽州府麾下,这是一笔好买卖,有何不妥?”鸿欢道:“王靖的兵马,即无守备营强大,亦无三江口精锐,幽州兵马彪悍骁勇,岂会收王靖入麾下,更何况幽州府战将众多,没有王靖的容身之地,以王靖的性格,自是不会甘为人下。”小主不以为然,道:“幽州府亦是要量力而行,王靖虽然不是一个好人选,但是除却王靖,幽州府没得选择。”鸿欢道:“若是裴鲲与王靖勾结,倒不足为虑,只是我始终怀疑金陵的暗处,有人推波助澜,如今这局面,看来裴鲲难逃干系。”柳相怡道:“那裴鲲究竟是在帮哪一方?”小主笑道:“且看王靖压城,受益之人是哪一方,便知他意欲何为。”
王靖压城,窦尊死伤不少兄弟,如今守城已是吃力。城破之时,金陵便是王靖的囊中之物,如此看来,受益之人非王靖莫属。三人想了许久,仍无头绪。这时,鸿欢接到传信,看过之后,笑道:“原来如此。”
鸿欢的眼线遍布全城,赵夫人拜访守备营几位将军,瞒不过鸿欢的眼睛,再想想裴鲲的种种所作所为,鸿欢心中已知大概。
小主对幽州府嗤之以鼻,道:“裴鲲这厮却是好深的城府,有此人物在,金陵难有宁日。”柳相怡低头不语,小主见状道:“你可是担忧王靖?”柳相怡遂道:“王靖此番攻城,若是攻下尚好,攻不下金陵,他便是再难翻身。”
诚然,松江守军攻打金陵邑,难逃造反之嫌。若是可擒杀赵嗣臣,扣上谋害朱能的罪名,京中自是无话可说。如若攻不下金陵,王靖便是不好收场。
鸿欢道:“王靖不会不知此中的厉害,只怕明日方才是一场大战。”
闻金虎败走,王靖失踪,以王靖的性格,岂会善罢甘休,卷土重来犹未可知。
明远老僧断言金陵大乱在即,短短几日便以应验,此孰吉孰凶,更不知何去何从?
这一夜,恐怕金陵邑中,人人自怀心事,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