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风拂柳初方见(二)
李孑弋流放南疆,常玄胤有所耳闻,此时听闻李孑弋生死未卜,心中更是万般羞愧。
常玄胤径直来到正堂李文忠画像前,跪下道:“岐阳王在上,常玄胤在此对天立誓,无论如何亦要将李孑弋带回李家,如违此事,天地共诛。”李尚可道:“小伯爷有心,岐阳王在天之灵,定会保佑弋少主平安。”
常玄胤拜别李尚可,背着枪离开李家。
南门城下,门官戴着毡帽,躺在椅子上睡觉。
陡然一惊,门官翻身坐起,只见常玄胤背着银枪,立在面前。门官揉了揉眼睛,道:“大白天的见了鬼?”常玄胤笑道:“陛下放我出来,去金陵查案。”门官起身拍了拍常玄胤肩膀,笑道:“只要出来就好。”说着,给了常玄胤一个熊抱。
常玄胤叹息一声,对门官道:“你亦是落得这般光景。”门官摘下毡帽,弹了弹破旧的衣服,道:“我本便不是做官之人,在此无拘无束,又不需阿谀奉承,最是快活。”常玄胤道:“你可后悔?”门官道:“为何要后悔?即便是后悔,我亦是后悔当时为何不教训邱福老儿一番,教他再不得仗势欺人,可惜小弋不曾在京中,否则邱福老儿的大都督位置,绝然坐不安稳!”
常玄胤问道:“听陆大人说,大师兄和小弋被流放出了京城。”门官道:“大师兄在中都守灵,偶尔会有书信回来,至于小弋,一走五年,我亦是不知他身在何处。”常玄胤一听,担忧道:“适才方听尚可叔说起过,南疆凶险万分,小弋性情乖戾,如有不测,该如何是好?”门官道:“二师兄亦是曾去寻过,一无所获。”常玄胤道:“待金陵事了,我一定去南疆将他找回来。”门官点点头,问道:“你可去见过老师?”常玄胤摇摇头,道:“只怕老师不愿见我,待我从金陵回来,再去见他不迟。”门官提醒道:“你此去金陵,千万小心一人。”常玄胤道:“何人?”门官回道:“古箫。”常玄胤知道古箫的名号,说道:“广陵古家的大公子?”门官道:“不错,前几日他曾进京,在诏狱中放出一人。”能从诏狱中放出人来,常玄胤微微惊讶,道:“古老声望太盛,想来陆大人亦是无可奈何。”门官道:“或许如此,但是这些年来,古家大公子的声望,九州之内无人可及,武功更是深不可测,此去扬州,万分小心。”
常玄胤记下,门官笑道:“不过我们幽州府十二行军官不见得输给他古家大公子,金陵出了大事情,大师兄应该会去凑个热闹,有他这只老狐狸在,古家大公子讨不到便宜。”说着,门官一阵大笑。
常玄胤突然问道:“有酒吗?”门官从一旁的桌子下面端上来一个大坛子,道:“这是二殿下差人送来的军酒,幽州佳酿...”未等门官说完,常玄胤端起酒坛子,大口的狂饮起来。见状门官急的哭出声来,道:“我现在区区门官,整日只有掺水的米酒过口,这是从老帅的家中顺出来的半坛,你给我留点!”待常玄胤放下酒坛子,门官已是瘫坐在椅子上,无力的挥挥手。
常玄胤哈哈笑着,大步远去。门官目送常玄胤南下,直到遥望不见,毡帽一遮,昏昏睡去。
汉王府前,解缙和胡广并肩而立。
胡广问道:“陛下放出常玄胤,你为何不反对?”解缙道:“陛下并未与我等商议,便放出了常玄胤,显然,他不希望我们说话。”胡广道:“当年费尽心机,方才将幽州府一网打尽,常玄胤如今被放了出来,岂会善罢甘休。”解缙道:“陛下无人可用,扬州这滩浑水,有易水寒足矣,我们不用再去插手。”胡广仍有疑虑,道:“陛下派去的可是常玄胤。”解缙道:“常玄胤冲锋陷阵,自然不可小觑,但是扬州不是外幽大草原;鞑靼王爷不日便到,我们应该办正事才对,一个常玄胤而已,由他去吧。”
两人走进汉王府大门,正撞见解朝言。
胡广道:“汉王将大公子亦是招来,想必是有大事情要商量。”解朝言行了礼,问道:“常玄胤当真重见天日?”解缙道:“陛下命他去金陵查朱能的案子。”解朝言眉头紧锁,道:“为何一定要是常玄胤?”解缙道:“你担心常玄胤?”解祯道:“当年陛下不杀常玄胤,孩儿已经明白,陛下是要留有后用,如今常玄胤重见天日,那么,那些被贬,流放,削职的幽州功臣,只怕会陆续回来。”解缙道:“你担心的是谁?”解朝言道:“他们任何一个人回来,对我们都大为不利。”解缙淡然道:“我们只是臣子,陛下认定的事情,我们改变不了,既然当年陛下不杀他们,这一天终会到来。”胡广道:“只怕汉王...”
三人来到汉王府正堂,一片狼藉,朱高煦坐在椅子上,满脸的怒气。
解缙命人收拾干净,在下首坐了下来,道:“事已至此,殿下何必动气。”朱高煦怒道:“父皇明明已经松口,为何突然变卦,一定有人从中作梗!”解缙心平气静的道:“能影响陛下心性的,放眼朝中,只有两人而已。”解朝言道:“太师多年不出庆寿寺,近来陛下亦是不曾去过庆寿寺,何况常玄胤是太师的学生,于公于私,太师却不会同意放常玄胤出来。”解缙道:“既然不是姚广孝,那便非三保莫属。”朱高煦一听,恶狠狠的道:“阉人误我大事!”解朝言道:“郑公公只听命于陛下,他说服陛下放出常玄胤,一定是看透了殿下的用意。”朱高煦愕然,解缙道:“邱福已经穷途末路,三保太监自是不愿汉王府一手遮天,便好比是当年他默许了幽州府的溃败,总而言之,他要做的,不过是维护陛下的威严。”朱高煦道:“阉人敢与我作对,命人去杀了他。”解朝言阻拦道:“郑公公武功高强,且不说能否得手,若是郑公公一死,陛下最先怀疑的,便是殿下。”解缙亦是不同意朱高煦鲁莽行事,道:“放出常玄胤,陛下一面是要查办朱能的死因,另一面,亦是在提点汉王殿下,看来陛下已经有所察觉。”
朱高煦很聪明,解缙父子的话,他全都听在心里,亦是明白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索性道:“探子回报,李景隆已经抵达居庸关,等候鞑靼使臣。”解朝言摇了摇头,道:“李家兄弟,若是能为汉王殿下所用,大事无忧。”朱高煦道:“有意思的是,李景隆并未声张伏击之事。”解缙笑了笑,他与李景隆同朝为官几十年,深知李景隆为人,道:“关内出现鞑靼人,本便是不循常理之事,李景隆不会去招惹这个麻烦。”解朝言道:“李家兄弟暂且不谈,汉王殿下,金陵可有回报?”始终,解朝言对金陵之事不放心。朱高煦道:“守备营在城中大肆抓人,镇守们暂时还未有动静,不过古家和柳家斗得厉害,损伤不少。”说着,朱高煦瞟了一眼解朝言,解朝言脸上闪过一丝焦虑。
胡广看在眼里,故意岔开道:“易水寒不去金陵,究竟是何意?”朱高煦道:“回报说近日倭人蠢蠢欲动,三江口民心不稳,易水寒正在备战。”胡广斥道:“张信,王靖皆在金陵,易水寒分明是搪塞殿下。”朱高煦埋怨道:“易水寒独断专行,不听我令,若非他握有易家精骑,岂会容他。”解缙道:“易水寒谋略过人,是不可多得的依仗,殿下大事未成,还是暂且容忍。”
朱高煦心中恼怒,无心再议,将三人遣散,招来美妓起舞排解忧愁。解朝言叹息一声,被父亲拉走。
金陵邑外,一马队风尘仆仆而来。
门官连日的担惊受怕,此时自顾站在一边,更不答话,任由进出。
马队直奔柳家酒楼,被古箫打坏的石狮子尚且未曾修好,一片废墟。
为首的年轻人行到门前,勒住缰绳,正了正头上的毡帽,翻身下马,一把推开了酒楼的大门。
财叔正在柜台里打着算盘,见有人进来,先是一惊,随即笑道:“四公子,你来了。”
来者柳相南,柳相怡的堂弟,相字四秀之一,本是去荆楚押镖,得柳相怡传信,立刻赶来了金陵。
柳相怡得知柳相南已到,心中大定,招呼柳相南坐下,财叔则安排柳家镖师入内院休息。柳相南左右瞄了瞄,问道:“大白天的怎么也不开门?”柳相怡拍了拍柳相南身上的尘土,道:“险些被古箫拆了招牌,索性便歇息几日。”柳相南知道柳相怡跟古箫斗得厉害,笑道:“看来此次古箫动了怒,出手竟是这般重,姐姐可有伤到”柳相怡笑着摇摇头,用衣袖擦了擦柳相南额头的汗水,道:“古箫不会伤我,他只是喜欢欺负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