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渡头桃叶有人来(六)

解朝言乃是汉王府第一智囊,首辅解缙的长子,博闻强记,更是当年的状元郎出身,名满京城。

朱高煦认为,天下间只有解朝言与自己一般聪明,惺惺相惜,解朝言的提醒,朱高煦自是会心中多作计较。

不过正如朱高煦所说,李家部将所剩无几,鞑靼人闻风丧胆的“李门四少”,亦是仅存下一个虚名。

解缙并未在意李燹,道:“李燹若是已经心灰意冷,便不会坏事,若是他心存李家东山再起之意,那便只有归顺汉王府一条路,故此居庸关的事情,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解朝言问道:“父亲的意思是...”解缙道:“扬州已经传来消息,窦尊手持朱能遗书,掌管金陵,九府之中,已到六位镇守,金陵大乱在即。”朱高煦坐回到椅子上,道:“金陵若是大乱,正是我们的机会。”解朝言道:“可是易水寒并没有去金陵,只是派陈彦与游仙童前去。”朱高煦听了游仙童,不禁摇了摇头。

游仙童莽撞之人,金陵这种耍伎俩的地方,对他而言实在是勉为其难。陈彦可谓是有些谋略,只是对付扬州的镇守,不见得可以讨得便宜,看来易水寒志不在此。

解缙道:“陛下始终未曾派人去金陵,应当是尚无合适的人选。”朱高煦摸着脑袋,道:“父皇的心思,我们实难摸清,不过金陵始终是他的心病,虽然北迁,但是他一定还会回去。”解朝言道:“可是我们不知陛下究竟会派何人去?”朱高煦道:“既然猜不透父皇的心思,我便进宫一趟。”解家父子亦是此意。

朱高煦立刻穿戴一番,进宫面圣。

御书房内,朱棣正在批阅奏章。

当值太监通禀汉王觐见,朱棣随即宣汉王进来。

朱棣教朱高煦坐到一旁,问道:“皇儿何事见朕?”朱高煦行事从不遮遮掩掩,道:“为金陵之事而来。”

朱棣喜欢朱高煦的直言不讳,道:“金陵之事,却是另朕头痛。”朱高煦道:“父皇仍未定人选?”朱棣道:“最好的人选是邱福,可是他不愿南下,其次是金忠,但是兵部离不开他,故此朕一筹莫展。”朱高煦知道朱棣不会明言,接着道:“儿臣近来听些传闻,是关于太傅之死,百姓很为太傅惋惜。”朱棣点头道:“朕何尝不是,朱能随朕征战几十年,他一死,如断朕一臂。”朱高煦问道:“不知凶手查的如何?”朱棣摇头道:“方子恒依旧未有回音。”朱高煦道:“儿臣以为,既然金陵的人选尚无定数,不如先追查凶手,安定民心。”朱棣道:“皇儿所言甚是,刚刚接到窦尊的奏章,原来朱能早有遗命,若是他遭遇不测,守备营入主金陵,保扬州不乱,七日后,窦尊便要为朱能举办葬礼。”朱高煦应道:“太傅葬礼,父皇需派人吊唁,才好安顿民心。”朱棣道:“既然要派人去,索性派人去彻查朱能的凶案,皇儿可有适合的人选?”朱高煦道:“若是查成国公府的凶案,北镇抚司的几名镇抚使皆是高手,父皇可以甄选一试。”朱棣摇头道:“凶手歹毒,北镇抚司的人虽然查案有些能耐,但是武功不济,即便找到凶手,亦是妄送性命。”朱高煦道:“若是论武功,满朝武将之中,应属幽州府最强。”

朱棣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朱高煦,道:“幽州诸子已经被贬多年,留在京中的,只有李燹兄弟二人。”朱高煦心中一喜,道:“父皇,李燹能征善战,武艺高强,确是好人选。”朱棣道:“朕知道皇儿的心思,想收李燹入府,的确,李燹是个好人选。”朱高煦惭愧道:“儿臣的心思,自是瞒不过父皇。”朱棣道:“容朕考虑一番。”

再聊几句,朱高煦退下,朱棣眼中的慈爱渐渐消失,起身离开了书房。

来到后花园,朱棣坐在桌前,同身后的郑公公叙话。只有在这里,朱棣方才不担心隔墙有耳。

郑公公听得朱高煦推荐李燹南下金陵,道:“汉王的手却是长了些,金陵亦是妄图染指。”诸位皇子之中,朱高煦与朱棣最像,最受朱棣喜爱,故而朱棣即便看穿了朱高煦的心思,亦是抿嘴一笑,并不在意。郑公公提醒道:“陛下,金陵的事情,再拖不得几日。”朱棣问道:“高煦对李燹始终不死心,今日旧事重提,又推荐他去扬州彻查朱能的案子,朕担心答应了他,今后朝中再无人能与汉王府抗衡。”

君臣二人心中了然,邱福年事已高,又是武夫,斗不过汉王。更何况汉王还有解缙父子出谋划策,只因邱福手握天下兵马,汉王投鼠忌器而已。汉王府能人无数,唯独少有能征善战的武将,平安虽然曾是扬州府的战将,却远在凉州,鞭长莫及。李燹十二行军官第一,能得到李燹,汉王府如虎添翼,再无惧哉。

郑公公道:“汉王做事志在必得,未曾有过失手。”朱棣道:“如此说来,李燹早晚必是汉王府的人。”郑公公又道:“陛下说过,李燹是帅才,汉王府缺的,只是将才而已。”汉王府聪明人比比皆是,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朱棣心中一想,脸上的笑意立刻消散。郑公公知道朱棣心中所虑,道:“若是如此,只怕二殿下性命难保。”

朱棣最喜欢朱高煦,最担心的,却是朱高炽。

何也?朱高煦在朝堂中叱咤风云,而朱高炽则是军中翘楚。外幽十二行军官,朱高炽排行第一,功勋仅在李燹之下,威望甚高。因此,朱高炽早已成为朱高煦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当年黄袍一案,朱高炽险些被杀,不得已,只好远走外幽,五年不曾回过京城。

而这震惊朝野的“黄袍案”,很难教人相信不是出自汉王府之手。

朱棣道:“李景隆年事已高,需要有人照料,李燹还是在家尽孝的好。”郑公公道:“那金陵的人选,又空了。”朱棣白了郑公公一眼,道:“老狐狸,看不出你究竟站在哪一边!”郑公公欠身道:“自然是站在陛下这一边。”朱棣嗯了一声,陷入沉思,能同李燹媲美之人,寥寥无几。久久没有说话,

郑公公不急,自顾站在一旁,等候朱棣开口。果然,朱棣缓缓道:“或许,时辰已到。”郑公公愣了一下,躬身道:“臣这便去准备。”

北上的李景隆父子,带着几十骑,慢吞吞的赶赴居庸关,一路上自顾欣赏道路两旁的风景。

李青引坐在马上,昏昏欲睡。

李家的这些战马,是当年李景隆花费大价钱自西域购回的名驹,性情暴躁,通体漆黑,奔跑起来,会散发出阵阵墨香,因尔唤作墨香驹。

墨香驹体型庞大,高出寻常战马一头,走在路上,犹如洪荒巨兽,直教人心惊胆战。

不久,李燹拍马赶上,与李景隆并排走在前面。

李景隆随口问道:“汉王找你,可是又欲招你入府?”李燹点头,李景隆哼了一声,道:“小娃娃贪得无厌,已经贵为汉王,仍不满足。”李燹未接话,李景隆却开始喋喋不休,将汉王好一通数落,说的口干舌燥,才算罢休。

一路无事,李燹行军时很少说话,所属部下皆是一语不发。唯有李景隆,一个人自说自话,慷慨激昂时,免不得要大家拍手叫好。吵吵闹闹的走到黄昏,李燹看看天色,似乎错过了驿站。

亦是没办法的事,李景隆走的实在太慢。

李青引打了个哈欠,道:“二哥,还有几十里的脚程,怕是赶不及驿站休整,莫不如暂且歇下,明日再赶路无妨。”

李燹点头,正待开口,突然,抬头看向了远处。

李青引亦是察觉到了异样,双眼不再昏沉,一手按住刀柄,脸上免不得有些兴奋。李景隆伸直脖子张望许久,亦不曾看出端倪,道:“此处乃是关内,又是京畿之地,无需大惊小怪。”

话落不久,一阵烟尘扬起,大队人马奔来,足有数百人之多。

李景隆顷刻傻了眼,他看得清楚,这些人分明便是鞑靼人。

李青引横起七尺斩马刀,纵开墨香驹,飞奔而出!慢吞吞地走了半日,墨香驹自是恼怒不已,此时迈开健硕的四蹄,全力冲向鞑靼马队。李家七尺斩马刀,乃是鞑靼人难以抹去的梦魇,可是对面的鞑靼人似乎并不在意,迎上便砍。嗜杀如命的李青引,握紧刀杆,左右翻飞,带过一道道血光,避之不及者,连人带马,砍作两段,一人一马,生生将鞑靼人杀得勒住缰绳,不敢近前。

李青引杀的兴起,好在赶上的李燹拦住,方才没有冲进鞑靼的大队人马之中。

鞑靼头子一脸懵怔!自是与中原人打过不下百战,却从未见过这般凶狠之人!本欲借此良机立下些功勋,却不曾想竟遇到这等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