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渡头桃叶有人来(四)
朱鹏对蓝若姬道:“我只是想为太傅上一炷香。”蓝若姬道:“人已死,一炷香便值得你罔顾自己的性命。”朱鹏道:“太傅带我如父,我若不能见他最后一面,活着又有何用?”蓝若姬摇了摇头,摸着朱鹏的脑袋道:“真是个傻孩子,傻得教人心疼。”
蓝若姬被朱鹏纯良之性所感,遂封住他全身穴道,找来一辆推车,将朱鹏送至成国公府。
因方子恒叮嘱过朱鹏身份不可外泄,守备营众将中也有与朱鹏相识之人,自是不便相见。好在蓝若姬易容之术出神入化,一路上为朱鹏细细装扮一番,任何人亦是看不出端倪。
通了姓名,蓝若姬推着朱鹏来到灵前,朱鹏挣扎着跪在灵前,叩头不休,直教额上血肉模糊,遂是涕不成声。
这一哭竟然足足哭到日落之时,一旁曹蒙不得已上前问道:“蓝公子,你这位朋友痛哭半日,可见与太傅他老人家必然是感情深厚,只是为何不曾听太傅他老人家提起过?”蓝若姬看着伤心欲绝的朱鹏,道:“他全家被害,是太傅救他一命,未曾报答太傅,自然哀伤不已,将军莫怪。”曹蒙信以为真,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
终于送走蓝若姬二人,曹蒙疲惫不堪,正待关门,却又有人到访。
曹蒙只好将大门重新打开,道:“里面请。”说完,曹蒙便愣在那里,原来登门之人,便是当晚拦住自己马头的壮士。
曹蒙问道:“你是何人?”来者微笑道:“在下裴鲲。”曹蒙吃了一惊,道:“裴鲲!你应该在中都守灵,为何跑到金陵来?”裴鲲道:“说来话长,能否先且进去为太傅上柱香?”
窦尊一派的守备营众将皆是朱能帐下亲信,属燕王一脉。一晃二十年,旧人多已辞世,不复当年幽冀之情。
曹蒙对幽州府并无感情,否则亦不会在中都多年,却不曾见过裴鲲。
自是裴鲲前来吊唁朱能,万无阻拦的道理,曹蒙便将裴鲲带进灵堂。
窦尊还在灵前长跪,曹蒙走到身边,低声几句,便下去休息。
裴鲲走到灵前,拜了几拜,上过香,遂与窦尊施礼。窦尊站起身,指了指廊下,裴鲲会意,退了出去。
两人来到朱能书房,宾主坐下,自有将士奉茶。
窦尊开口道:“想不到你也会来金陵。”裴鲲道:“受人之托。”
窦尊早已知道幽州府有人在城中,只是不曾想到竟然是裴鲲。两人多年前在京城见过,当时朱能便对裴鲲十分欣赏,裴鲲贬在中都时,朱能曾向京城请奏,将裴鲲调入守备营,可惜未允。
裴鲲见窦尊面带忧伤,道:“窦大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窦尊道:“太傅在世之时,屡次提起你,盼你来金陵一叙,如今你人到此,他老人家却不在人世。”裴鲲道:“我们兄弟几人虽然没有追随国公征战南疆,但是自幼便听老人讲起太傅威震冀州的故事,如今北疆诸军之中,仍有传颂。”窦尊道:“岂会还有人记得太傅当年的雄姿,如今国泰民安,四海臣服,我们这班粗人,已再无用武之地。”裴鲲道:“窦大哥言过,镇守扬州,尚需倚仗守备营。”窦尊摇头道:“成国公府乃是守备营之根,如今太傅身死,成国公府倾覆,守备营亦是朝不保夕,圣旨下来之前,我只能尽我所能,让他老人家走好最后一程。”裴鲲道:“窦大哥有太傅遗书在手,何必气馁。”
窦尊冷哼一声,道:“太傅独守扬州二十年,数次上表期盼北归,尽数被驳回,而今身死,京城却是一个钦差亦不曾遣派,这便是太傅的下场,亦将是守备营的下场。”裴鲲道:“太傅一死,关系甚大,朝中迟迟没有回音,定然有所顾虑,耐心等待时日,再断言不迟。”窦尊不想再言,转过话题道:“你留在金陵,可是因为这金陵乱局?”裴鲲点头,道:“金陵大乱,受苦的只是黎民百姓,早日结束这场纷争,亦是还扬州一个清净。”窦尊不解,问道:“你乃幽州府之人,扬州与你何干,更何况,你现在尚是一个戴罪之身?”裴鲲道:“男儿当世,自然要以天下为己任,此乃老师对我的训诫,从不敢忘记。”窦尊道:“扬州看似羸弱,实则暗流汹涌,你没有幽州府助力,很难成事。”裴鲲道:“即便不可为,我亦要为之。”窦尊道:“你此举却是与扬州九府为敌。”
裴鲲拱手道:“且看窦大哥是否愿助裴鲲一臂之力。”窦尊道:“我只是个粗人,不懂你们这些勾心斗角。”裴鲲道:“窦大哥难道不为手下的弟兄着想?”窦尊不解,裴鲲道:“窦大哥进城杀了十几位臬台大人,为何不杀赵嗣臣?”窦尊道:“赵大人是个好官,不该死。”裴鲲道:“想结束金陵这场纷争,非赵嗣臣不可。”窦尊不禁一笑,道:“赵嗣臣无兵无权,又无京中背景,如何成事?”裴鲲道:“诚然如此,可是九府之中,心系百姓的,唯有赵嗣臣一人,金陵邑只有在他手中,方可免遭生灵涂炭。”
九府之中,赵嗣臣实力最弱,裴鲲所言,无异于痴人说梦。
窦尊道:“赵嗣臣如今自身难保,如何有闲心与九府争雄?”裴鲲道:“正因如此,只有赵嗣臣得到金陵,方才利大守备营。”
窦尊心中明白,裴鲲来此,定然是意在守备营,只是未曾料到,他原来是为赵嗣臣作说客。
窦尊问道:“守备营十万将士,九府之中,无人可以撼动,我与谢尹本便相识,若是他得金陵,我更高枕无忧。”裴鲲摇头,道:“谢尹背后的宛陵谢家,与钱塘柳家斗得这般厉害,柳家岂会容他,莫要忘了,柳家在京中,却是有大靠山。”窦尊道:“即便如此,另有他处几位镇守,何人不强过赵嗣臣。”裴鲲道:“正因为强过赵嗣臣,日后方才没有守备营的容身之处。”
窦尊听不明白,裴鲲道:“若是他人得到金陵,守备营将置于何地?莫说陛下不允,便是京中的大人物们,亦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对头,凭空多出十万雄师,守备营的下场,不言而喻。”窦尊依然不信,道:“难道赵嗣臣便能保住守备营?”裴鲲道:“赵嗣臣乃是金陵镇守,接管守备营名正言顺,更何况若无守备营护佑,赵嗣臣如何震慑扬州,他在京中没有根基,自然不会惹得大人物对守备营下手。”
窦尊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如何是好。
裴鲲又道:“太傅为大明镇守扬州二十年,呕心沥血,唯有赵嗣臣,方能秉承太傅衣钵,还扬州太平,太傅二十年的心血,遂是不会付诸东流。”窦尊对于钩心斗角并不关心,但是提及朱能,他却不能不心中思量。
朱能昔日虽然企盼北归,但为扬州百姓,却是夜夜挑灯,二十年如一日的操劳。裴鲲一席话,句句说在他的心窝里,为了手下一帮兄弟,赵嗣臣,似乎是唯一的人选。
裴鲲见窦尊不说话,心知他已经动摇,安心地坐在那里,等待窦尊说话。
良久,窦尊突然想到一人,问道:“广陵缪稠,你当如何对付?”
裴鲲一愣,今日古箫大闹十字街,他自是在暗处看的真切,龙耀掌之威,甚是惊人。而古家大宅之中,又有古千秋坐镇,缪稠得古家助力,足矣藐视扬州九府。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姑苏杜谦,三江口易水寒,对金陵之局不为所动。
窦尊道:“今日窦冲与我说起,古箫在城中大发神威,虽然他们几家的争斗与我无关,可是若缪稠也插手进来,赵嗣臣的胜算,便微乎其微。”裴鲲摇摇头,道:“缪稠所依仗,古家而已,对付古家,不需我们动手。”窦尊问道:“你已有良策?”裴鲲道:“金陵名门湮灭殆尽,可是却不乏高手,我已经物色两人,足矣对付古箫。”
据窦尊所知,金陵邑中,能与古箫一较高下之人,只有南镇扶司的方子恒。可是方子恒为人谦和,不好争勇斗狠,更何况锦衣卫尚属雍州府一脉,与古家由此渊源,方子恒绝然不会插手此事。至于另一人,窦尊实在想不出。
裴鲲道:“近日来鸿欢与方子恒走的颇近,鸿欢此人,名声不显,却非常人,若他能与方子恒联手对付古箫,古箫在金陵自是讨不得便宜。”窦尊对于鸿欢这种人没有好感,道:“鸡鸣狗盗之辈,不足以成事。”裴鲲摇头,道:“赵嗣臣成败,全在鸿欢身上。”窦尊不解裴鲲为何如此看重鸿欢,索性亦不再多虑,道:“若是你真可将赵嗣臣扶上金陵之主,守备营未尝不可替他守卫金陵,可是若你失败,守备营只好另谋出路。”
窦尊无意再谈,起身送客,裴鲲识趣的没有逗留,自回红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