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繁花凋落雨纷纷(二)

卞锷再次质问道:“你亦是半生豪杰,为何甘为锦衣卫走狗?”蔡荃心知无路可逃,索性道:“卞大哥你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自然不懂兄弟的苦,只是希望你放过我的妻儿!”古箫走上前道:“你一死,锦衣卫断然不会放过她们!”蔡荃呆怔,苦笑三声,抓住剑锋,猛地刺向自己的胸口,鲜血顺着剑刃徐徐而下。蔡荃两眼通红,绝望地看着卞锷,道:“卞大哥,看在你我多年兄弟的情分上,帮我一帮。”

只听一声尖叫,三人同时看去,一个美妇,带着一个幼子,站在不远处。

蔡荃挣扎着将剑从胸口里拔出来,回身一步一挪的踱向美妇。美妇扑上来,失声大哭。蔡荃呜咽两声,未等美妇近到身前,重有千斤的身子便瘫了下去,再也站不起来了。美妇扑在蔡荃尸体上,撕心裂肺的一阵哀嚎。

幼子见父亲惨死,掏出一把匕首,径直刺向卞锷。

古箫上前抓起幼子,拎在手中。那幼子两眼凶光,杀气腾腾的挥舞着匕首,恶狠狠地看着古箫。

卞锷收了剑,冰丝甲可避刀斧,却挡不得千钧掌力,一番恶斗,脸色开始苍白起来。

美妇哭嚎道:“卞锷,一世兄弟,你为何杀他?当年若不是他换走毒药,你早已死在陈瑛手中,亏他舍命救你,你真是禽兽不如!”卞锷无法作答,古箫却道:“你等设计害人,如今自食恶果,却怪罪他人,真是好没道理。”美妇大哭,哀嚎道:“既然如此,何不将我母子一并杀掉干净!”古箫摇头,道:“阴谋者,必死于阴谋之下,这便是冥冥之中的天道,你们陷害卞大哥那日起,自是会有如此下场。”

卞锷胸口痛的说不出话来,大仇得报,怅然若失。

古箫道:“卞大哥,孤儿寡母,在这个世道,即便锦衣卫放过他们,亦无济于事。”卞锷喘着粗气道:“相识一场,他以死相托,我若不救,便是真的没救了。”古箫道:“蔡荃的意思卞大哥你应该明白,锦衣卫不会放过你,难道你要带着他们浪迹天涯?”卞锷骂道:“锦衣卫欺人太甚!”

卞锷心中清楚,若是自己没有受蔡荃一掌,护送母子二人离开此地,并非难事,只是自己身受重伤,尚需古箫护佑,实在有心无力。扬州事急,古箫归心似箭,陪自己取剑,已经是仁至义尽,若再请他出手相助,难以启齿。

蔡荃心生邪念,以致家破人亡,有道自作孽,不可逭,天命如此,怨不得旁人。

思量间,一支暗箭射来,正中美妇后心,卞锷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美妇横死面前。

古箫震怒,龙威大盛,暗处的歹人惊得不敢露面,仓皇而逃。卞锷一声怒吼,提剑追了出去,古箫拦之不住,料想卞锷应当无事,遂将蔡荃夫妻二人草草掩埋,那幼子杀气太重,古箫只能将他打昏交给蔡家的佣人,命他收拾细软,带着幼子远遁京城,自己留在蔡家等候卞锷。

直到傍晚时分,卞锷才提着颗人头回来。蔡家荡然无存,二人将人头放在蔡荃坟前祭拜。

半生英雄,落得如今这般下场,雍并游侠儿,九州又少一人。

古箫扶起已经没有力气的卞锷,道:“卞大哥,京城事了,你有何打算?”卞锷道:“京城容不下我,天大地大,自有去处!”古箫道:“卞大哥重伤在身,锦衣卫的那些千户只怕是个麻烦,莫不如与我一同暂回扬州养伤,如今扬州大乱在即,我尚需卞大哥帮扶。”

卞锷得罪锦衣卫,冀州自是难以立足,此回雍并塞外,路途遥远,怕是重重阻碍,杀机四伏。南下扬州,得古家庇佑,又可躲开北镇抚司的爪牙,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卞锷索性点头道:“那便又要劳烦大公子。”

两人当晚在蔡家住下,次日一早,直奔扬州而去。

此时的金陵邑,阴雨绵绵,天色暗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千户方子恒坐在书案前,双眼发红,已经两日未合眼。

将南镇扶司的典籍查了一遍,丝毫没有相关宁钟离的消息。

试问方子恒本就是名门之后,又在南镇扶司当值十年,见多识广,偏偏对宁钟离闻所未闻,想想那胸甲上的掌印,绝非寻常人所能办得到!这般手段的人物现身金陵,更是杀了当朝太傅,虽然不知其中过往曲直,方子恒心中却是阵阵担忧。

往日旧事未了,金陵又添新乱,为何麻烦总是自己找上门来?

想到此处,方子恒站起身,推开窗户,用力地吸了几口气,将心中的烦闷吐了出去。

正寻思着如何是好,只见两人走了进来。

一人乃是南镇扶司千户傅用,与方子恒同级。方子恒为人内敛,心中却很高傲,难得有知心之人,这傅用平日里朝夕相处,虽然算不上知己,却是一位可以说话的朋友。

南镇扶司与北镇抚司同隶属于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门下。不过南镇扶司地处扬州,远不及北镇抚司得势。单单这金陵城中,便是成国公府一家独大,镇守衙门除去执行成国公府的命令外,一无是处。其余诸府皆是镇守执掌军政大权,同属成国公府管辖,却各自为政,听调不听宣。放眼九州,扬州的时局最为特殊,亦最为复杂。朝廷在此陈兵十万,意欲何为,人人自知。所以南镇扶司的锦衣卫虽然身份特殊,却处处受制于人,远不如北镇抚司那般教人谈之色变。

这南镇扶司本设有一位镇抚使,因故被杀,职位一空便是十年。如今南镇扶司只有方子恒与傅用两位千户,官阶五品,算得上南镇扶司的大掌柜。

至于与傅用同行的另一个人,去不是金陵之人。

方子恒见了那人,出屋相迎,道:“二哥,来的好快。”

钱塘镇守张信,当今雍州府第一督主,庆王遗脉,坐拥钱塘,亦是武功了得的人物。家传剑法独步天下,堪为一绝。

张信拍了拍方子恒的肩膀,道:“听闻金陵出事,我便连夜赶来!”傅用道:“二哥知晓事情难办,特意带了百名好手,助我等一臂之力!”任凭方子恒如何遮掩,成国公府的事情终究传了出去。只是张信带了这么多人来金陵,醉翁之意,瞒得过傅用,却瞒不了方子恒。

方子恒将张信让进屋子。

三人同属雍州府一脉,又皆在扬州当差,交情很好。没有客套,张信直接问道:“京城可有消息?”方子恒道:“纪纲大哥传来消息,限期三个月捉拿凶手。”

显然,张信问的不是这个。

张信接着问道:“你二人有何打算?”方子恒道:“只好尽力捉拿凶手,除此别无他法。”张信又道:“京城可曾派人前来?”二人摇头。张信冷笑一声,道:“如此甚好,却是方便了我。”傅用问道:“二哥的意思?”张信道:“扬州九府,广陵、姑苏最强,杜谦这个老家伙朝中名望太高,广陵廖稠,有古家撑腰,只有他二人斗起来,才容得我坐收渔利。”方子恒道:“二哥是为金陵而来?”张信道:“此天赐良机,岂可放过!”方子恒道:“二哥还要小心些,宛陵谢家经营宛陵多年,几番镇守皆是他们的子弟接任,还有松江的王靖,兵强马壮,对金陵垂涎已久。”

张信对扬州之局了然于胸,九府镇守,哪个不是根深蒂固,坐拥一方的士族豪强!他经营钱塘多年,深知扬州水深似海,故而星夜兼程,赶来金陵早作打算。方子恒知晓张信不甘钱塘弹丸之地,遂不再多言,伤了同门之情。

张信又问道:“你二人皆是面有难色,可有麻烦?”傅用点头道:“不瞒二哥,其实成国公府,有一个活口!”张信一听,道:“人在何处?”

方子恒带路,三人来到藏匿伤者的厢房。几名大夫正一筹莫展地围着伤者,不停地摇头。

傅用道:“他被人震断了心脉,只剩这半口气,随时便会没命!”方子恒接着道:“大夫们亦是毫无办法,他若是毙命尚且还好,如今这般只剩一口气,才叫急煞人!”张信问道:“他可曾说了话?”傅用道:“他倒是见了凶手,可是何人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张信道:“凶手是何人?”傅用道:“宁钟离!”张信沉思片刻,摇头不知。

方子恒亦是不曾奢望可以从张信口中得到消息,道:“成国公府的案子,现如今全在他的身上,若是他去见了阎王,只怕我们兄弟亦是时日无多。”张信笑了笑,道:“我想到有一个人可以救他!”傅用一听,忙道:“二哥快说!”张信道:“烟雨山庄,蓝若姬!”方子恒道:“蓝若姬行踪飘忽不定,何处去寻得?”张信道:“太傅的死瞒不过几时,想必如今不少人早已经潜入金陵,浑水摸鱼!蓝若姬未必不在其中。”傅用道:“既然如此,我命弟兄们马上去找!”说着,傅用便匆匆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