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铃声乍起残阳血(五)

古家家主古千秋,当年同剑神楚天阔比肩的人物,前朝秦王朱樉的座上宾,第二代秦王朱尚炳的老师。即便是赵王朱高燧见到,亦是要恭敬的叫一声“师父”。

邱福道:“他的脾气,竟然还能养花种草,却是不简单。”朱高燧道:“师父名震九州四十年,想来早已看透俗世,修身养性,潜心悟道。”古箫道:“叔父时常提起赵王殿下,虽然名为赵王殿下的师父,却未尽师道,实乃有愧皇后娘娘之托。”朱高燧摆手道:“高燧并非武学之才,即便是师父终日教导,亦是难成大器。”古箫道:“习武强身便可,上阵杀敌,自有边塞的精兵强将。”朱高燧道:“永乐以武立朝,父皇自然喜欢能征善战的皇子,我那二皇兄戍边十年,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却不是我这个闲散亲王能相提并论。”古箫摇头道:“如今天下太平,需要的是治世之臣,赵王殿下不必拘泥于此。”陆骏道:“大公子,你不在京中,恐怕对这京中的事情,不甚知晓。”

自前朝九王驻塞以来,秦王府始终是西北翘楚。永乐开朝之后,九王府军合为雍州、冀州、幽州三路大军。雍州府领晋、秦、庆、肃、代五府,拥兵二十万,力压幽冀两府,独霸永乐朝堂二十年之久。即便是外幽行营声名大噪,十二行军官之威,仍不能与雍州府相提并论。对于雍州府的过往,古箫亦是多有耳闻,如若古千秋不曾辞官,尚且论不到晋王一脉的邱福升迁雍州府主。

二十年前,朱允炆一败涂地,天下第一府的扬州府毁于一旦,大批扬州府旧将编入雍州府门下。

古千秋辞官,秦王一脉淡出朝堂。晋王一脉本就实力庞大,又有拥立之功,朝中无人可及,邱福得以稳坐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之位。永乐十一年,汉王朱高煦开府,笼络一批前朝遗臣入门下,遂得当朝首辅解缙的支持。有汉王撑腰,以前朝大将平安为首的扬州府旧将便不再听雍州府号令,以至于雍州府内讧,决裂出邱福为首的雍州府和平安为首的凉州行营长达十年之争。

古箫听罢邱福的话,道:“人人皆谓京城好,何曾知道京城的天,亦是这般乌云密布。”陆骏道:“十年之前,易歆大哥在贺兰山战死,肃王一脉自此没落,五年前诏狱之变,张凯大哥死在了幽州府辰剑之手,庆王一脉元气大伤,为此幽州府和雍州府至今仍是不死不休。”卞锷怒道:“又是这个辰剑干的好事,再见到他,爷爷新仇旧账一并算。”邱福道:“九王余脉损兵折将,实力大不如前,处境十分不妙。”朱高燧道:“若是师父在朝,平安岂会如此猖獗。”

古箫默然无语,朱高燧道:“兄弟,你的大名如今已是尽人皆知,秦王一脉沉寂多年,师父的这份基业,还需靠你来匡扶。”古箫摇头道:“赵王殿下说笑,我只是一介布衣,当不起如此大任。”邱福道:“你叔父乃是古千秋,有何不可,老夫用人头保你,大可放心。”古箫道:“雍州府诸位督主皆是人中龙凤,在下不过区区一山野村夫,却是丢不起叔父的颜面。”邱福急道:“老夫说你坐得,你便坐得,何人敢忤逆,老夫砍了他的脑袋。”古箫道:“赵王殿下,大都督,古箫扬州蕞尔小民,蒙受叔父声威,浪得虚名而已,雍州府的事情,在下无心无力,实难从命。”

邱福听罢大怒,拍案而起,道:“小子,老夫好意请你,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古千秋亦要给我三分薄面,你竟然不识抬举。”古箫回道:“古箫不知礼数,都督多多担待。”邱福拔出陆骏的佩剑,直指古箫。卞锷闷哼一声,拍案而起,道:“大都督再敢上前一步,休怪我不给赵王殿下这个面子。”邱福怒不可遏,局面一触即发,朱高燧哈哈大笑,起身劝道:“都督,我兄弟二人难得相聚,你这是何故,快快将剑放下,莫要扫了兴致。”

邱福气急败坏,将剑扔到一旁,拂袖而去。

朱高燧对陆骏使了个眼色,道:“一把年纪却还是这般大的火气,你速去看看。”陆骏点头追了出去。

朱高燧将卞锷按在座位上,方才拍拍古箫的肩膀道:“大都督爱才心切,你莫要怪他。”古箫道:“王爷,你可是有难言之隐?”古箫早有耳闻,朱高燧和雍州府的关系并不一般,他将陆骏支开,只怕还有话要说。

朱高燧咽下一口酒,为古箫和卞锷斟满,道:“兄弟,如今大皇兄对我等兄弟几人,当真是欲赶尽杀绝!”当年二殿下朱高炽险些死在诏狱,九州传得沸沸扬扬。今日听朱高燧如此一说,看来京城的水,果然浑得很。古箫道:“汉王殿下为何不顾手足之情?”朱高燧道:“人人羡慕皇族,可是如何知这生在帝王家的苦。”卞锷道:“皆是为那大位而已,你们这群皇族,为的尽是荣华富贵,眼中如何还有情谊可言。”朱高燧道:“我不过是个闲散之人,治国安邦比不得大皇兄,征战沙场比不得二皇兄,大位对我朱高燧而言,却是可望不可即。”卞锷道:“既然如此,这个赵王不当也罢,与我纵马塞外,快意恩仇,虽然没有锦衣玉食,倒是落得逍遥自在。”朱高燧咽下一口烈酒,道:“这便是帝王家的丑恶,不是我选择的这条路,而是这条路选择的我,不做路上人,便做道旁鬼。”

朱高燧并未言明,不过古箫心知朱高燧想召他入府,只因碍于情面,不曾强求。

朱高燧颇有些胸襟,三言两语带过,对古箫道:“你我兄弟二人难得相聚,又有卞锷大侠在此,莫说些扫兴致的话,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三人倾谈狂饮,直到深夜。

皇城门前,两人匆匆赶到。侍卫拦住,一人亮出腰牌,侍卫见此,立刻放行。

二人疾步赶到乾清宫,当值太监拦住,道:“陛下方才睡下,任何人不得打扰!”一人急道:“还请公公帮忙,十万火急的大事!”当值太监借着灯火一看,竟然是陆骏,忙道:“陆大人,夜这般深了,你怎还进宫!”陆骏急促道:“出了大事情,公公快快叫醒陛下!”当值太监道:“陆大人稍等,老奴这便去看看!”

不多时,当值太监道:“陆大人,您二位且进去候着,陛下颇为恼火,万分小心!”

两人进了乾清宫,候在那里。

约莫半柱香的光景,永乐皇帝朱棣大步走了出来。两鬓斑白,身形依然魁梧,只是脸上满是倦意。

两人跪拜,朱棣不悦道:“何事竟要深夜进宫?”陆骏急促道:“陛下,扬州有变!”朱棣并没有吃惊,坐在那里,眼睛里的倦意渐渐消失,变得清明。

朱棣温声道:“可是金陵出了事情?”陆骏连声答应,小心翼翼的道出了朱能遇害的消息。朱棣看着陆骏,许久不曾说话,陆骏不敢抬头,跪在地上。

不知过了几时,朱棣终于开口,道:“起来说话!”两人松了口气,站到一旁。

朱棣问道:“凶手可曾查到?”陆骏道:“南镇扶司不曾回复,想来尚无头绪。”朱棣坐在龙椅上,沉思片刻,道:“金陵守备营可有动静?”陆骏道:“方子恒封死了消息,金陵守备营的将军暂时尚不知情。”朱棣道:“传旨南镇扶司,金陵大小事务,一日三报,若有差池,杀无赦。”陆骏叩首道:“臣定当再三叮嘱。”朱棣道:“你且下去,自今日起,朕准你随时入宫,无需通禀。”

陆骏领旨离去。朱棣揉了揉额头,问道:“何时?”当值太监道:“却才过了四更!”朱棣道:“准备早膳。”

当值太监备好早膳,朱棣一边吃,一边听着下边的锦衣卫大人陈述昨日的京中要闻。

说到古箫入京之时,朱棣停下手中的汤匙,道:“古千秋的侄儿?可是八年前的那个?”锦衣卫大人道:“正是他,如今名动九州,扬州独秀,见者皆称大公子!”朱棣道:“小小年纪,竟然能接住太师一招,算是个人物。”锦衣卫大人道:“下面人亲眼所见,那个并州草寇卞锷亦是接了太师一掌。”朱棣道:“小子太过狂妄,胆敢自朕的诏狱里随便放人,没规矩。”锦衣卫大人道:“陛下息怒,臣马上命人将他拿来!”朱棣摇头道:“由他去,古千秋的侄儿,便是朕的侄儿,自家孩儿不懂事而已,何须大惊小怪。”锦衣卫大人急忙应是,接着道:“赵王殿下在府中宴请古箫与那卞锷,三人喝的大醉。”朱棣道:“高燧亦算是古千秋的徒弟,对古千秋的这个侄儿十分欣赏,想必又是那邱福老儿意欲招他入府,这些年他与汉王斗得鸡犬不宁,着实让朕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