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铃声乍起残阳血(四)

说话间,门内走出一人,乃是一个姑娘。

姑娘训斥道:“庆寿寺前,休得高声。”卞锷叫道:“你是何人?”姑娘见卞锷面向不善,眼带凶光,白了一眼,问道:“你又是何人?”卞锷道:“爷爷雍州卞锷,叫辰剑出来说话!”姑娘撇撇嘴,道:“师兄多年不曾回过庆寿寺,你来错地方了。”卞锷骂道:“混账,爷爷找上门来,他竟然做缩头乌龟。”说着,抬手便要去抓那姑娘。

此时,门内陡然响起一声呵斥:“放肆!”声音浑厚,仅仅两个字,带出一阵劲风。卞锷大吃一惊,古箫两步上前,龙威大盛,狂龙怒吟之音,意图压过门内的音波。瞬息之间,龙威一触即溃。古箫面色不改,再提一口真气,龙威暴涨,震的姑娘和卞锷不由得捂住耳朵。十几息过后,才风停树止,归于平静。

古箫眼中精光流动,双掌微曲,大有意犹未尽之意。

那姑娘不可思议的盯着古箫,心口咚咚的跳个不停,问道:“你是何人?”古箫散去一身龙威,高声叫道:“古箫拜见太师!”片刻,寺内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却无适才的威慑,很平和的说道:“既然是古千秋的传人,你们走吧。”卞锷站出一步,道:“辰剑小儿,莫要做缩头乌龟,今日我必报一剑之仇!”

话落,突然寺门大开,一道掌风打出。卞锷一拳轰在掌风上,响声大作,寺内双塔之上的铜铃,竟是震的左右摇摆,叮叮作响。一招作罢,卞锷轻抖衣袖,尽显游侠豪气。寺内之人没有再出手,开口道:“当日你中毒在身,小徒胜之不武,日后你若撞见他,生死有命,老衲绝不干涉。”

卞锷本欲再叫嚷几句,可是想想那一掌之威,和自己发麻的拳头,不得不作罢。

姑娘走上前道:“师父不怪罪你们,你们还不谢谢师父!”两人深知不敌寺内之人,只得对着寺门作揖,寺内却再无声息。

卞锷问道:“小丫头,辰剑现在何处?”姑娘道:“师兄游历天下,我如何知晓!不过看你莽莽撞撞的样子,即便是遇到我师兄,亦是要再败一次!”卞锷被呛了一句,回嘴道:“笑话,我堂堂雍并游侠,岂会败给他一个小小剑客!”姑娘作鄙夷状,道:“堂堂雍并游侠,只会在小女子面前逞口舌之快,真是没羞没臊。”卞锷双目一瞠,抬掌便要拍过去。姑娘丝毫不惧,双眼瞪得如蚌珠般圆,看的卞锷生生住了手。

好勇斗狠的雍并凶人,如何说的过面前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古箫道:“卞大哥,既然辰剑不在此处,我们先去蔡家取你的剑。”卞锷点头,闷哼一声扭头离去。

古箫未行几步,回头道:“小鱼姑娘,告诉太师,古箫来日定然另行赐教。”姑娘一愣,对上那双炽热的目光,忙忙低下头,小声问道:“大公子为何知道我的名字?”再抬头看时,古箫已然踩着卞锷的脚步走得远了。

南镇扶司极力掩盖成国公府的惨案,却瞒不过扬州名门望族的耳目,各路豪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金陵。

金陵镇守衙门,镇守赵嗣臣双手抱头,坐在大厅里,一语不发。终于,小厮回报,大批锦衣卫撤回南镇扶司衙门,方子恒严令任何人走漏风声,所以成国公府内究竟查出何种端倪,无人知晓。赵嗣臣摆摆手,屏退小厮,对丫鬟道:“请夫人出来。”

不多时,赵夫人从内堂走了出来。

赵嗣臣前朝年间探花出身,至今年近五旬。而这赵夫人,却是个年方二八的美人,并州名门之后,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甘愿下嫁赵嗣臣,实在羡煞旁人。

赵夫人坐到赵嗣臣身边,赵嗣臣道:“太傅一死,只怕我这金陵镇守的脑袋保不得几时。”赵夫人道:“夫君此言差矣,成国公府隶属兵部,镇守衙门隶属吏部,只需差人撰写一封请罪的折子,再带些金银去京城找尚书大人疏通一下,决无大碍。”赵嗣臣道:“太傅大人帐下将军遍布扬州,闻之他出事,怕是要纷纷赶来金陵,那些只会杀人的莽夫,无太傅大人的约束,何人能镇得住他们!”赵夫人道:“夫君是文官,不必理会那粗鲁匹夫,金陵守备营十万将士,欲染指之辈不在少数,陛下自是不会放任不管,过不得几时,便会有人来金陵收拾这些烂摊子,这几日,夫君闭门谢客,即便是那些莽夫再如何无法无天,亦不敢在镇守衙门撒野。”

赵嗣臣点头,又摇摇头,道:“坐以待毙,终究不是办法,除去这班武将,亦是有扬州诸家,更不会干休!广陵古家,钱塘柳家,几年来斗的如火如荼。松江镇守王靖飞扬跋扈,钱塘镇守张信勇猛如虎,还有那宛陵谢尹,更是有谢家支撑,无数双眼睛,此时此刻,皆在紧盯金陵,太傅大人一死,扬州必然再起干戈。”盘根错节的扬州,失去朱能的束缚,让赵嗣臣深感惶恐,整日惴惴不安。

赵夫人宽慰道:“夫君,太傅之死,或许对你而言,亦是千载难逢的绝妙机会?”赵嗣臣不解,赵夫人解释道:“太傅在世,夫君徒有镇守之名,却处处受制于人,而今太傅一死,岂不正是天高海阔之际。”赵嗣臣道:“追名逐利,非我所求,赵家祖训有云:戒杀杜贪,轻功薄利,嗣臣从官以来,一心保天下太平,造福苍生。”赵夫人苦笑一声,道:“夫君忧国忧民,到头来只怕世人愚昧,不懂良苦用心。”赵嗣臣将夫人揽入怀中,道:“有夫人懂我,足矣。”赵夫人知道赵嗣臣顽固倔强,提议道:“金陵扬州命脉之所,奇人异士数不胜数,其中必有志同道合之辈,夫君多多留意,或许会有才俊犹未可知。”赵嗣臣点头道:“夫人劳心,我命人多加留意。”

古箫同卞锷离了庆寿寺,不出三条街,便遭锦衣卫拦住。

卞锷哼了一声,道:“出尔反尔的狗东西,大公子在一旁稍后,免得污了衣衫。”陆骏先一步走了出来,拱手道:“卞大侠,且慢动手,本官并非寻衅刁难。”卞锷的功夫陆骏清楚,他自己不是对手,手下的这几名兄弟更不是对手,若不早早说明来意,动起手吃亏的亦是自己。卞锷听陆骏一说,问道:“那你为何拦我去路?”陆骏道:“自然是带口信与两位,赵王殿下想请两位过府一叙。”卞锷遂问道:“哪个赵王殿下?”古箫开口道:“赵王朱高燧。”陆骏笑道:“既然大公子已经猜到,请随我走一遭。”古箫有些无可奈何的道:“卞大哥,你的剑明日再取。”

京城赵王府,赵王朱高燧和大都督邱福等候多时。

陆骏带古箫二人到来,朱高燧十分高兴,起身相迎。古箫微微施礼道:“赵王殿下,别来无恙。”朱高燧大笑一声,道:“好兄弟,你来到京城,竟然不来找我,莫不是不将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古箫道:“不过是办些琐事,不敢劳烦赵王殿下。”朱高燧看了看古箫身旁的卞锷,道:“雍并大凶,久仰盛名,若是高燧早些知道陈瑛搞鬼,绝然不会教卞大侠吃了如此多苦头。”卞锷道:“赵贤王的名气,在下亦是如雷贯耳,只是不知门下竟然养的皆是些卑鄙无耻的小人而已。”陆骏心知卞锷说的是陈瑛,道:“卞大侠,我与陈瑛虽同在北镇抚司当值,却并非是同路人,至于构陷卞大侠,便更是与赵王殿下没有干系。”古箫道:“卞大哥,京城权贵多如牛毛,你却是错怪了赵王殿下。”卞锷点点头,道:“既然是赵贤王,自然不会与我这个粗人计较。”朱高燧笑道:“无论如何,陈瑛平日里还是以我赵王府的名义行事,卞大侠算不得错怪高燧。”大都督邱福提醒道:“赵王殿下,先且入席,再续不迟。”

朱高燧早已摆下酒席,邱福一提,便拉着古箫和卞锷二人入席,邱福和陆骏陪在下首。

五人坐定,朱高燧亲自为古箫和卞锷斟酒,举杯道:“卞锷大侠受苦,这杯酒,算是赔罪,还请卞锷大侠莫要怪罪。”卞锷本就是豪爽之人,朱高燧全无赵王架子,亦是亲自斟酒,盛情难却,便喝了一杯。朱高燧哈哈大笑道:“喝了这杯酒,卞大侠便是我朱高燧的兄弟,今后如果有用得到高燧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陆骏亦是举杯敬卞锷,算作替陈瑛赔罪,卞锷来者不拒,连干数杯,气氛倒是十分热闹。

酒过三巡,邱福问古箫道:“你叔父近来可好?”古箫道:“叔父多年不下铜山,整日料理花草,心性却是平和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