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铃声乍起残阳血(六)
锦衣卫大人深知汉王府与雍州府的党争愈演愈烈,遂道:“陛下不点头,他们翻不起大浪来;不过若是古箫当真进得雍州府或者赵王府,凭他的本事,怕是汉王亦要忌惮几分。”朱棣摇头道:“古家人一身傲骨,岂肯轻易从之,古千秋虽然是二哥的临终托孤,不过是做了尚炳这孩子的老师,算不得出仕,邱福一个雍州府主而已,尚且不及高燧与古家之情,古家人绝然不会放在眼里。”锦衣卫大人亦是佩服道:“古老当年的威风,臣亦是曾亲眼目睹。”朱棣道:“听你一说,朕倒是有些兴趣,此事日后再议。”
说过闲事,朱棣道:“金陵那个千户方子恒办事得力,南镇扶司镇抚使一职始终空缺,你自行斟酌!”锦衣卫大人道:“皆是为陛下办事,只要不出岔子,臣已深感庆幸!”朱棣突然厉声道:“可是朱能的事情,你难辞其咎!”锦衣卫大人翻身跪地,叩首道:“太傅之事,毫无征兆,请陛下开恩!”朱棣道:“三个月时间,彻查此事,否则提头来见!”锦衣卫大人道:“纪纲明白!”朱棣又道:“提醒方子恒,出了岔子,朕一样办他。”说完,摆摆手,屏退了所有人。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文武百官候在宫外,等着上朝。
朱棣坐在椅子上,半晌,抬手掀翻了面前的桌子,早膳散落满地,门外的太监宫女皆是一惊,大气亦不敢出。
不久,太监宫门外传旨,陛下龙体欠安,今日罢朝。百官心生疑虑,却也只得回去。
内阁首辅,永乐名臣解缙,正准备出宫,一个小太监拦住道:“首辅大人,请到乾清宫面圣。”
解缙跟着小太监进入宫门,来到乾清宫,只见兵部尚书金忠,吏部尚书胡广,大都督邱福,皆在宫门前等候。四人合在一处,在太监带领下,进了乾清宫。
朱棣站在窗户前,地上一片狼藉。
四人见状,候在那里,不便说话。终于,朱棣挪动了脚步,走到一旁坐下,道:“你们想必应该已经知道金陵之事!”几人皆是朝中重臣,昨夜陆骏进宫,早已传开,自然有耳目禀明。不待答话,朱棣怒吼道:“永乐以武立朝,镇守九州二十年,从未出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丑事,短短几年的太平日子,便让朝中羸弱到如此地步,当朝太傅,横死金陵邑!”一旁太监忧心道:“陛下息怒,太医叮嘱,要保重龙体!”朱棣咆哮道:“已经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还有何龙体可言!”
解缙上前一步,行礼,开口道:“陛下息怒,闻之太傅出事,我等皆是大为震惊,亦是愤慨,恨不得手刃元凶,奈何当务之急,乃金陵安危,太傅一死,扬州域动荡。”金忠跟着上前道:“扬州事关国本,还请陛下早作打算!”朱棣看了看众人,问道:“这个月的税银可曾抵京?”解缙道:“尚在途中,这几日便到。”朱棣道:“有此税银,九边安定,朕心颇安。”胡广道:“陛下,金陵不可一日无主,还请陛下派遣贤能,稳住扬州域。”朱棣道:“扬州不比他处,何人能胜任此职?”金忠道:“当数太师最为合适,只是太师辞官多年,年事已高,多有不便。”朱棣道:“除太师,还有何人可以担当?”金忠道:“在朝元老中,大都督资历甚高,又兼雍州府主,五军大都督,可当此任!”朱棣看了看邱福,邱福摇头道:“都督府军务繁重,老臣心有余而力不足!”胡广又道:“大将军平安镇守凉州,多有战功,手下战将繁多,可解扬州之困!”朱棣摇头道:“凉州事重,不可再有变故,尚需平安镇守。”
派不出合适人选,解缙便道:“事发突然,一时间难以抉择,不过扬州九府,能人无数,金陵镇守赵嗣臣前朝老臣,想来应对此局面,应力所能及。”金忠担忧道:“扬州九府之争,早已尽人皆知,太傅在世,自然不敢太过嚣张,如今失去太傅的威慑,只怕赵嗣臣文弱书生,难以应付。”解缙道:“正因如此,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否则适得其反。”邱福不语,金忠思虑一番,微微叹气,不再说话。朱棣见状,道:“既然如此,金陵之事暂且交由赵嗣臣,日后众卿中如有能人,另行任命!”金忠听朱棣下旨,只是摇头。
胡广提醒道:“陛下,刑部侍中在宫外侯旨!”朱棣道:“宣!”不多时,刑部侍中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朱棣道:“起来说话!”侍中两腿发软,不敢起身,朱棣眼中一寒,喝道:“我大明官员,安敢如此怯懦!斩!”宫外侍卫进来,将侍中拖了出去。
朱棣平息怒气,道:“刑部无能,朱能之事,还要另寻能人查办,你等可有人选?”解缙,胡广,金忠皆不说话,邱福站在那里,神色恍惚,似有心事。朱棣见状,料知是因为古箫之事,扰的他心神不安,道:“大都督,你可有人选?”邱福回过神来,只是摇头。朱棣不悦道:“朝中莫非再无人可用?”胡广闻言正欲说话,解缙使了个眼色,胡广会意,闭口不语。
朱棣何等精明,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明白,又问道:“朱能的身后事,如何处理?”解缙道:“太傅开朝功臣,为大明征战一生,如今惨死,理应风光大葬,以示恩宠,又可安定民心。”朱棣点头,道:“追封朱能东平王,谥号武烈,正气堂铸像立传,昭告天下,金陵缟素三日,着令赵嗣臣细心办事,安抚民心。”
金陵之事暂且放在一旁,金忠又奏道:“陛下,鞑靼王爷扎木尔不日便到居庸关!”朱棣道:“鞑靼一事,朕本意让常森去督办,可是他不肯回京,亦无其他办法!”解缙道:“陛下,常都督虽然不在京中,可是当年和鞑靼人交手的,却不止常都督一人!”朱棣问道:“首辅大人说的是李景隆?”解缙道:“李元帅外幽戍边多年,是不二人选!”朱棣想了想,道:“只好如此!他赋闲已有五年,是要为朕办些事情!”金忠一听,奏道:“陛下,李门和鞑靼积怨太深,只怕多有不妥。”朱棣皱了皱眉,金忠见状,自知失言,低头不再言语。解缙道:“李家有李燹尚在,料想不会有事!”朱棣道:“命李燹与李青引兄弟二人随父同行,退下!”
四人退下,朱棣靠在椅子上,闭目沉思,许久不动。
直至红日完全升起,晨辉洒满乾清宫,朱棣才起身离开。
大明中都,裴鲲坐在酒楼临窗的位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窗外,面前的桌子上放的是金陵的传信。
朱能惨死的消息,对他而言可谓晴天霹雳,只是经历了那么多的动荡之后,裴鲲早已学会了处事不惊。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骑穿街而过,撞翻了两旁的摊位,引来一阵咒骂。裴鲲思绪被打断,放下酒钱,起身出了酒楼,消失在市井之中。
那一骑快马飞奔至城卫所,骑手连滚带爬跑进大门,大呼:“金陵急报。”城卫官曹蒙是朱能旧部,听闻金陵急报,大步走出来,抢过信函,拆开一看,脸色顿变。半晌,曹蒙大叫道:“传我将领,所有人门前待命!”
将士们见将军发怒,不敢怠慢,匆匆整装集合。
曹蒙揪住信使道:“凶手可曾抓到?”曹蒙凶神恶煞的模样恨不得要吃人,吓的信使一身冷汗,颤巍巍道:“小的不知。”曹蒙推开信使,吼道:“当朝太傅,竟然在金陵被杀,真是奇耻大辱!”
火速点起亲卫百人,曹蒙披挂上马,便要赶往金陵。
正在此时,中都知府钱兴赶到,见曹蒙怒发冲冠,小心翼翼道:“曹将军,你这是要去往何处?”一旁的小旗低声将朱能的死讯告知钱兴,钱兴脸色大变。曹蒙提刀在手,道:“太傅待我恩重如山,如今惨遭不测,我岂能安心。”说着,扬鞭而去。
钱兴见状,叫苦道:“一介武夫,害苦我也。”师爷劝道:“大人,曹将军是太傅爱将,守备营中的众将军皆是他的旧识,想必不会出乱子。”钱兴道:“这些人尽是莽夫,岂会不出乱子,快快备车,本官要去金陵见赵大人。”师爷阻拦道:“大人,你与赵大人皆是文官,如何拦得住这些将军?”钱兴一听,哀呼道:“如此这般,人头必是不保!”
师爷转念一想,提议道:“大人,或许有一人可以拦住曹蒙!”曹蒙是当年朱能帐下有名的猛将,钱兴岂会不知他的厉害,问道:“中都何人能拦得住曹蒙?”师爷道:“大人莫要忘了在先帝家冢前守陵的裴鲲!”钱兴疑惑道:“裴鲲,一个流放被贬之人,要他何用?”师爷道:“他毕竟是幽州府出身,十二行军官的四大军主,又是太师的弟子,或许会有主意,想当年他在外幽同鞑靼人打仗的时候,可是了不得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