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铃声乍起残阳血(三)

陈瑛一听,愤声道:“哪个杂碎敢得罪大公子!大公子但说无妨,在北镇抚司,陈瑛定然教他生不如死。”陆骏面色不改,心中却琢磨起来,能跟古家有过节之人,武功定然不低,岂会教北镇抚司抓住?大公子盯着陆骏,道:“说来亦是奇怪,他虽是狂徒,却亦不会轻易招惹北镇抚司,敢问犯了何事,遭陈大人拿住?”陈瑛眼珠一转,道:“既然与大公子有过节,大公子放心便是,进得北镇抚司,休想有命出去。”陈瑛为人奸猾,陆骏知道他是有意搪塞大公子,其中必有算计;但是这位大公子,绝非等闲之人,遂问道:“究竟是何人,得罪了大公子?”大公子道:“卞锷。”

陆骏看向陈瑛,陈瑛笑道:“原来是卞锷,此人当真厉害,伤了不知多少兄弟才拿住他,大公子放心,既然他开罪于你,定叫他活不过今夜。”大公子道:“陈大人好本事,雍并大凶卞锷,曾在我叔父手中过五十招不败,却遭锦衣卫拿住,恶人当真还需恶人来治。”陈瑛继续含糊道:“大公子说笑,不过是古老手下留情而已,不然,卞锷岂会苟命。”大公子不想与陈瑛纠缠,对陆骏道:“我想见见他!”陈瑛脸色一变,待要阻拦,大公子慢条斯理地道:“如若陈大人不方便带他来此,我自去见他亦可!”陆骏看在眼中,心中已有五分明白,道:“大公子想见,我马上命人提来。”

不多时,两名锦衣卫押解一个脏兮兮的囚徒进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亦不知在里面多少时日,囚徒有些不适应眼前的油灯,用手遮住了双目。

陆骏问道:“大公子,可是此人?”囚徒眯着眼睛看了看坐在面前的公子,大笑道:“躲在此处,亦能教你找到,不简单。”陈瑛厉声道:“见到大公子,还不快快行礼!”囚徒一挑眉毛,道:“若是他叔父在此,还受得起我一拜。”陈瑛喝道:“大胆狂徒,死到临头,却还嚣张。”陆骏问道:“大公子想如何处置他?”大公子道:“此乃我和他的恩怨,不劳陆大人费心!”陈瑛操起一把尖刀,道:“这等脏活,不需大公子动手,陈瑛代劳!”大公子道:“陈大人,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话语中,夹杂着一股莫名的威慑,让陈瑛双肩一颤,心头升起阵阵惊恐,如何还敢造次,匆匆放下刀,讪笑着站到一旁。

大公子道:“陆大人,此人与我的过节不便外人知道,可否让我将他带走?”陆骏为难道:“大公子,此处是诏狱,放人需要纪纲大哥点头才行。”陈瑛附和道:“入了诏狱的人,却无活着出去的道理!”

大公子用手指轻轻敲着一旁的桌子,看着陆骏。

陆骏心中两难,将卞锷这般放走,实是脸上无光,日后追究起来亦不好交代。可是这卞锷出现的蹊跷,定是陈瑛暗中搞的鬼,若是早早告知自己,直接做掉,亦是干净,偏偏大公子千里迢迢地跑到北镇抚司来要人,杀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大公子突然没了耐性,不给陆骏再想下去的机会,道:“两位大人,卞锷我今日一定要带走,自然是欠下两位大人一个人情,日后如有需要,古箫自当竭尽全力。”陆骏正要开口,大公子又道:“古家的事,无需外人插手。”

陆骏再看一眼卞锷,把心一横,道:“大公子尽管带走,一应责难陆骏担待。”大公子一拱手,道:“陆大人今日高抬贵手,古箫铭记于心。”陈瑛看出陆骏不想得罪这位大公子,心头的惊恐犹未散尽,亦不再阻拦,闭口不言。

大公子起身走到卞锷身前,一手按住卞锷肩膀,只听几声脆响,竟然是震断了卞锷身上的镣铐。

卞锷活动了一下手腕,摸摸满脸的胡须,道:“爷爷这番模样,出去岂不是丢人现眼。”大公子笑着看向陆骏,陆骏只得命人准备热水,干净衣服,将卞锷从头到脚,梳洗干净。

收拾停当,陆骏遂与陈瑛亲自送二人出北镇抚司的大门,卞锷看了看天空,道:“还是这外面明亮!”大公子问道:“你的剑为何不在?”卞锷怒意上头,道:“城南蔡家!”说罢,卞锷大步而去。大公子回身谢过两位大人,便跟了上去。

陈瑛见二人远去,才故作埋怨道:“你为何这般忌惮他!”陆骏道:“古箫,你我惹不起。”陈瑛道:“古箫却又如何?难道还敢在此处撒野!”陆骏皱着眉头道:“广陵古家,天下第一名门,古老乃是陛下亦不会招惹的前朝人物,他的侄儿,非我等所能制衡。”一旁锦衣卫又道:“大公子进城之时,在南门处遭人拦路,询问许久才放行!”陆骏嘀咕道:“让弟兄们平日里不要去南门,免得又生事端。”锦衣卫点头退去,陆骏对陈瑛道:“你去知会纪纲大哥,我去见赵王殿下。”交代妥当,两人分头而去。

成国公府内,一群锦衣卫正在狼藉中搜索残留的蛛丝马迹。

一旁,站着位千户,腰悬铁剑,负手而立,看着枝丫上的花蕊,有些失神。成国公府一出事,锦衣卫便立刻带人封锁了一整条街道。此时的成国公府,哪怕一只苍蝇,亦休想飞进来。

百户走到身后,对千户道:“大人,皆已经查验过,没有活口!”千户问道:“可有线索?”百户摇头。

千户扫了一眼死气沉沉的小院,道:“先将太傅尸身停放在南镇扶司,即可禀明纪纲大人。”百户提醒道:“大人,是非之地,不易久留。”千户点点头,看了看院中的锦衣卫,道:“查了许久,却无半点头绪,留在此地亦是无用,收拾一番,暂撤回南镇扶司待命,留五十名兄弟在此,将成国公府封死,任何人不得入内。”说完,千户寻思两下,又道:“再留五十名兄弟埋伏在国公府周遭,对方来头不小,若是有可疑之人,切莫莽撞行事,速速告知于我。”

百户领命离去,千户走进大厅,坐在椅子上,一脸的疲倦。出事之后,他一直守在此处,已经有六个时辰。

朱能是当朝太傅,坐镇扬州,他出了事,南镇扶司难辞其咎,上下百条人命,稍有差池,便皆要陪葬。想到此处,千户不由得叹了口气。

千户本是名门望族子弟,离家十年,漂泊之苦,涌上心头。踌躇之余,一阵困意袭来,千户靠在椅子上,昏昏睡去。

突然,外面一声叫喊:“大人,尚有活口!”千户猛地睁开眼睛,大步踏出。

原来假山暗处,尚有一人仍有生机。胸甲上,一个清晰的掌印,陷入三寸有余,费了好大力气方才脱下来。伤者喘了口气,逐渐转醒。

见是锦衣卫装束,伤者道:“你们可是锦衣卫?”千户道:“我是南镇扶司方子恒!”伤者知道方子恒的名号,正待说话,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千户抬手封住伤者胸口大穴,发现胸骨已经塌陷,能活到此刻实属不易。伤者死死抓住千户的衣服,道:“方大人,你一定...要为...太傅报仇。”气息微弱,似有似无,千户只得俯身下来,将耳朵凑到伤者嘴边,问道:“告诉我,是何人杀的太傅?”伤者努力咽下口中鲜血,方才喘息过来,道:“宁钟离!方大人一定要抓住...宁...钟离,为太傅...”

为等说出报仇二字,伤者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昏死过去。千户急忙掐住他的几处穴道,将最后一口气封在丹田内,勉强保得半条性命,却是再难开口。

千户站起身,用白色的绢丝手帕擦了擦一脸的鲜血,对从旁的百户道:“找出金陵最好的大夫,救不活他,我们便没了活路。”接着,又吩咐在场所有锦衣卫,不得将此事泄露半句。几名锦衣卫得令,小心翼翼的将伤者抬走。千户站起身,费力的思索着‘宁钟离’这个名字,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大公子古箫跟着卞锷走了很久,却不是城南方向,直到一处寺院前停下。

古箫看了看寺门。

庆寿寺!

此处是当朝太师道衍和尚姚广孝的归隐之所,清静之地,卞锷来此何故?

古箫走到身前,道:“剑在此处?“卞锷道:“仇人在此!”古箫不明所以,道:“卞大哥,若非塞外之约没有等到你,我不曾想过你竟身陷北镇抚司,凭你的武功,锦衣卫中无人是你对手。”卞锷道:“陈瑛这等宵小,岂能困住我,若不是我误中迷药,剑遭蔡荃这个小人骗去,又勾结陈瑛将我引到此处,亦是不会败在辰剑手中。”古箫道:“拿你之人,原来是幽冀剑客!”卞锷道:“拿回我的剑之前,我自当重新领教一下十二式,是否当真天下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