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铃声乍起残阳血(二)
京城脚下,门官懒散地靠在躺椅里,两条腿搭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分不清是在睡觉,还是在养神。面前的大道上,过往商客极多,对此,门官亦是不闻不问,任由进出。
时值正午,六月的天气,天上好似下了火一般,城门处亦无行人,守卫们纷纷躲在城墙下,悠闲的纳凉。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不多时已是鼾声一片。
椅子上的门官微微一动,将毡帽掀开一条缝隙,瞟向远方。官道尽头,模糊的有一个人影,一步步走来。门官眼睛里闪过一道精芒,站起身,抖抖衣服上的尘土,站到大路中央。
如此炎热的天气,这人竟然穿的格外整齐,青绿色的长衫,乃是价格不菲的姑苏上等货色。一路走来,并无多少尘土,单看举止,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出身不凡。
走到近前,门官背着手,站在那里,简陋的卫服和面前之人相比,甚为寒酸。那人见门官拦路,遂停下脚步,看着门官。
二十几岁的年纪,站得笔直,神态自然,不卑不亢。
门官盯着这位公子看了好一会,却从那张平静的脸上看不到半点端倪,失望之余,一时倒是忘记了说话。
公子略微一笑,开口道:“大人可是有事?”门官回过神来,哈哈一笑,道:“这般热的天气,公子还在赶路?”公子回道:“大人亦是在恪守。”说着,瞟了瞟城墙下酣睡的守卫。门官继续笑道:“天子脚下,岂会有人敢随意闹事,守备自然宽松些!”公子点头。门官接着道:“公子似乎不是北地之人!”公子道:“在下自扬州来,初到京城,不懂礼数,若是坏了规矩,大人多多包涵。”门官道:“公子来京城办事?”公子道:“访友。”门官道:“看公子谈吐,亦是扬州大户人家的子弟。”公子道:“寻常白衣!”门官又盯着公子看了看,并不相信他只是个白衣。
公子见门官未再说话,问道:“大人,在下可否入城?”门官闪到一边,道:“京城规矩颇多,如若有事,可以来南门找我!”公子点头,缓步进城。
门官见公子进了城,便又回到躺椅里,盖住了毡帽。
永乐王朝北迁二十载,燕京早已不仅仅只是九边重镇,繁华之景,犹胜金陵。
人满为患的大街上,公子漫无目的地闲走。两旁林立的商铺,聚集着九州各种货色,幽州的皮草,南疆的虫药,扬州的丝茶,西域的香料,应有尽有。
看的厌了,公子走到一处茶摊坐下。
老板端着茶碗走过来,笑道:“公子先喝杯茶歇歇脚,本店有上好的牛肉卖,买上半斤尝尝可好?”公子见那黑兮兮的茶碗,亦没了喝茶的兴致,问道:“老板,向你打听个地方。”老板将茶壶放到一边,道:“公子想去何处?”公子道:“北镇抚司!”老板皱着眉头道:“公子为何要去那种地方?”公子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道:“找人!”
老板将银子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道:“公子,北镇抚司那种地方,莫要去寻晦气!”公子道:“初到京城,不懂规矩,还请老板细说!”老板道:“可是家中有人陷在北镇抚司?”公子摇头道:“并未有家人陷在北镇抚司。”老板稍稍心安,道:“关进北镇抚司的人,能活着出来的少之又少!任你何等英雄,到了北镇抚司,也无活着出来的希望。”邻桌的老头凑过来道:“当年白衣伯爷何等英雄,进了北镇抚司,生死难知!”老板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便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锦衣卫的酷刑,可惜!可惜!”老头道:“年轻人,劝你一句,莫要去那种地方,晦气的很!”
二人一唱一和,说的兴起,引得公子开口问道:“白衣伯爷被关在北镇抚司,难道没有人去救他?”老头道:“那里可是北镇抚司,何人敢去救?更何况,小伯爷犯了天威,幽州府那般强硬尚且保不住他,还有何人能救他!”公子道:“白衣伯爷犯了何事?”老头道:“朝廷的事情,岂会让我们这些老百姓知道。”老板挺了挺胸脯,道:“你不知,我却是知道!”老头道:“鬼才信你说的话,你可小心些,若是被锦衣卫抓了去,有的你苦头吃。”老板四下看了看,低声道:“白衣伯爷打败鞑子,让我们过上了太平日子,自己却被抓了起来,如今生死未卜,这世道?”老头道:“你却是不懂,这叫兔死狗烹。”公子见二人说的没完没了,遂拱手道:“烦请两位告诉我北镇抚司在何处?”老板见公子不听劝,只好说出方位,公子起身拜谢而去。老头道:“看这年轻人,却不是一般人物。”老板不屑道:“你如何看的出来?”老头道:“出手这般大方,定然来头不小。”话落,老头抓起了桌子上的银子便走,留得老板在身后破口大骂。
公子凭借老板指点的方位,来到城西。
街上的喧杂声顿时消散无踪,行走在路上的人尽是低着头,匆匆的向前赶着,无人愿开口说话,透着一股怪异。沿街两旁的房子紧闭大门,可是总教人感觉门后面,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街上,酷热的天气到了此处,亦变得阵阵凉意。走到尽头,一扇大门敞的通透,阴森的门里,站着两名锦衣卫,面无表情地看着街上公子。牌匾上,猩红的大字,给此处平添几分骇人之意。
公子未等走到门前,两旁的木门突然破开,涌出数名大汉,身着飞鱼服,手按绣春刀,将公子团团围住。几条绳索掷出,锁住公子的手脚,不待搭话,绣春刀已架在了脖子上。公子扫一眼手脚上的绳索,笑道:“北镇抚司的待客之道,还真是别具一格。”锦衣卫冷声道:“北镇抚司重地,不是你访友的地方。”公子道:“请陆骏大人出来说话!”锦衣卫道:“你可知擅闯北镇抚司,何罪?”公子道:“在下初到京城,对规矩不甚清楚。”锦衣卫道:“你在茶摊上询问北镇抚司,提及白衣伯爷下落,可是意在劫狱?”公子一愣,道:“我不认得白衣伯爷!”锦衣卫道:“自有办法让你开口!”话落,便要将公子扯倒在地。
公子双拳紧握,龙威大盛,强横的气劲直接将四周的锦衣卫掀翻在地,手脚上的绳索,悉数震断。一招之下,北镇抚司门前,已然没有旁人立住。
门内,一个身材雄壮的武官走了出来,大笑道:“大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本官这班兄弟在大公子面前,弱的不堪一击!”公子疑问道:“大人是?”武官道:“镇抚使陈瑛!”公子微微行礼,唤了声:“陈大人!”武官道:“不知大公子到了京城,有失远迎,里边请!”武官热情地将公子让进北镇抚司,扫了外面一眼,命人关上了大门。
大公子跟随陈瑛向北镇抚司内部走。
一路上,陈瑛暗中留意,大公子全无半点怯色,神态怡然,亦不左顾右盼,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走到正厅,陈瑛问侍从道:“陆大人不在?”侍从道:“大人下狱未归!”陈瑛一听心中窃喜,引路将大公子带入诏狱。
暗无天日的诏狱,达官显贵,天下英豪,形形色色的犯人应有尽有,只是皆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血肉模糊,惨叫声不绝于耳,听得人毛骨悚然。
陈瑛边走边道:“此处又脏又乱,大公子见笑了!”大公子笑了笑,并不在意。走到审讯堂,几名锦衣卫正在拷问犯人。上面坐着一人,身穿绯红官袍,端着茶碗,悠闲自得,见陈瑛带人进来,略微一惊,道:“大公子?”大公子笑道:“陆大人还要亲自审问犯人?”那人扭头看了几名锦衣卫一眼,几人意会,立刻架起犯人退了出去。
陆大人理了理官袍,引二人至一旁,道:“大公子请坐。”大公子坐定,陆大人和陈瑛坐到对面,寒暄道:“大公子何时来的京城,亦不知会我一声,让陆骏好生准备一番。”
镇抚使陆骏,北镇抚司稳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见了这位大公子,竟然如此客气,倒是让一旁的陈瑛心生疑惑。
大公子道:“陆大人无需客气,我不过闲游到此,想来从未见过盛京的繁华,一时起意,进来瞻仰一番。”陆骏道:“洛阳一别,四年之久,想必大公子的龙威,更胜当年。”大公子道:“雕虫小技而已。”
几句客套话下来,陈瑛猜不透大公子来意,料想不是一时兴起,问道:“听闻大公子来京城访友,不知是哪位高人?”大公子道:“半年前,陈大人可曾抓到过一名囚犯?”陈瑛笑道:“大公子说笑,北镇抚司多的是囚犯,不知大公子说的是哪个?”大公子回道:“此人与我颇有过节,半年前突然绝迹九州,多方打探,才知道原来是关进了北镇抚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