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猿啼（下）
独木难支，莫可奈何。
梅傲霜词穷，已经不知该如何圆场，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瑶姬也没言语。
一时间，这一神两人伫立水底默默无言，静寞得只听见江水流淌，鳞潜鳍翔。
还是灵狐打破了宁静，小东西突然嚎叫，声尖音厉。
梅傲霜和楚洁吃了一吓。
还属瑶姬从容自若，到底是神者风范：“孽畜，还不现身。”
一条游龙闪绕瑶姬身侧。
按说梅傲霜和楚洁已经对龙不再陌生，可是此龙不同于她们所见所识的任何一条龙，气宇风神堪比江河四海之龙王，身姿轻巧甚于子钦龙女两条幼龙。
况且长江龙王未能惊到灵狐，为何此龙却令其如此不安？
再仔细观瞧，青光萦绕，虚漫飘渺，游身瑶姬侧畔，未现分毫违和，倒是仙风清奇，甚是相与。
梅傲霜恍惚间双手抓紧，疼得灵狐扭身尖叫。
惊得她打了个激灵，如梦初醒：“青龙？青龙！”
楚洁听是青龙，心说难怪游来一条龙，水底还能平静，这可真是掉进神仙窝了。
“能掐会算呀！你都能上天庭修神谱了。”猜的真准，瑶姬对这个梅傲霜越来越感兴趣。
青龙！梅傲霜还记得，朱雀去救子钦，正是应它相求。楚洁也没忘，勾陈肯救子钦，也是受它所托。
不错，眼前游龙，正是禹封六兽时受命东震，追随木正的青龙是也！
“太好了，你知道子钦在哪是么？”楚洁一个箭步冲至青龙面前。
瑶姬不喜楚洁，但见她这般关切子钦，倒是颇为满意。
“就是知道，才来找你。”青龙没有时间绕弯子。
“我？你来找我？”楚洁不解。
梅傲霜更是感觉不妙：“为何找她？”她可是答应过轻竹亭，要好好照看楚洁的。
被这些神兽相中，可不是什么美事。
“子钦，他遇到大麻烦了。”青龙焦灼。
“什么麻烦？”三女同声。
“他被龙族囚禁，逼他挂帅，直捣天庭。”
“可恶！”楚洁憎恨龙族倾轧，犹胜天庭。通缉问罪怎能比得上相煎何急更伤子钦。
“天庭现在四处捉拿子钦，誓要将它问罪。它也是无处藏身，回归龙族，结果又受龙族逼迫。”
“他现在何处？”瑶姬急问。
“东海龙宫。”
“你要带楚洁去东海？”梅傲霜不知楚洁去有何用。
“现在诸龙聚集东海，水晶冰鉴里有诸龙龙魄，只少子钦未出，众龙皆知子钦的龙魄一颗救了楚洁，现在逼它要么出魄，要么率领众龙打上天庭。”
子钦是幼龙，只有两魄，一魄已给楚洁，岂能再出魄。龙族分明是逼它挂帅。
冰鉴大会，梅傲霜正身处其中，虽然罩着眼蒙，却听得明明白白：龙族内部亲疏有别，植党结派，各自为政。
“虽然淮河龙王最积极，可是他的两个结义兄弟：黄河龙王已经仙逝，长江龙王又性情敦厚，他便显得势单力薄。况且众龙出魄也不全是心甘情愿，对所谓光复龙族态度暧昧，很多龙并不愿意冒这个风险与天庭抗衡，不过是已经出魄，无可奈何，心里埋怨淮龙的不在少数。另有一层，淮河龙王喜好食人，屡屡违反天条戒律，迟迟早早要见罪天庭，所以它更愿意先发制人，打上天庭，可是众龙大多规规矩矩，凭何要为淮龙作嫁衣。
在这种形势下，东海龙王聚集四海之力，绝不会让淮龙当这个统帅，毕竟一旦成功，谁是统帅，谁就能称帝天庭，统御龙族。只是主张开冰鉴大会的是淮龙，即使开在东海龙宫，可是广发邀贴，拜结众龙的是它，第一个成龙出魄的还是它，想取而代之也不那么容易。
可怜子钦便是诸多考量，势力角斗之下最好的选择。
其一，它是黄河龙太子，上古应龙之后，黄河龙王既已仙逝，论理他就该承袭王位，即使天庭查封黄河龙宫，已经不可能册封它的王位。但是黄河龙宫在龙族的地方却不可撼动，我想在诸龙心里，子钦就是新的黄河龙王。它虽然尚属幼龙，可是一直负守天蚕，也有百里覆雨的黄河绝技，本事不容置疑。而更重要的是淮龙的态度，大概也只有推它上位，是淮龙唯一能妥协的选择，毕竟是自己的侄儿，还有结义的情分在。
其二：如果真的打败天庭，它说破大天也只是一条幼龙，众龙王都是它的叔叔伯父，压着辈分，届时拉它下马也相对容易。况且黄河龙宫一向与人交好，黄河龙王不仅为了救我身亡，更将龙魂送给止儿，最糟糕的我俩还都是御龙氏后人的徒弟。不止老龙王，子钦也与人亲厚，诸龙都出魄冰鉴，只有它，出魄救了楚洁。如此劣迹斑斑，即使战胜天庭，众龙也不会听命于它。
其三：若是战敗，主帅必遭严惩不殆。到时候脏水全往黄龙和淮龙身上泼，反正一个是天庭的眼中钉，一个是天庭的肉中刺，它们两家又有结义之亲，都是天庭意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别看天庭现在对淮龙怀柔宽厚，一旦找准时机，绝不会手软。其余诸龙，只要服软，料想法不责众，还有机会得个招安。
原本在诸龙的认知里，残魄之龙，不管成龙幼龙，虽然保留龙身，但百年之后，会三华散乱，不得安宁。所以淮龙主张出魄，就是要众龙斩断退路，背水一战。可是黄河老龙王曾想利用龙魂助大家回魄，也就给了众龙希望：世上总有起死回生之术，只要活着，就有一线生机。
现在的子钦，只要做了这个统帅，无论生死成败，都是要被牺牲的对象。”
青龙亦属龙族，梅傲霜的此番辩析，不只令其对她刮目相看，也令其替龙族羞愧不已。
“这是要逼死它！我和你去救子钦。”楚洁恨不能立刻现身东海。
“稍安勿躁。瑶姬娘娘，青龙大帝，我知道你们都像救子钦，可有什么两全之策。楚洁身体里虽然有子钦的龙魄，可是以子钦的性情，它是绝对不会牺牲楚洁的，否则它也不会救她。”梅傲霜神色十分诚恳。
“我的命是子钦给的，现在还她，我心甘情愿。”楚洁激动地说，她不能看着子钦陷入绝境，却无能无力。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她把龙魄还给子钦送入冰鉴，堵住龙族的悠悠之口，不再给它们推子钦挂帅的借口。
当初命悬一线的自己和舍魄相救的子钦，再度浮现眼前。
子钦救话还言犹在耳：“龙魄即龙命，从今以后，我把我的命交给你。”
奋不顾身救她的子钦，被众龙逼迫的子钦仿佛就在眼前。
她看得见子钦那对英挺却寂寞的龙角，却摸不着，救不了。
不，这才是要她的命。
楚洁“扑通”一跪：“求求你们，带我去救子钦。”
“好，我们走！”瑶姬最受不了血性意气，拉起楚洁就要走。
青龙却踌躇不决：“等等。”
楚洁和子钦这样亲厚，可不是正印证了梅傲霜的话，子钦断不会牺牲楚洁！
“我也舍命陪楚洁。老龙王救我性命，我无以为报，绝不能不管子钦。”梅傲霜明白青龙的意思，继续说道：“与其在这儿也万全之策，不如就去东海。子钦那个性子，别再被它们逼得做出傻事。”
楚洁一听倒吸一口凉气，咳个不停。
所谓傻事，便是再出一魄，一了百了。
楚洁心痛咳急，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扑簌簌地落，哭得人不忍直视。
瑶姬青龙谁还等得了。
瑶姬携梅跃出江面。
江岸兰汀不想竟延绵至此，梅傲霜糊涂了：“难道还在幻境？”
瑶姬冷笑：“究竟还是凡人。”
瑶兰玉芝，精魂灵草。瑶姬助禹治水时，曾经血染兰草，从那以后瑶姬所到之处，兰草繁茂。
宋玉在《高唐赋》里云：秋兰茝蕙，江离载青；在《神女赋》中又云：沐兰泽，含若芳。
想来瑶姬憎恶宋玉，或是他胡说，亦或是他未必全然胡说……
斜阳红日，瑶姬一抹手，霞光暗淡，只见天空一驾云軿冉冉而降；瑶姬携了梅傲霜，霞光复起，云軿徐升，驾往东海。
梅傲霜虽在昆仑织云山巅也曾足下生烟，腾云而行，可是却不似乘这云车气势，不禁感叹：果然巫山神女和那非神非仙的织云女不同，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行动气派自然就是云泥之别，可怜织云女辛劳织云，却还是“云泥”之泥。
且说青龙携楚，穿流入海。
先于瑶姬来到东海。
东海诸龙看见青龙，颇得振奋：若得青龙大帝相助，那倒多了一分胜算。
“子钦呢？”青龙毫不客气。
众龙哑口无言。
“青龙大帝可是奉天庭之命捉拿它的？”东海龙王虽然恭敬笑言，却一言直打要害。
都知道青龙向着黄龙，可是身居天庭神位，倒要看你敢不敢明目张胆地徇私枉法。
青龙大帝高高在上，用一种不可一世的语气质问：“怎么？东海龙王想造反么？子钦是天庭缉拿的要犯，即刻押往斩龙台，你敢私藏么？”
楚洁顿时觉的青龙大帝神威威武。
“斩龙台？我怎么听说子钦刚被从斩龙台劫下不久啊？”东海龙王似笑非笑。
楚洁心说不妙，东海龙王在天庭有些势力，耳报神自然远比长江龙王多，看来它一早就盯住了子钦，那如果轻竹亭和玉衡没去贯索星上救子钦，青龙未托勾陈相助，那这位东海龙王会袖手旁观么？
会，活着的子钦虽然要榨干仅存的价值，但为了这些残值得罪天庭，天牢劫囚，是极不上算，甚至愚蠢的。
楚洁看着龙角峨冠的一众龙王，只感觉无比丑陋，他们与子钦本属同族一脉，他们却是那样的不同。
“确实不假，正因为子钦勾结大胆狂徒私闯天庭，天牢劫囚。天庭震怒，命我捉拿子钦和窝藏他狂徒。谁窝藏它，我看谁就是劫走它的狂徒。”
“哎呦呦，青龙大帝呀，你这可是要吓死小龙了，你左一条窝藏，右一条劫囚，这可是要把我也往那斩龙台上推呀。你可冤枉死我了。”东海龙王不需不紧，不慌不忙，底气十足。
“冤不冤的你喊也无用，这几年东海兴风作浪，淹杀多少渔民；纵容水怪，滋扰沿岸百姓；私留上古神蚌，私存万世华珠。这些有一件冤了你么？”
此言一出，众龙哗然，都知道东海有些放肆，但放肆到这等无法无天的地步却是万没想到。
楚洁再次仰视青龙，真是明察秋毫，有备而来。
东海龙王一时语塞，却仍不甘心。
北海龙王从龙群里走出来，道：“这是干什么，都是同族一脉，难道青龙大帝真要大义灭亲不成？只怕就是真想不也能冲动，这三件事情可都是上斩龙台的死罪，青龙大帝早就知道，却一直隐瞒包庇，这会真闹上天庭，怕是您也不好交代吧。”
青龙斜乜了它一眼，更是不屑。
北龙算什么东西，和东龙沆瀣一气，却貌合神离，它是威胁自己解围东龙么？更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空出了东海，它正好接管，若空出了它这个青龙大帝的位置，那可妙极，它恨不能即刻上天庭献冰鉴，出卖龙族投诚邀功。
唉，黄河老龙王一死，龙族真是再无英雄。
“哼，北海龙王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水晶冰鉴里何以容得下众龙龙魄，还不是你竟敢私自动用千年寒冰。千年寒冰是镇海之宝，不是给你造反用的！”青龙大帝真是盛气凌人。
楚洁盼望着子钦以后也有此霸气，不再受这些无耻之徒的裹挟霸凌。
“怎么，还有谁不服气，忘了自己干过什么的，都出来呀，我给你们一个一个的提醒？”
刹那间众龙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再唐突造次。
“哼，我还以为你们有多大的本事，这个样子还敢妄想上捣天庭，简直白日做梦！”青龙扫视众龙，真是没一条能入眼的。
“东海龙王，交出子钦，我不为难你们。”青龙任然冷峻。
“哼，说来说去，就是想要子钦。青龙大帝，你当大家都是傻子么？这里哪龙会相信你是奉命捉拿子钦的？你要是能找出一个，我马上放了子钦。”东海龙王却也沉着，青龙只想救子钦，救子钦就是和天庭作对。
既然互有把柄，那就谁也不敢闹上天庭，一对质，大家都完蛋。
青龙了解，东龙老奸巨猾，想三言两语就诳出来子钦，也非异事。它眼望众龙，多希望长江龙王此刻也在，哪怕淮河龙王在也是好的，可惜连洞庭湖龙王也不在场。
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它一龙之力自然不能对抗这么多龙，而且它们都已出魄，一个不慎，逼反它们，那可就糟糕透顶了。
瑶姬到来之前，只可智取。
“诸位，你们扣住子钦，是对抗天庭。我知道，你们早晚要打上天庭，但绝非现在，对吧。既然时机未到，你们就不该违抗天庭。如果今天我带不走子钦，天庭还会派朱雀、玄武、白虎、还有勾陈，甚至腾蛇。换了他们，便没有这些废话。要么放，要么打。你们真的做好了现在和天庭大战的准备了么？”
众龙听罢，不无道理，几乎同是看向了东海龙王。
东海龙王很是不满：“都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一家之言，大家的主意，别到了这会儿，被他三言两语就离间开了。”
“绝非离间！好，东海龙王，你执迷不悟，我和你无话好说。诸位龙王，难道他是你们的统帅，你们事事还要看他脸色？谁告诉我子钦在哪，怎么救。我青龙大帝连同朱雀玄武和白虎，日后必得相报！”说罢合了个抱拳礼。
得不得日后恩报，还是次要，头一桩要紧事便是攀附上青龙大帝。要知道这在场的所有龙，虽为龙王，但都是归玄武司管的，能攀附上青龙大帝，自然就能攀附上玄武大帝，能不能平步青云不知道，但一旦自己所辖水域有个什么，与天庭发生摩擦，也能给说合说合，转寰转寰，就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了。
黄河龙宫就是最好的例，天庭一旦忌讳，误会就会越陷越深，最后下场悲凉。
其实黄河龙宫这些年，明里暗里，青龙帮了不少的忙，否则恐怕早被查封了。
已经有龙蠢蠢欲动。
东龙见势不妙：“诸位不要上了贼当。大家别忘了，子钦为何在东海。若是这么不明不白叫它带走。我，以及诸位，可就真要担上窝藏天庭要犯的罪名了。”
东龙此言及时到位，大家已经出魄，总要打上天庭，若此刻为了讨好青龙放了子钦，那又选谁做统帅？
四海龙王和那淮河龙王都不是善主，选了谁，以后都是霸主。
“你们不就是逼它出魄么？我身体里就有子钦的龙魄！放了子钦，我来换它。”楚洁见众龙铁了心要留子钦做统帅，早已情愿一死。只是如果早知有此一劫，便不该放轻竹亭自己去淮河，能与轻哥哥多相伴一天，她的人生就少一点遗憾。
众龙的注意力都在青龙身上，并未留意楚洁。
她这一开口，北海龙王立刻认了出来：“是她，我用冰封术破了她的无极网，子钦就是把龙魄给了她。”
众龙一片骚动，尽皆愤慨不平，龙魄何其重要，不出魄入鉴，却给这么一个与龙族斗法的丫头，这个子钦真是可恶。
青龙见势不妙，心里叫苦，眼看已等不及瑶姬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