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 能不能不当儿子
“我给你两个选择。”宁轩静静地开口。这个时候的他，又恢复了那种沉稳淡漠的神态，好像和那个会被文如锦气得无可奈何、又爱带着恶劣的微笑欺负人的宁轩完全是两个人。
文如锦不自觉地点点头，眼神也认真起来。
“你毕竟年纪还小……”
“大哥，你不要我了？”文如锦急得脱口而出，在碰到宁轩颇有些威压的目光时，才醒悟过来，捂着嘴小小声道，“王爷，我不是……我不说了……”
“看你不像是有家可回的样子，”——文如锦用力点头，表示同意——“就住到王府去吧。我眼下还没有子嗣，王妃独自在家，也有些孤单。”
这几句话虽然简单，但唐寅已经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模样。宁轩瞟他一眼，就轻轻笑道：“没那么好的事。我这王位十有八九，是传不下去了。”
“王爷！”唐寅急促地叫了一声。
文如锦却眨了眨眼，半天才好像明白了一点，苦着脸说：“大哥……那个，王爷，你要认我当儿子吗？”
以前单听说古代的太监喜欢认干儿子，可大哥他是王爷啊！王爷认干儿子做什么？
难道说大哥他……嗯……不行？……
很多年以后，文如锦同学应该会感到庆幸，没有把自己的脑回路实时展示给他大哥。
否则的话，他坟头的蒿子都得有一人高了。
至于王位……他知道大哥的意思是王位不传给他，但他本来也没想要。
什么跟什么他就当王爷了？又不是网络小说！
穿越……呃，他穿越的是哪个朝代他还不知道呢……
但是这个时候也不合适去问“大哥，您贵姓啊？”……
宁轩一看他游离的眼神，就知道他不定又去脑补什么了。只恨现在端着王爷的架子，不好再给他脑门来一下，只好咳嗽一声：“想好了没有？”
“大……嗯，那个，有……有没有不当儿子的选项？”文如锦苦恼地挠着头。叫得好好的大哥，忽然要比自己长一辈了，实在无法接受。
就算明知道，当了儿子自己还跟皇帝是同辈，也不行。
“还是想叫大哥？”宁轩侧过脸来望着他，目光里似乎含了一丝暖意，见到文如锦点头，就继续说下去，“想一切照旧，也不是不行。就按之前说的，在君天府，你是第二号人物，我不会亏待你，武功你也继续学。只不过——”说着，那一点点的暖意已经退了下去，声音也变得冷冷的，“——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连人都不敢杀的兄弟，我不会要。”
“是，是！”文如锦却立刻兴奋起来，跳下椅子，连连点头，“大哥，你放心！你教我武功吧，我学会了就不怕杀人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逻辑，宁轩没听懂，也不打算懂。对于文如锦如此轻率的选择，他也没再表态，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
衡山这个小小的县城，莫名其妙地热闹了一回，又莫名其妙地沉寂下去。
江湖上的各门各派，甚至于没有门派的一些江湖客，本打算借这个机会搭上衡山派或者刘正风本人的人脉，却一无所获，只得各自散去。
宁轩一行三人三骑，打扮得低调了些，混在这些人当中，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就这么出了城。
绿野中一条黄土路伸向远方，周围是高高低低的山峦，走不上半天，路上已经看不到人烟，前后也没有行人，整个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了他们三个人，三匹马。
“王爷……”唐寅刚开口就看见宁轩目光一冷，连忙改了口，“爷，那位林家的少镖头，可靠么？”
宁轩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文如锦却从旁边窜了出来，一脸眉飞色舞。
“谁？小林子？他没问题吧？那么死心眼的人，他要不想给大哥办事，他肯定直接说了。”
“你好好骑，别卖弄。”宁轩斜觑着在马背上晃晃悠悠的文如锦，先提醒了他一句。“老唐的疑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林平之这个人，是嫩，不是蠢，之前说不定还有些心软的毛病，和青城派这次交道打下来，那些妇人之仁也就没了。单看他的心计，若是……”
“可他弃了君天府去投华山派，一点好处也没有啊！”文如锦插嘴道，“要说钱，林家的钱买下两个华山派来都够了。大哥你也看见了，华山派从那个岳先生起，到他那些徒弟，穿的都是什么衣服！”自己说得高兴了，又咔咔咔的笑了半天。
宁轩本来还在听他说话，看他又犯二了，双腿一夹，提马跑出一段，才勒了下缰绳等他过来。
“大……大哥……我错了，你等、等等我……”文如锦跑过来的时候，被颠得乱七八糟，差点咬到舌头，连忙放慢了速度，“嘿嘿，大哥，咱们说正事，说正事——大哥你说，小林子家里那个辟邪剑谱，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嗯？”
“我是这么想，你看要是假的吧，那他武功不行，肯定想拜个明师好好学点功夫。大哥的武功，他又不是没见过，为什么还要改投华山派？剑谱要是真的呢，他就算不乐意给咱们，难道就乐意给华山派了？所以我觉得吧，他越是有心眼，越该跟咱们一伙！”
“行啊锦少！”说话间唐寅也追了上来，笑嘻嘻地挑了个姆指，“就冲你这番话，老唐甘拜下风！”
“你可别夸他！”文如锦刚要说什么，宁轩已经笑道，“不夸还自我陶醉呢，你再这么一夸，你看他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
文如锦终究是不习惯骑马，等到一路颠簸回南昌，就又坐不下了。宁轩仍然把他安顿在之前的住处，自己带唐寅进了王府。
朝野尽知，这一代的宁王风流儒雅，尤爱诗文绘画，府中多文会，远近才子名士无不慕名而至——想起之前道听途说的传言，唐寅就忍不住发笑。
最可笑的是他还真信了，专门从江南赶来，心想凭借自己的名气，多少也能博得这位爱好风雅的王爷的一些瞩目。
结果是这位王爷一听说是唐伯虎，就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他，又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出门去。
连打发盘缠这种面子情都没给。
所以唐寅才一气之下，在南昌城里摆起了画摊——哪是摆画摊，分明就是摆擂台，叫人看看这位附庸风雅的宁王的真面目！……
还真面目呢！自己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位主子是起了不臣之心呢？……
“……老唐？唐先生？”
唐寅猛地醒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坐在王府的书房里，连忙欠了欠身。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是在想……”唐寅当然不会说实话，脑子里转了转，就想到了话头，“我在想锦少爷。”
“嗯？”
“我在想，王爷当时给了锦少爷两个选择。”说着，唐寅不由自主地垂下目光，回避与宁轩的对视，“王爷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两个都不选？”
或者被养在王府，过衣食无忧的日子，或者为了君天府——也是为了“十七爷”——奔波劳碌。只是这其中，并没有让文如锦离开的余地。
“以锦少爷的性情，他确实不会提出离开王爷。但是……假如？假如他少年心性不定，又或者，年纪再大些，生了别的心思……”
“他走不了。”宁轩极为平淡地一笑，“上了这条船，他就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