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悲痛莫名

谢逊闻言一个激灵,忙爬起来,尴尬的站在一旁。若是真的因此而学不到这路刀法,岂不是太冤?

子远拾起柴刀,走到院中开阔处,对着谢逊道:“用刀之法,莫不以身为要,寰跳超距,眼快手捷。这‘柴刀十八路’自然也不例外,讲究进退闪转、纵跳翻腾之间,都要刀随身换。”说罢,拉开势子,使一招“春秋刀势”。这招“春秋刀势”,乃是‘柴刀十八路’的起手势。子远一刀横劈出去,形健骨遒,端庄势整,却似蕴含着无数后招。

谢逊眼睛一亮,却见子远缓缓道:“正所谓‘提刀斩春秋,其势绵绵紧’。这一招,乃是根据汉寿亭侯关云长的‘春秋刀法’改变而来,首重气势,重在摄人心神。”说完,刀势尽处,跟着一变,刷刷刷连出三刀,一刀紧跟一刀,其势流畅无滞,举手投足之间挥攉潇洒。刀锋处凌厉的气劲透体而出,在地上斩出三道长长的刀痕。

平时孜孜兀兀所专注者,尽在如何修到无我境界。例如子远,他平日里练这路刀法也不过了为了更好的劈柴,心中从不存任何争斗之心。却正是因为如此,才契合了那位前辈高人创这路刀法时的心态。其时,那位前辈高人已悟通刀道至理,认为刀法练到最高深处,眼中再无敌手,任何与之对战之人,均可视为山中枯柴,只有被人砍劈的份,所以他这刀法虽然看似谦虚,实则狂妄得紧。不过世人不知他当时的想法,只当那位前辈高人因为隐居深山,以砍柴为生,心中只存了佩服之心。子远虽然不知道那位前辈高人的想法,但他却只为劈柴而出刀,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巧妙的误会。他每日专著劈柴,刀法进境之快,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全力出手之下,气劲四散,飞沙走石,若是让他瞧见,只怕连他自己也要吓了一大跳。

不过他沉浸在这路刀法当中,并没有察觉到周围环境的变化,甚至没有察觉到谢逊震撼的神情,只觉得今日使这路刀法,畅快淋漓,大有不吐不快之感。

谢逊武功不低,刀法基础甚好,此前又学了不少发力用力省力之法,此刻瞪大双眼,用心凝记子远使出的刀招。

渐渐的,子远手握柴刀,越使越快,刀锋上气劲的笼罩范围也越来越广,谢逊不由得退了数步。他沉浸在这精妙的招式当中,不由得佩服之极,心想:“大林寺果然卧虎藏龙,子远大师这一手刀法放在整个江湖,只怕能胜过他之人也不足十指之数罢。”

子远手臂急扬,刀光连闪,一口气将这路刀法由头到尾使了一遍,而后收刀立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望地上,不满纵横交错的刀痕,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想道:“这是我刚刚干的?”他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

这时,谢逊甚是佩服的道:“大师刀法精研,弟子甚是佩服。只是···只是您后来使得太快,弟子没瞧清楚。”他心中敬佩,直接以师礼待之。

子远尴尬的一挠头,道:“那贫僧这回使慢一点。”说完,提刀再次从第一招“春秋刀势”使起,一直使到最后一招“花开云现”。这一回,果然慢得多了,刀锋之上也没有气劲溢出。谢逊资质不差,瞧了一遍便将所有的招式记住了。

子远挽个刀法,转首问道:“你记住了么?”谢逊点点头,接过柴刀在他眼前使了一遍。子远甚是兴奋,连道:“谢施主你当中悟性过人,贫僧当日学了足足一月有余,才勉强将所有的招式记住,想不到你只见贫僧耍了一遍,便能使出来,我不如你,我不如你。”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依贫僧之见,你还有些要注意的地方。”说完,按照自己的理解,缓缓将谢逊刀法当中的不足之处道出。他首次为人师表,心中甚是欣喜,也不管谢逊记不记得住,一股脑儿把自己对这路刀法的体悟道出,又让谢逊演练了一遍。

二人一个教得尽兴,一个学得认真,只一个时辰,谢逊于这路刀法已然小成,剩下的只有靠自己苦练了。谢逊心中感激无以复加,深深的瞧了子远一眼,猛然跪倒在地,砰砰砰又磕了三个响头,一扭头,转身大踏步往外走去,只余下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大师保重,谢逊去也。”

等谢逊赶到大林寺山门处的时候,阳顶天等他早已在山门外相侯。韦一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谢逊总算出来了,埋怨道:“我说狮王,咱们可是等得花儿也谢啦。你若是再不出来,你就只能自个儿回去了。”

周颠见他眼眶微红,极为夸张的道:“哎呀,狮王,你这是舍不得么?难道劈柴还劈上瘾了?”

谢逊大怒,顺手接过普通教众递过来的马缰,一个翻身上马,而后对着周颠喝道:“周颠,你疯疯癫癫的说什么胡话?”

阳顶天双腿一紧,纵马来到谢逊身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恒山虽好,却终究不是咱们明教的家。”说完,一挥手,豪迈得道:“下山,回光明顶。”

众人齐齐大喝,高声应道:“回光明顶。”这一次,明教众人显得低调得多,不同于半个月之前的桀骜,如今的他们,一个个倒是沉稳了不少。一路上,也没有出现有人拦截的事情发生,就连与之仇深似海的龙傲天等人也没有出现。阳顶天等人猜想许是大林寺僧人专门告诫了他们的缘故,无论如何,经此一遭之后,原本开始动荡的江湖,再次陷入了平静。

一晃数月,已入深秋,恒山之上也渐渐冷了起来。北风凌冽,吹在脸上,刮得生疼。大林寺大小僧人一个个行色匆匆,只想尽快忙完手头上的事情之后,感觉回到暖和的禅房之中。天峰岭顶,更见寒冷,狂风划过山谷,带起阵阵呼呼之声。一处山崖边,灵智负手而立,望着原本漫山遍野的青翠变成枯黄,脸上愁容闪现,眉宇间更见疲惫。

灵智喃喃低语道:“悟不透啊!”思绪飘散开来,不由得想起数十日前在百花谷中发生的事情来。他同往年一般,独自一人悄悄下了恒山,到了百花谷中。原本是想同几个老不死的聚一聚,却不曾想,周念通之子周传恩,因为年岁过高,撒手人寰。周伯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

周传恩享年八十二岁,也算得上是寿终正寝。无奈他的逝世对于周伯通的打击太大了。一连数日,周伯通守在周传恩的灵前,不吃不喝,也不与人交流。最后还是满头白发的欧阳峰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将之骂醒来的。

他们这一辈人中,东邪西毒健在,南帝北丐已逝世多年。再加上灵智与老顽童周伯通二人,可以说他们那个时代之人只剩下了四个。欧阳峰不想周伯通沉浸在悲伤之中,损耗心力,狠心一巴掌拍过去,破口大骂道:“死生有命,传恩如今去了另一个世界,你就更应该好好的活着。”

一向没心没肺的老顽童,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当年瑛姑去世之际,他怕儿子周念通伤心,在人前强忍着没哭,最后还是独自一人偷偷溜到了一个无人之处,狠狠的大哭了一场。待瑛姑头七之后,又恢复了以往的性格。后来周念通逝世之时,原本头发已经全部转为乌黑的周伯通再次一夜之间,须发全白。自此行事更加颠三倒四,若非尚有孙儿周传恩劝慰,只怕就要去阴间地府找他师哥重阳真人。

他们这一辈人当中,年岁最轻的灵智的也有百四十余岁,周伯通、欧阳峰、黄药师年纪均在一百五十岁以上。虽然突破先天之后,寿元大增,却也禁不住岁月的风霜,一个个看起来苍老无比。尤其是欧阳峰与黄药师二人,始终未能突破先天后期,进阶凝窍之境,看起来更是形容枯槁,犹如风烛残年的垂垂老朽。好在二人均是医道大家,一个个精通养生之道,这才苟延残喘着。而周伯通天性纯真,武道境界反而后来居上,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突破凝窍之境,开始凝练周身窍穴。原本以他的境界,在加上道家内功的养生效果,再活个百年轻轻松松。

奈何妻儿相继去世给他的打击太大,心力损耗过甚,导致一夜之间须发再次全白,随时有殒命之危。鉴于上次周伯通的表现,欧阳峰怕他这次撑不下去,所以才狠狠一巴掌拍了过去,就是希望打醒他。

好在这次周伯通虽然伤心,却并未如同周年通去世之时一般心存死志。不过,瞧见他嚎啕大哭的这一幕,灵智、欧阳峰、黄药师三人大不好受。欧阳峰之子欧阳克,孙儿欧阳不敏,均逝世多年,如今白驼山当家作主的乃是他的重孙欧阳泣血。而黄药师,有余妻子阿衡的缘故,早年便有轻生之念。虽然后来由于灵智的出现,轻生之年化作坚定的武道之心,但是女儿黄蓉、女婿郭靖均逝世多年,外孙女郭襄英年早逝,另一个外孙女郭芙也只活了七十多岁,外孙郭破虏如今倒还健在,不过也是八九十岁的老人了。再说灵智,柳映岚、李若华、李莫愁这三个同他关系匪浅的女子均已不在,两个儿子李天、李思宁也未能突破先天,寿元耗尽而亡,只剩下几个孙儿、重孙在世。

可是,他们一日未能突破先天,一日便不能走在灵智的后头。人生之哀莫大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灵智虽然武道修为通天,却也无可奈何。好在他身为出家之人,又念经拜佛,坚持了百二十余年,因为徒子徒孙众多,圆寂的晚辈多了,也慢慢的看淡了几分,倒是较之周伯通这个至情至性之人豁达几分。

不过虽然看淡了几分,却终究做不到漠视。身边的弟子晚辈,知交好友去世,他心中仍旧惆怅。

狂风吹得灵智的僧袍猎猎作响,灵智却置若罔闻,只顾盯着远方眺望,良久,才深深一叹。心中默念起来:“来此方世界是一百二十三年还是一百二十四年?已经记不清楚了。活了这么久,又能如何?还不是孤独寂寞,越老越凄凉!虎衣明王、玄元上师、多罗禅师、天轮法王、江南七怪、杨康、穆念慈、郭靖、黄蓉···”每一个名字划过灵智的心间,他脑中便浮现这些人的音容相貌,身上的悲哀气息更重一分。或许前十年乃至二十年,他还会将自己视为局外人,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这些原本前世的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字,都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有故事有经历的人,活生生的人。他想要再以一开始那种心态去对待他们,已然做不到。或许这就是佛门所说的因果罢!

自从插手他们之间原有的故事开始,便以结下了因,所以自然要承担其果。灵智眼眶发红,眼角缓缓流下两行眼泪:“映岚、若华、莫愁、宁儿、天儿、龙儿、襄儿、芙儿、英儿···都不在了,都不在了。”灵智痛苦的闭上双眼,真气涌动间,将泪水蒸干,缓缓将这些人名留在心底最深处。

良久,灵智睁开双眼,只觉得整个世界更加清晰起来,原本束缚自己的一些绳索悄然段去不少,识海当中的佛陀虚影面容愈发的清晰几分,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淡然出尘。他心知这是自己褪去一些枷锁,境界有所增长的缘故,当下盘膝在地,缓缓运转起独创的“大日如来诀”起来。

灵智周身数丈,常人肉眼察觉不到的地方,天地灵气一波接一波源源不绝的朝灵智涌来,瞬息之间被他纳入体内,随着真气在经脉之后游走数圈之后,便同化成炙热霸道刚阳的大日如来真气。

此刻,灵智眉间光明大作,脑后似有佛光闪现,面上宝相庄严一片,盘膝坐在大石之上,仿佛与整片天地融为一体。只见他手执拈花指,嘴角含笑,背倚苍松,犹如世尊在世。良久,灵智徐徐开口,声音从天峰岭顶传遍整个恒山:“百四十年往做客,清净无花亦无逸。了了分明欲归去,一任南北东西处。生也了,死也了,无论年多年少。今日拨转遇真空,满地落叶随风散。描也难描,画也难画,满头华发盘膝坐,心中愁苦谁人知?怜我世人忧患多,同生红尘向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