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指天立誓
赵宛燕犹记得当初临安城破，自己孤身北上，怀着一腔愤懑悲凉，欲要学荆轲要离之事，做那惊天一击，那时候，这里还不是如今炼狱景象。原以为蒙古人既然夺取了天下，怎么着也不会对治下苛待太过，必然怀柔以收天下之心，皇朝轮替，从来如此，她也不会自大的以为自己有了公主的名号就能代替兆亿百姓做出选择。
正是有着这种想法，赵宛燕一直将自己的满腔雠仇，也仅仅是当做赵宋皇族一家之仇，与天下百姓，其实并没有太多干系。也正因此，她才在雪山之中答应了云舒，杀过应诛的几个首恶奸贼便自罢手，一起天高地阔，并肩看天地浩大。
这却不能怪赵宛燕知见浅薄。纵然出身皇室，并且展露出了非凡的手腕能力，但毕竟是个女儿家，从来不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人性，更没有真正意识到文明更替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懵懵懂懂的认知并不足以驱使她一整个华夏文明的兴亡浮沉去做考量，那么有这般想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此时所见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象却是深深刺痛了她。到底是非我族类，又怎会对汉家子民报以善意？眼中慢慢地噙满了泪水，赵宛燕声音带着颤音，却是咬着牙齿，咯咯作响：“我错了，云舒！帮我，胡虏不灭，赵宛燕无颜于天下。帮帮我，云舒！”
云舒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心中有无尽的悲哀愤怒，满腔雠仇想要发泄，恨不能马上就出现一队蒙古人，让他拔剑相向，杀个痛快！
又过一处村落，依然可见死去不久的尸体随意铺展，一大群老鸹在尸体上盘旋着，发出极是难听刺耳的声音，见云舒与赵宛燕过来，便又扑棱棱的飞起，也不愿去，只在上空盘旋着，做出驱赶的样子来。好畜生！竟是以人的腐尸为食，端的可恶至极！
云舒屈指连弹，数十道剑气自他手指弹出，不过转瞬，那些令人厌憎的老鸹便知纷纷坠下——已然殒命在云舒的剑气之下。“先让他们入土为安吧。”云舒轻声说道。
赵宛燕点点头，却将掌中吹毛立断的宝剑当做铲子，开始掘坑。云舒自不能闲着，亦是如是施为。
一声细小的窸窣之声，云舒与赵宛燕闻声而动，侧过头来。
“谁！出来！”一声沉喝，出自赵宛燕之口。
良久没有回音，云舒低声道：“不是蒙古人的动静。”却在这时，又是一声“窸窣”声响，这回云舒与赵宛燕却是看清楚了，那是不远处一间倾塌的茅草屋传来的声音。赵宛燕对云舒道：“莫不是幸存的村民？去看看吧。”
云舒点点头，与赵宛燕迈步过去。却见倒下来的茅草架子里面，一双近乎没有神的眼睛，正怯生生的看着他们。
揭开茅草，却是一个不足三尺的小女孩，这般年纪，决计不会超过五六岁。她头发枯黄，双目无神，身上只是一张破烂的草席子，被几根茅草搓成的绳子系在身上——这就是她身上所能赖以驱寒的唯一的物什了。见着云舒与赵宛燕的时候，她的手里还紧紧抓着一把泥土，少部分已经送在口中了，她怯怯地缩了缩身子，脸上只有麻木一片，将手里的泥土递了过来：“妞妞只有这个了，大老爷可不可以不要抢？”
赵宛燕眼眶儿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来。是怎样的摧残，才会让一个孩子撤成了这个样子？云舒尽力做出了一个最为和善的微笑，蹲下身子。就是这么的一个动作，小女孩也是吓得往后一个酿跄，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用力挣扎着，却是怎么也爬不起来——也不知多久没有吃过饭了，她根本没有力气爬起来。
云舒抱起了小女孩，与赵宛燕两个费了老大的功夫，才让小女孩勉强接受了他们的善意，不再那么害怕，脸上的麻木也少了许多。
“二丫冷，饿……吃的……”小女孩的声音很细，云舒与赵宛燕却是听得清楚。云舒解下自己的外衫递给赵宛燕，后者便将小女孩身上披着的破席子解掉，用云舒的衣服围在小女孩身上。然后接过运输递过来的干粮，就要找个碗什么的用水化开喂给小女孩，后者却是在看见干娘的时候眼睛骤亮，一把抢过干粮便自往口中塞去。只是将要到嘴边的时候，她却又停了下来，用莫大的毅力，将食物从眼前挪开，把手中的泥土递给赵宛燕：“二丫跟你换，好不好？”
赵宛燕鼻子发酸，小女孩二丫却是又道：“妞妞好饿，娘亲睡着了就不理二丫了，姐姐，娘亲为什么要一直睡啊？”
赵宛燕偏过头去，不知该说什么。与云舒抱过二丫，揉了揉小女孩稀疏的头发，声音亦是有些酸涩：“因为娘亲太困了，她睡着了啊。”
“可是丫丫好饿啊，又饿又冷，二丫好怕的。”像是喃喃自语，小女孩无意识地道：“娘亲睡着了，丫丫没吃的，好饿好饿的。那些青草二丫咬不动，只有地上的泥巴可以吃，但是吃不下啊，丫丫肚子好涨，鼓鼓的，却又好饿……”
这时候，赵宛燕已经将一些干粮面饼什么的用水化开，并以内家真气将之热了，过来喂小女孩丫丫吃。看着小女孩狼吞虎咽的样子，两人只觉得心痛，心痛的无以复加。
已经确定了，整个村子也就小女孩这么一个活人，不知当初是怎么躲过的蒙古人的屠刀。小女孩自己也记不清楚，似乎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洞里，娘亲叫她不要出声……等她出来的时候，一村的人们已经都“睡着”了……
小女孩终究还是死了，她毕竟吃了太多的泥土，而且饥寒交迫，早已油尽灯枯，最终在赵宛燕的怀里停止了呼吸。死去的时候，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儿笑意，天真，却又令人心疼。
“娘亲睡着了，丫丫也要睡着了。丫丫想娘亲……
……
茫茫大千，万里神州，却不知有多少个像小女孩这样的可怜人儿？神州陆沉，最苦的，终究是无尽黎庶啊。赵宛燕从来没有一刻这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有生之年，必将与蒙古鞑子不共戴天！”小女孩的墓前，赵宛燕指天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