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青马

道士起身时晃了两晃,和尚看在眼里,盯那道士身边的银子一眼。

夹谷杵将这一小小的细节看得真切,心忖:看来这和尚要吃独食,即将向道士下手,这道士眼看做鬼,还梦魅不知。

夹谷杵跃跃欲试,不知是否该提醒道士?但转而一想,既然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鸟,如今两害火拚,我且作壁上观,看你们表演一番人性的丑恶,看看谁最后胜出?

和尚先起身,故意伸几个懒腰,把包袱系在了身上再去拿刀。

道士随后起来,慢慢地系包袱,最后去拿剑。

就在道士伸手拿剑的当口,和尚大喝一声,已经出刀。

夹谷杵见刀光一闪,以为道士右手必然断成了两截,殊料道士一个转身,从背后抽出另一把剑来,一剑将和尚从腰里刺了个对穿过,带血的剑尖露出肚皮好长一截。

和尚忍着剧痛一刀直接飞向道士肚皮,结果扎在道士的腿上。

和尚见道士拾起地上那把剑来望自己逼来,忽然大笑:“道兄,我不过吓你一下,和你开个玩笑,你这么认真,当真要我的命?”

道士冷笑道:“和尚,你招招奔着我的命来,有玩笑是这样开的吗?不是我装醉,今天一条命已经休矣,你还狡辩?我送你上西去,你到你们佛祖那里去求解释吧!”

道士说罢一剑奔喉,结果了和尚,拔出剑来,割了和尚的衣裳,这才拔出自己腿上的刀,撕着布条包扎。

这剧情反转的一幕看得夹谷杵有些开胃,一时竟忘记了饥饿。妈的,人常说先下手为强,这道士后发制人也是高招啊。

看着那道士很快包扎好了,将和尚身上的包袱取下来系在自己腰间,背后插了一把剑,手持一把剑就要动身,夹谷杵一颗石子直奔那道士的面门。

道士大惊,伸手一摸,一颗石子竟嵌入了自己额骨里,一半露在外面。

道士情知遇到了高人,忙下跪求饶:“是哪方高人?请现身则个,这里的银子都归你,只求饶我小命一条,我也是被逼的,身不由己。”

夹谷杵这才现身出来说:“你是不要银子要命,是吧?你们这银子从哪里来?若我感觉你在撒谎,那就饶你不得。”

那道士忙说:“少侠,我们是偷的,真的是偷的,在知府家里偷的,没有杀人越货。知府也是个贪贿的贼,不然家里哪会藏这么多银子?这些银子我都孝敬少侠,只求少侠饶我一条贱命。”

夹谷杵冷笑道:“偷的?我看你们二人武功不弱,一面凶相,不是偷鸡摸狗的小蟊贼,是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山贼。你骗我?门儿都没有。告诉你,我也是道门中人,我与你本无怨仇,但今天我要为道门的清誉替我们道教的祖师清理门户。你去死吧!”

夹谷杵临门一脚,踢在那道士额上,直将那颗石子踢进了道士的脑袋,那道士两眼一翻,死在和尚边上,只是不见一点血迹。

夹谷杵从道士身上取下两个装银子的包袱一看,里面各有马蹄银二十块,还有一些散碎银子。

夹谷杵拿出一块马蹄银看了一下,见上面刻有“凉州元宝”字样,因笑道:“这凉州知府比起我们澧阳知县来,胃口是小多了。怎么弄这点银子却中了和尚和道士的圈套?”

夹谷杵将些散碎银子揣进口袋,将两包马蹄银打成一个包,扔在肩上,感觉有些沉,正要开步,忽然自己过淌银河时私藏一块银子出来变成一颗鹅卵石的事,讪笑一下。世人见了银子都是眼睛发亮,腿脚像是被吸铁石吸住了,求财恨不足。我是淌银河过来的人,背这么多银子压身子,反而可能还会引得捕快、锦衣卫追踪,江湖大盗和黑店老板算计。杀这些人于我无益,我也没有心情和他们纠缠。弱水三千,取一瓢饮足矣。要用银子,哪里找不到?

夹谷杵笑一笑,就中是取出一绽揣进怀里,拎着余下银子上路,走不多远,恰好看到一口枯井。夹谷杵将银子扔进井中,搬来一些散落的砖块压在上面,看看已经埋得严实,这才摸出怀中的那绽马蹄银,卷在布袋中的皮衣裤中,开步前行。

夹谷杵到了辛集,寻了一家客多的朋来客栈住下,点了一盘牛肉、一盘羊肉、一锅狗肉、一盘卤干子、一碟花生、一壶酒、一碗手工面,二十个馍馍,看得店小二都傻了眼,妈呀,来了个大胃王啊!

夹谷杵早早地将一块碎银子扔上柜台,店小二满脸堆笑围着他转,还好说什么?

夹谷杵开怀畅饮,直到日落西山。剩下没吃完的,夹谷杵都叫店小二搬到房间里。

这一夜,夹谷杵鼾是鼾屁是屁,睡到第二天中午起来,就楼下大堂里吃了饭,到对面裁缝铺了做了两套换洗的衣裳,回店因问掌柜哪里有马买?

掌柜姓雷,五十开外年纪,闻言大喜:“客官,你问我买马,是找对人了。现后院里有几匹好马,就是我舅子寄养在这里卖的,你来看看。”

夹谷杵随雷掌柜来到后院,果见一排杨树下系着几匹马。

夹谷杵一连看了五匹马,因嫌其块头小,只是摇头,五匹马中最中意的是那匹大青马。

雷掌柜以为夹谷杵懂马,只是怕出不起银子,于是说:“就这大青马也不贵,也就五两足银。”

夹谷杵一笑:“银子不是问题,只是这马好像胚架小了些。”

雷掌柜闻言一笑:“恕我直言,我还以为你是为银子的事委决不下。你说马个子小,雷某是有话说。不瞒客官,我舅子远祖是蒙古的将军,传到他这辈,早已是马夫了,但他懂马。我们这马叫蒙古马,你别看她体形矮小,其貌不扬,但她头大颈短,体魄强健,胸宽鬃长,皮厚毛粗,既能抵御得暴雪,也耐得了蚊虫酷热,扬蹄踢碎狐狼的脑袋,日行八百不在话下,特别是在战场上不惊不乍,勇猛无比,天生就是军马。当年成吉思汗的大军就是骑着蒙古马横扫世界的。”

夹谷杵大笑:“雷掌柜,你这张嘴开客栈真是委屈了你,端的是吹功了得。就是这匹大青马,五两银子,我们一言为定,只是还得请你配副好鞍,今晚喂好草料,明天我要启程。配鞍上料,给你二两银子如何?”

雷掌柜满脸堆笑:“客官说了,能不依你?只是这买马的事,马是活物,还得按行规先交二两订银。”

夹谷杵说好,你随我到房间来取。

到了房间,夹谷杵掏出那块马蹄银来望雷掌柜一抛说:“免得明天还要结账,我索性连马钱鞍钱料钱房钱酒饭钱一并付你,明天只等牵马走人。”

雷掌柜接过银子一看上面的字,心想,妈呀,这是官银啊,不敢接,忙陪笑说:“满打满算我收得你七两多银子,我的店上,这绽银子,如何找得开?最好请客官你自己找个化银铺化了再付我不迟。”

“何必这么麻烦?”夹谷杵一笑,接过银子,两指一夹,银子碎成了两块,他连掂都没有掂都那块小的递给雷掌柜问他有了没?

雷掌柜开客栈这么多年,见识过多少走南闯北的好汉,但夹谷杵这一招,确实看得他很震撼:两指一捏之力能够开银,这得多大的内力呀?

夹谷杵一看雷掌柜的表情,方悔自己多此一举。当然,细想一下,夹谷杵觉得自己这也不是卖弄,因为他对自己的武功还是不摸底,所以想试一下,不想一试之下效果这样好。但既然试出了效果,他此举也有警告雷掌柜不要多话的意思,他相信这点江湖雷掌柜不可能不懂。出门在外,害人心思不可有,但防人心思不可无。雷掌柜真的找不开这绽银子?我看也未必。也许他看这绽银子是官银,怕惹麻烦倒是真。

要是在当万相山之前行走江湖,夹谷杵这买马绝对不会先付全款,而且财露了白晚上也得有个防备措施。但此刻,他感觉到自己在这里一无江湖仇敌,二来没有案底,不可能这么快就被官府盯上,再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有必杀技,有逃逸术,只是百毒不侵还有待验证,所以也就没怎么当回事。

当晚无话,第二天用罢早餐,听说夹谷杵要走人,雷掌柜笑嘻嘻地牵来了那匹大青马。那大青马见了夹谷杵,像见了老朋友一般摆着尾巴。夹谷杵抚摸了一下大青马的头,大青马连点了几下头,鼻子在夹谷杵身上蹭了几蹭,一声嘶鸣,像是问候。

夹谷杵跨上大青马,道别雷掌柜,穿街走巷,直奔苍田驿。

上了官道,夹谷杵要么跟在驿马后面,要么跟在镖车后面,望南而行。

夹谷杵一路观赏风景,间或想起此回澧阳如何报仇雪恨?怎样收拾刘迪龙、徐如海、倪焕之那些设计陷害自己,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的家伙的事。但思来想去,觉得以自己现在的盖世武功,要杀他们几个那是不费吹灰之力,但那么多的锦衣卫和阉党,以一己之力何时能斩尽杀绝?看来还不能走个人英雄主义的路子,得带着老婆和兄弟,一边打怪一边壮大实力,最后诛灭康民党,重振东林,内剿刘通,外抗后金,完成匡扶大明之伟业。

当日,大青马行了七百里,果真很轻松。是晚,夹谷杵宿在马化驿。

小小驿站,夹在山间,不过七八间屋子,但餐厅茶室倒也一应俱全。

夹谷杵到餐厅时,大厅里几个镖师与伙计当中坐了一大桌,几个驿差在门边吃工作餐。夹谷杵要了酒菜一个人坐在东南角的窗边上细酌慢饮。酒喝到一半,斜对面桌上来了二个客人,一个山羊胡,一个钩鼻子,刀剑朝墙边一扔,就开始点酒菜,看样子已经饿坏了。二人菜来开吃,只是还没饮酒,好像在等人。二人吃一会,又来二人,好像是从客房里过来的,一个刀疤脸,一个眨巴眼。彼此连招呼都没打,应该是一同来的。因为什么事,分作两路,这下又合兵一处。这二人还没坐下,就将武器取下扔在墙角。这二人坐下,山羊胡才举起酒杯。

夹谷杵本无心留意这里有谁谁谁,但吃了一会,因斜对面四个人自然不自然地拿眼睛瞟他,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想,自己与这地方无大瓜葛,更无案底,这几个人盯自己,莫非是因为那块马蹄银引来,他们跟踪大青马而至?

看这四个人的服装和放武器的方式,应该不是江湖中人,而是公人。自己虽然既非江湖中人也非公人,但凭观察,他对自己的这一套还是很自信的。

江湖中人和公人看人的方式不同,江湖中人看人,眼光难免挑衅的意味,老子天下第一,要不我们试试?公人看人,眼光总在别人身上,有意无意,总是盯着别人的手和眼看。这中间捕快与锦衣卫看人的方式又有区别,捕快看人,眼光是审视,昨天这案子就你小子干的吧?你就是犯罪分子!你不承认?看我怎么找证据来拿你!锦衣卫看人,眼光是俯视,你就是犯罪分子!你胆敢说不是?我说你是你就是,不信?我整得你说是!

同样的带武器,江湖中人视武器为命根子,武器轻易不离身。因为遇到打斗,帮手受伤一个少一个,一般来说是人越打越少。公人也带武器,但能保证武器在视线之内就不错了。因为公人仗着背后有皇权撑腰,不怕打斗人手少,等着增援的越来越多。

一般时候,夹谷杵可以一眼分出哪是公人哪是江湖中人,稍微留意,也能分出捕快与锦衣卫的不同。但若是捕快与锦衣卫伙在一起,这分辨还是有点难度,因为锦衣卫中也有负责捕快业务的。但今天,这四个人因为是着的便装,所以从表面上也就看不出是捕快还是锦衣卫的人。据初步判断,因为这四个人分作两拨来的,看眼神举止,应该是出了什么大案,捕快和锦衣卫联合办案,先来的两个是捕快,后来的两个是锦衣卫,这从后二人对前二人的颐指气使可以看出来,因为论年龄,前面二人要年长,特别是那个山羊胡,应该四十将近了。四人吃喝的速度很快,不完全是饿慌了,应该是急着还有事要办。想到这里,在锦衣卫澧阳所的水牢里被害的一幕突然浮现在眼前,夹谷杵心中一堵,暗忖:你们两个锦衣卫如果今天想在我身上找事生非,我送给你们的就只有一个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