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灵隐禅寺

钱唐县位于钱唐江北岸。

钱塘县城西有一个景色优美的湖泊,名叫西湖。

西湖西岸有一片不甚高的群山,称为西山。

灵隐寺便建在西山腹地,北靠北高峰,南面天竺峰。

日落西山,羊子鹏到达灵隐寺。

向寺中沙弥询问,真谛大师可在寺中?沙弥说是,羊子鹏便请沙弥通报,说羊子鹏来拜见,不多时,沙弥便回来,引羊子鹏进寺。

灵隐寺隐在山谷,门庭幽深,院落重重。

来到一处禅房,禅房闭着,房内亮着青灯。沙弥说真谛大师正在禅房内等候,说完便出院去了。

羊子鹏推门进禅房。

真谛背门面壁,正在打坐禅定。

禅房两侧,各点一枝青灯。

除此之外,禅房内再无他物,只剩三面墙壁,一面门窗,地面房顶。

真谛没有回身。

羊子鹏向真谛拜道:“子鹏见过大师!”

“羊小居士此来,是求因,还是求果?”

“天地间可有因果?”

“万相发自本心,因缘和合而生而成,是为因果!”

“我离开台城,是何因?”

“是果之因!”

“那又会有何果?”

“有因之果!”

“因果既然有定,为何还要人来决断?”

“本心自有如来佛性,不昧因果!”

羊子鹏若有所悟。

真谛这才起身,面色慈悲,问候道:“羊小居士近来可好?”

“我的家人恋人,全都离我而去!”

“阿弥陀佛!”

“我离开台城,是对是错?”

真谛指着蒲团,道:“你且在此自悟吧!”

羊子鹏把幽州剑解下,放到身侧,盘腿坐到蒲团上,面对空空的墙壁。

真谛离开,把禅房的门带上。

禅房里静得出奇。

内心也随之平静。

心境随之清明。

看着空空的墙壁,羊子鹏扪心自问。

我为什么要来灵隐寺拜见真谛大师,我真的有疑惑吗?

没有,眼前的一切,我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任何疑惑。

那是什么在困扰我?

心不安。

我来灵隐寺,不过求一心安罢了。

只有心静,才能心安。

所以真谛大师才让我面壁自悟。

闭上眼睛,不动心念。

进入禅定状态。

久久。

芬芳扑面。

羊子鹏睁开眼。

一张美貌而朴素的面孔,和自己的脸贴得极近。

羊子鹏能感受到她呼出的幽幽香气。

刚刚从禅定中回神,还分辨不出这是谁。

眼前的脸,噗嗤,笑了。

“萧茜娘!”

羊子鹏大叫一声。

萧茜娘跪坐在羊子鹏身前,身穿着一身素服,头戴着素冠,脸上无妆,羊子鹏因此没有一眼认出。

“郎君,真是巧啊!”

果真是萧茜娘的玲珑之声。

羊子鹏极为警觉,向两侧侧目,身后没有别人。

萧茜娘笑着,伸出纤纤玉指,来抚摸羊子鹏的脸。

羊子鹏立即抓住她的手腕,萧茜娘一声惊呼,便要向羊子鹏怀里倒去。

在羊子鹏眼里,萧茜娘浑身是刺,让她靠近,必是满身伤痕。

羊子鹏向后飞身,单膝撑在地上。

萧茜娘扑空,趴在蒲团上。

羊子鹏手里还捏着她的手腕。

“你这个没良心的,是谁救你出地牢的?你这么对我!”萧茜娘抬着脸,伏在蒲团上,娇嗔道。

羊子鹏恍然想起,他被萧正德囚禁,是萧茜娘前后筹谋,救他脱身。

萧茜娘毕竟是侯景的情妇,羊子鹏不可能对她放松警惕。

“你怎么会在这里?”羊子鹏问道。

“你捏着奴家很疼的!”萧茜娘言语娇婉,眼神如勾。

羊子鹏放开萧茜娘的手腕,站起身来。

禅房门窗都关着。

羊子鹏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向窗外打量,窗外漆黑寂静。

“不用看了,奴家来与郎君幽会,难道还会让别人偷看吗?”

萧茜娘如同无骨般伏坐在蒲团上,对羊子鹏笑道。

羊子鹏确认房外无人后,回看萧茜娘。

萧茜娘素颜素服,妩媚姿态却分毫不减,反倒平添几分秀色。

“你为何会在这里?”羊子鹏再次问道。

“你离奴家那么远做什么?奴家还能吃了你不成?”

“休要调笑于我!”羊子鹏有些着恼了。

“哎,你们男人呐,都是无情无义的种,没一个好东西!”萧茜娘哀叹一声,背过身去,面向墙壁,不再理会羊子鹏。

羊子鹏站在窗边,竟有些无所适从。

萧茜娘的后背微微抽动。

然后便是轻微的啜泣声。

萧茜娘竟抽泣起来。

羊子鹏不知所措。

“你哭什么?你别哭了!”

萧茜娘猛地回过头来,眼里还带着泪花,幽怨道:“你就是这样安慰女孩子的?!”

“我!”羊子鹏看着她晶亮的眼睛,竟无言以对。

萧茜娘转回头去,仍在那里啜泣。

又过片刻。

萧茜娘猛地拔出地上的幽州剑。

羊子鹏心道不好,箭步向前,张手把幽州剑夺下。

“你做什么?!”

“你让我死了算了!”萧茜娘决然道。

羊子鹏本以为她夺剑发难,没想到她是要自尽。

羊子鹏把幽州剑插回鞘里,道:“你是堂堂大罗公主,侯景身边的红人,你有什么委屈的?!”

羊子鹏对萧茜娘的成见太深,无意之中说了这么一句话。

萧茜娘停下啜泣,抬起头来,眼神如刀,道:“羊子鹏!我恨你!”

“我?我怎么你了?”羊子鹏十分无辜。

萧茜娘再低下头,把素帽一摘,三千青丝如瀑垂落。

“你把我的头发都割了吧!我要出家!”

羊子鹏低头看着萧茜娘。

灯影在青丝上烨动。

萧茜娘丰腴健美的体态,此刻显得如此娇小,惹人垂怜。

“你有什么委屈,是不是侯景不要你了?”

羊子鹏有意安慰她,但他俩毕竟往日为敌,一时不能转变说话的语气,无意间便会拿话来刺惹她。

萧茜娘果真被激怒,又抬起头来,冷冰冰恶狠狠地看着羊子鹏。

羊子鹏被看得头皮发嘛。

不妨萧茜娘破涕为笑。

“你又笑什么?!”

萧茜娘哭笑无常,羊子鹏感觉她在耍弄他。

萧茜娘往蒲团一侧挪挪,用手拍拍蒲团另一侧,柔声道:“你坐下,我有件事求你!”

羊子鹏警惕之心又起,道:“你又耍什么花招?!”

“你那么聪明,我能跟你耍什么花招?”萧茜娘言语坦诚。

羊子鹏还在犹豫。

“坐呀!”萧茜娘的眼眸竟似少女般晶亮真诚。

羊子鹏心道,看来她也有许多难处,且听听她要说什么。

羊子鹏便在蒲团左侧坐下,把幽州剑放到身侧。

两人并肩坐在蒲团上,一左一右,看着空空的墙壁。

“年前的时候,我护送真谛大师来灵隐寺,侯景那个混蛋,连句留我的话都没说。”

“他不是很宠你吗?”

“他动了别的心思。”

“什么心思?”

“你那么聪明,还能猜不到?”

“你们之间的风流事,我怎么可能猜得到!”

“我不值一提,他动的心思,都是为了实现他的帝王野心。”

羊子鹏隐隐猜到。

“我来了灵隐寺,就不想回去了。我拜了真谛大师为师,大师赐我法号落尘,但说我尘缘未了,不同意我剃度!”

“你放得下大好江山?”

“哼,什么江山不江山,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是侯景和我父亲的交易罢了。我之所以对侯景死心塌地,只是为了保住我父亲和我弟弟的命。”

“你离开侯景,你父亲不就没了倚仗?”

“哎!他自己作孽,我也无能为力。”

“那你还有什么尘缘未了?”

“我怀了侯景的孩子!”

“你!”

羊子鹏怔愣地看着萧茜娘。

“被那厮玩弄了两个月,想不怀孕都难!”萧茜娘道。

羊子鹏不禁望向萧茜娘的小腹。

“才两个月,还没有见怀!”

羊子鹏收回目光。

“我来了寺里才知道的。寺里的宝琼法师请来钱唐的名医诊视过了,是一对双胞胎。”

萧茜娘竟有些幸福之感。

该怎样对待侯景的这两个孩子?

“你要把孩子生下来吗?”羊子鹏平静地问。

萧茜娘惊恐地看着羊子鹏,决然地道:“这可是两个生命,他们是侯景的孩子没错,但他们也是我的孩子!我不但要把他们生下来,还有把他们养大,别人休想伤害他们!”

羊子鹏心道:这两个孩子,注定命途坎坷。

“你要求我做什么事?”

“回去守台城!”

羊子鹏惊讶地看着萧茜娘:“你说什么?!”

他以为他听错了。

“回台城去,坚守台城!”萧茜娘又说一遍,更加坚决。

“为什么?”羊子鹏仍不敢相信萧茜娘会这么说。

萧茜娘嫣然一笑,道:“你那么聪明,难道想不出吗?”

“你要赎罪?”

“哈哈哈!”萧茜娘笑得极为放荡。

“我有何罪?”萧茜娘逼视羊子鹏。

是啊,萧茜娘只是为了她的家人,她又有何罪?

“那到底是为什么?”

萧茜娘看着羊子鹏,拿住羊子鹏的手,道:“我曾救你出地牢,我只有这一件事求你,你一定要答应我!”

羊子鹏看着萧茜娘。

恍然间就明白了。

“哈哈!哈哈!”羊子鹏笑得很无力。

“你知道为什么了?”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你那位皇帝老子萧正德!”羊子鹏不禁有些气愤。

萧茜娘重又面向石壁,道:“你说的对,我是为了救我父亲。侯景如果真的与萧衍求和成功,他就必须得承认萧衍的正统地位,那我父亲就必然会被治罪。所以侯景才会冷落我。”

“你一定想到,有我守台城,台城就不会投降。台城是守不住的,这一点你也一定比我更清楚。侯景攻克台城,陛下和太子势必会被侯景杀害,那萧正德就是明正言顺的皇帝,你一定是这么认为的吧!”

“我也知道,历代盗国者,必须都要得个正名法理,这个正名法理,就是禅让。侯景想要当皇帝,必须得有萧梁的皇帝禅让给他。所以当初他才会拥立我父亲当傀儡皇帝。但台城一旦投降,侯景从萧衍或是萧纲手里接过皇位,比从我父亲手里接过皇位,要合理合法地多。”

“纵使我回去守台城,萧正德不过多活几天罢了。历代禅位的君主,有哪个能得善终的!”

萧茜娘被羊子鹏说中要害,黯然无语。

“你不会回台城了吗?”

“嗯!”

萧茜娘黯然无语。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着空空的墙壁,静静地坐着,颇为悲凉。

萧茜娘靠在羊子鹏肩头,睡着了。

羊子鹏把大斗篷脱下来,给她盖在身上。

他不禁感叹,世事还真是无常。

势不两立的两个人,如今却相依相靠。

无常即是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