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煮豆燃萁
第九章煮豆燃萁
厚重的金属摩擦音在身后爆响。不用回头，三个落魄的逃难者也晓得是魔王追上来了。西门无双第一个冲进河里。欧阳天水拎着大侄儿毫无犹豫的翻身下河。他们潜泳到河中心，才敢冒出头来。
魔王鼓起黑袍在岸边气得跺脚。绿色的雾气迅速蔓延开来，双掌旋转成风，毒液飞花般四溅，散落在清澈的河水里滋滋响，白烟弥漫。就像滚烫的碎铁撒进河里似的，咕噜噜冒着气泡。他双脚离岸边很远，轻飘飘的浮在水草之上。看起来凶狠霸道，实则是强如之末，对敌人一点威慑力都没有。“阴尸神功”最忌讳水，更何况是这么大一条流动的河。
毒液散落的地方，聚集大量的小鱼，有些鱼抢不到食物跳出水面。金光灿然，刺痛眼睛。这种鱼，刘雪峰他们三人都没有见过，鱼尾巴上挂着一点殷红，看起来好像殷红的鲜血，灵动的有些骚乱。很快，小鱼四散，河水又恢复透亮的颜******王桀桀怪叫，左右挥动，掌上喷射惨绿色的剧毒之物。数量之多，如飘絮；速度之快，似流星。毒液好像长了眼睛，直刺三人脸面。于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毒雨降落河面，滋滋做响。
西门无双又是第一个潜入水中。欧阳天水拽住大侄儿往下沉，慢了半拍，头发上沾里几滴毒液。轻微的刺痛，就像黑蚂蚁在颈脖子上咬里一口。他心里正发慌。突然金色小鱼在伤口上吻里一下，他瞬间感到冰凉清爽，灼痛也消失不见。
魔王为之胆寒，水是他的克星，小金鱼也具有疗毒功效。
记得很多年前，他是喜欢小金鱼的。这种尾巴上有一点红色的小鱼是雪花山庄后山特有的珍贵鱼类。平常人吃了能延年益寿，练武之人吃了能助长功力。大洞里那方经年喷涌的冰泉是唯一能养活这类物种水源。那一年，父亲兴致勃勃用水晶瓶装着小金鱼送给他，说是生日礼物。他兴奋的一夜没合眼。父亲就讲小金鱼的传说给他听。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大哥和二哥悄悄的在他枕头底下塞满喂小金鱼的食物。那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可是，三天后，小金鱼翻肚皮死在水晶瓶里。他伤心欲绝。父亲安慰他说小金鱼一定要用冰泉水养，而且还要是流动的活水。很多高贵的物种是不能忍受失去自由的，人也是一样，所以不能强求。他振作起来，把小金鱼的尸体埋在潭边。至少潭水也是冰泉流出来的。这么多年过去，小金鱼依旧，而人事全非。
他抖动宽大的袍袖，升腾起丈高，旋转出巨大的漩涡，周围几丈的水草狂飙似塌陷，变成圆形空地。无数的断草如同飞蛾，迅速往漩涡中心点汇聚。
斜阳正紧，晚霞披纱。
水中三人已看不见魔王荒诞的黑袍，只看见空中漂浮着巨大的圆球。旋转出的轮廓，就像一面对镜梳妆的少女光洁的面庞，微微透着晕红的霞光。突然，面庞似的圆球迅速朝他们滚过来，速度很慢，卷起的劲风不小，水面硬生生压下去半尺。三人的胸膛露出水面。在强大的气流面前，小金鱼也四散逃窜。圆球沾水的瞬间，数不清的水草笔直的刺向西门无双和欧阳天水。距离很近，欧阳天水即便功力全盛时期，又在陆地上也不见得能躲过去，何况是在漂浮在水中呢。
刘雪峰武功尽失，可脑筋活跃，大叫，“水，水。”
欧阳天水真不含糊，狮子吼就在这个时候施展出来，激起人高的水墙。与此同时，拉着刘雪峰深深潜入河底。
西门无双当然不甘人后，水墙涌起的瞬间，水上漂功夫漂亮的飞出好几丈远。他回头望去，无数水草眨眼间撕裂水墙，余势不歇射出老远，压倒对岸一片水草。圆球小了很多，也不在光滑如镜，倒像谁家养的狮子狗毛发杂乱。
圆球蜻蜓点水，反弹回岸。同时，发出一声闷雷巨响，水草飞溅散落满河。魔王钻出圆球，全身颤抖，好像受到巨大惊吓。刚才利用水草作掩护，杀了敌人个措手不及。可阴尸神功对水的恐惧，远远超出他的预想。发出第一波暗器后，就再也无力施展第二轮攻势。
水墙产生的很有效的作用。
恍惚间，欧阳天水泳出十丈开外，冒出头来。刘雪峰也顶着光头冲出水面，累得气喘吁吁。他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在水里憋气几个时辰，一刻钟都会要他的命。
刘雪峰大喘口气说，“怎么办？”
西门无双抹了抹湿脸，恨声说，“能怎么办，老怪物吃定我们了，待在河里呗。”
刘雪峰说，“不能一直待在河里吧，皮肤会被泡烂的。”
西门无双说，“坐等待援，师父很快就来了。”
欧阳天水插嘴说，“自己都靠不住，还想等人来救，痴人说梦，你和师父约定在哪见面？我们早偏离位置了。”
三人边说边往下游。蔓草凄凄，长河如带，没有魔王追击，将是非常美妙的旅行。
渐渐的，水势加急，轰隆隆的响声穿了过来。
西门无双低呼，“啥声音？”
水的轰鸣。
令外两个人也听到了，脸色都变得不好看。欧阳天水能想到的就是瀑布，千寻瀑布。下面是飞花坠玉潭，雪花山庄十景之一。远看挺美，身临其金，尤其是随时有掉落下去的风险，那就不是那么美的事情了。
壶口两边都有硕大榕树，水势更急了。湍急的河水拉着他们一路向前，势不可挡。魔王早在大榕树等着了，脸色非常不好看。
他们唯一的出路是左边的大榕树，三人咬着牙，拼尽了全力游向左边，暗礁磕碰着双脚，丝丝鲜血冒出了水面。但是他们强忍着剧痛，拼命扑腾。也算倒霉，刘雪峰被卡主了，沉了下去。中毒以来，他的身子每况愈下，早就支持不住了。
西门无双和欧阳天水上了岸，惊讶的发现少了个人。西门无双哼了一声，无力的扑倒在大榕树露出水面的根上。他是没能力救援了，天各有命，认了吧。
欧阳天水一咬牙，返回河里。他也没力气了，憋着一口气返回去的。游到一半还喝了两口水。他还是忍着往前游，突然，好像拌着什么东西，伸手一摸，他就知道是刘雪峰了。憋了口气，潜下去，他摸到了卡住刘雪峰的两块石头。他试了试，石头纹丝不动。喝了两口水，调理气息，猛一用力，两块石头松动了。他赶忙抱着刘雪峰冒出了水面。他呛了两口水，沉了沉，双脚上蹬，接着势头，搂着刘雪峰的脖子游到了岸边。
西门无双赶紧上来帮忙，把刘雪峰拖上了岸，使劲积压胸口。欧阳天水忍着剧痛，爬过去。刘雪峰猛然咳嗽两声，吐出两口水来，算是总鬼门关回来了。
大榕树盘根错节，硕大的根茎露出水面，就像八爪鱼丑陋的脚。上面全是的水苔，毛茸茸的，很柔，很美，也很滑。三人藏在错落有致的树根里，任由水流冲击。刚才实在是九死一生。历经患难，三人的感情倒是亲密了不少。
“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欧阳天水气喘吁吁说。
“谢了，”刘雪峰对两人说。
“不用，”西门无双说。
欧阳天水闭上眼回味刚才鬼门关的经历。
“暂脱险地，”西门无双长舒口气，白笛丢了，想吹奏“魔音”给师父报讯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全身有麻痹感。
“不见得吧，看看那边，危险从未离开，”欧阳天水抱住儿臂粗细的树根，晃了晃，溅起白色的水花。他是想找个洞钻进去，也不情愿看到对岸魔王阴森可怕的脸。
壶口不算宽，也就十丈远左右。对魔王来说，纵跃个来回都没问题。他们又陷入绝望，有魔王在，上岸透透气是没指望了。等到晚上，更是魔王的天下了。
“怎么办？”西门无双恼火说。
魔王在躲在对岸的大榕树上，两只鬼一般的眼睛射出寒芒，像狩猎的老鹰随时准备扑击。
西门无双咽了咽口水，感到背心发凉。有这样的对手在，的确算得上寝食难安了。干瘪的肚子叫的厉害。
魔王一会儿又在对爱扮可爱，显然，那是小影儿又附身了。
浪花无情的打在脸上，西门无双和欧阳天水手脚泡得雪白，比死人好不了多少。他们一个是雄据江南的霸主，一个是呼风唤雨的旗主，没来由的受这份窝囊气。西门无双望着天空发呆，他只想知道师父什么时候来收拾对面那个丑陋的家伙。
“拼了吧，总比在这等死强，”欧阳天水说，抱着树根瑟瑟发抖，河水突然变得冰凉起来。“实在……实在是受不了了。”
刘雪峰咳嗽了两声，呆在水里，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毒性得到克制，肌肤红润了点。
“那不叫拼命，叫送死。叫正中下怀，魔王为什么不立马冲过来，对他来说，跃过来垫垫脚的功夫。可是没有，为什么？”西门无双说。
欧阳天水不语。
“等着我们上岸，在陆地上狙杀我们比较容易。在水边还算安全，到了无水的草滩，就真的危险了。”西门无双说。
“真的安全吗？没有绝对的安全。放手一搏还有活命机会，等死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欧阳天水辩解说。
刘雪峰赞同世伯的豪言壮语，抓住树根撑起身子来。泡在水里，冰毒散去不少，力气恢复一些能坐起来了。露出水面又觉得难受，他只好又重新把身子泡在水里。只露出光头说，“西门公子，你师父真能制服魔王？”他对此表示怀疑，魔王的功夫是有目共睹的。
“如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西门无双傲然说。
“好吧，那我们上岸吧，”刘雪峰说。
“毒药烧坏你脑袋了吧，上路，是黄泉路吧，想死别拉上我。”西门无双说。“请问西门公子与师父约定的地方是这棵大榕树的树根下？”刘雪峰说。
这个问题没必要回答，三岁孩童也能给出完美答案，但是西门无双还是回答了，“不是。”
“好，那就得上岸，”刘雪峰说。
西门无双一拍脑袋，突然明白什么意思，大叫，“走，少主说得在理，师父找不到我们，看到大岩石有打斗痕迹，一定以为我遭遇不测，找不到我们就麻烦了。”
三人爬出树根，沾满淡青色的水苔，看起来很滑稽。刘雪峰光头上好像长出了头发，其实是青苔。大榕树枝繁叶茂，爬出去消耗不少力气。大榕树过去是无边的枯草，一眼望不到头。
西门无双爬上树，往远处看了看，苍茫一片，一眼望不到头。不过他还是搜索到了目的地，草滩边缘是光秃秃的白桦林，大岩石若隐若现，看起来很悲凉，很肃杀。他溜下了树，落地时翻了个身，姿势优美。
“嗯，看来公子力气还剩不少呢。”欧阳天水打趣说。
“青云庄主也不逊色呀，”西门无双白了他一眼。
“此话何解，”欧阳天水说。
“还有工夫说闲话，”西门无双说。
“可有发现？”欧阳天水转入正题说。
“在几个公里远，问题是这片荒草滩枝枝蔓蔓，没有路，”西门无双走到草滩边缘，轻声叹气。
“有总比没有好，不要灰心，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欧阳天水说。
西门无双赞同。犹豫了下，拨开枯草，钻了进去。没有路，自己走一条出来。枯草叶像刀片一样割着脸上的皮肤，火辣辣的疼痛。欧阳天水背着刘雪峰紧随在后。三人没有施展轻功提纵术，一来体力不足，二来怕魔王看到。有人高的枯草遮挡总归要安全些。
他们没走多远，就听到头顶强烈的金属摩擦音，剧烈的刺痛耳膜。三人脸色倏变。
欧阳天水长叹一声，“罢了，我来应付，你先躲起来，”他把刘雪峰藏起来，腾身而起，浮在枯草上。西门无双硬着头皮也跳了上去。他们一左一右，怒视着魔王。
“老怪物，还有我，”刘雪峰胸腔憋闷藏在草堆里发抖，他心里比谁都难受。生死同命，岂有一人苟且之理，突然大吼一声。
“哎，只是多个人送死而已，”欧阳天水叹了口气。
魔王桀桀怪笑，刺耳的摩擦音迅猛异常，比起狮吼功有过之而无不及，“别急，都有份，骗小影儿的混蛋都得死，而且死的很惨。”
欧阳天水说，“死之前，能否问个问题？”
魔王歪着脑袋，左右飘荡，阴恻恻说，“到阴曹地府问阎王去吧。”
“胆小鬼，”欧阳天水说。故意激魔王一下。
“胆小鬼？嘿嘿，老子怕过谁来着，”魔王怒气冲冲，黑袍鼓荡起来。
“大骗子，要说就说，反正小影儿不会相信你，也不会相信小兄弟了，”小影儿说。
“追风是你杀的吗？”欧阳天水说。
“什么追风追雨的，休要拖延时间，看招。”黑影怪客说。
“老怪物，受死吧，”西门无双鼓动双拳冲了上去，连变了好几个姿势，动作非常惊人。
欧阳天水无奈，只能跟着冲上去。
魔王借助晚霞的最后一丝光线，黑袍瞬间聚集强大的力量，就像蛰伏蚕茧中的巨蛹，豁然拉开一条白练般的口子。这条宽约丈许的裂罅，劈开草滩经年的沉默，败草塌陷的地方迅速形成圆圈，紧紧将三个人包围其中。折断的枯草也在同一时间垂直腾起，不可思议的半空中凝聚。眨眼的功夫，所有悬在空中的草秸秆朝着欧阳天水三人喷射而出。
草秸秆十分密集，想逃脱掉简直是痴心妄想。魔王利用地形的本事算是登峰造极了，普普通通的衰草，在他手里立马变成杀人的武器。在他看来，还有什么不能杀人？周围的空气弥漫厚重的血腥味，遮蔽西天的晚霞，万物静止，仿佛都在静候旷古烁今的一幕搏杀。
然而，这慕搏杀并未上演。
远处陡然响起一阵奔雷，强劲的飓风铺天盖地卷过来。草秸秆好像受到巨力牵引，在悬空打转，然后落了一地。圆环阵法筑起的气墙也在同一时间消散。三人拨开埋在身上的枯草，相顾骇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还活着。
魔王空洞的眸子注视着十丈远的白影，冰冷的心更加冰冷，冷酷的身子更加冷酷。他的全身筛糠一样颤抖。白影缓缓移动，走进了，才看清楚是个容颜憔悴的老头，个子不高，可以说很矮。蒲扇般的大手前后摇晃，他就那么闲庭漫步的走了过来。如果不是草上飞行，而在街上闲逛，没人会关注到他。他的相貌实在太平凡，平凡如尘土。然而这么一副平凡的长相，每次出场都那么惊艳。没错，他就是在雪花山庄招亲擂台上轻描淡写分开西门无双和惊崖缠斗的矮老头。
“师父，您老人家总算来了，差点就见不到徒儿了，”西门无双欢快的蹦跳起来，拍了拍灰尘，跳到矮老头身后，向魔王做了个鬼脸，“该你倒霉的时候啦。”
“幸好及时赶到了，”矮老头说，刮了西门无双鼻子一下。
“还算及时呢，师父，您老不知道，被这个魔头追了几条河了，”西门无双抱怨说。
“谁叫你不在大岩石等着我，活该，”矮老头说。
“哎，徒儿何曾想换地方了，都是那个老怪物不答应，你也看见了，多厉害的阵势，徒儿是没办法了，”西门无双苦着脸说。
两人好像在唠家常，根本没将几丈开外的魔王放在眼里。
“好啦，为师替你出这口气，”矮老头的脸沉下来，向前微微移动半步，“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越老越不成样了。”
魔王施展圆环阵法耗损极大，重重喘着粗气。
矮老头在几十丈外卷起的飓风轻飘飘就破坏了先天阴气笼罩的气墙，这份功力让魔王惊诧，何况现在是以一敌三，他得想办法逃才是。右面是冰泉河，后边是万丈悬崖，前面和左面的出路都被封死。他唾着口水，咬咬牙，粗声粗气道，“你算老几，敢来教训老子，活得不赖烦了”。
“贵人多忘事，这个还记得吗？”矮老头举着微微透着寒芒的玉佩，吊在手上左右摇晃。玉佩不大，状如雪花。
刘雪峰差点惊呼出来，雪花玉佩。这是雪花山庄权利的象征，只有山庄主人才有资格佩戴。位阶不同，玉佩的玉质也就不同，而且会镌刻上自己的名字或者在江湖上的字号。远远看去，矮老头手上的玉佩上镂刻着一个梦字，而且是上好的蓝田玉。从玉质判断地位应该和他父亲差不多，他实在想不起来山庄内有这么号人物。
魔王浑身发抖，连连后退，好像见到了鬼。他的另一重人格小影儿绝望说，“小影儿恨大哥，也恨二哥。大哥趁人之危，二哥不念骨肉同袍。都是坏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雪花佩玉，我也有。”说着拿出玉质稍差一点的雪花状玉佩来。
矮老头恨声，“闭上你的臭嘴吧，咎由自取死。好好的人不做非要扮鬼。不配叫我大哥。”
小影儿暗暗啜泣，“小影儿顾念同袍之谊的，昆山一役小影儿还为大哥掉过泪来。二哥还生气了，把小影儿也打下山崖了。小影儿大难不死捡到阴尸神经。不是小影儿的错，是你们的错。”
矮老头恼火说，“闭嘴，丢人现眼，小影儿又是哪根葱？”
“小影儿不是葱，你才是葱，”小影儿带着哭腔说。
欧阳天水好像明白了。矮老头就是“冷梦一刀”刘文英。这位雪花山庄大公子，当年自创惊天地泣鬼神的“苍翼剑法”。独战陇西群豪时他还是弱冠少年。时隔多年，当年风流倜傥的少年英俠萎缩成这等模样。容貌改变太多，几乎难以辨认。
欧阳天水心中有气，正是此人破了他父亲计划，导致青云山庄总是不能问鼎天下。
西门无双会苍翼剑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雪花山庄发生墙隙之祸，刘文英远走他乡。又在昆山大战被天下五绝联手打败，逼得走投无路跳下悬崖。当年战败的还有五魔头。
如果矮老头就是冷梦一刀，那么魔王就是雪花山庄的三公子“刀花剑”刘子赫。他是天资聪颖的武学奇才，没想到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当年的雪花三杰出类拔萃旷古少有，大有一统江湖的趋势。没想到一场内乱，搞得四分五裂。耀眼的辉煌一去不回。后来也就是表哥刘正鹏以一己之力苦苦支撑着风雨飘摇的雪花山庄。
刘雪峰不晓得这段尘封的往事。当年轰动江湖的血案，所有知情人都三缄其口不愿再提。可能是碍于雪花山庄的面子，不好妄加评论。
矮老头嘴角痉挛似抽动，似乎勾起痛苦回忆。他火辣辣暴吼一声，白影如雾，快如光电闪扑击抽噎着的魔王。
轰雷暴响，强烈刺目的光亮一闪即逝。魔王在光芒消失的瞬间，浮萍般跌落几丈远。他腾身而起，狼狈逃窜。
矮老头叹了口气没有追击的意思。实际上，他占尽便宜。魔王几番动用真力，耗损巨大。双方拼斗内力，他自然不是对手，能活下来算运气了。矮老头自然明白，高手对招，一招非胜负。就这下子，矮老头也耗损巨大，屏住气息，调理的一番才缓过劲来。
魔王消失在莽莽苍苍的草滩里，扑通一声，跌落进河里，消失不见了。矮老头把他吓得不轻。他能不能活下来，完全要看运气了。
矮老头抱拳向欧阳天水行礼，“欧阳庄主别来无恙。”看了看褚云峰，看来情况不妙，他皱起了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欧阳天水说，“表哥别来无恙。”
矮老头哂笑，“老朽攀不起，认错人了吧。我怎么可能是威风八面的青云庄主的表哥呢？”
欧阳天水微笑不语。刘文英不敢暴露身份，当年那笔笔血债，还没有清算呢。他应该不想被天下五绝再灭一次。
褚云峰摇摇晃晃晕了过去。欧阳天水一只手搭着，才没让他摔倒。
“徒儿，圣主他老人家给你的丹药呢？”矮老头说。
西门无双指着欧阳天水，“他肚子里。”
残阳褪尽，大地迎来深沉的黑暗。在机关重重的后山大晚上赶路明显不是明智之举。几人商量一番，决定在大榕树下扎营。欧阳天水把刘雪峰放在树下，然后想办法生火取暖。西门无双则到冰泉河捕鱼。矮老头刘雪峰身旁静坐，一会儿头上蒸腾起浓厚的白雾，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很快，他就恢复了损耗的内力。
欧阳天水沮丧的发现，附近没有可以取火的树枝，在树上呆了半天，实在没辙，又到草滩里找。枯草倒是取火的好东西，就是太容易燃烧了。有总比没有好，他想。这时，西门无双也跑了回来，两手空空。
“河里不是有小金鱼吗？”欧阳天水说。
“别提了，你找的枯枝呢？”西门无双反问。
“别提了，什么鬼地方连像样的枯树枝都没有，”欧阳天水苦着脸，举起一把枯草说，“幸好有枯草。”
俩人相对苦笑，继而又大笑起来。肚子也在这时不争气的咕咕乱叫。泡了一下午的水，又困又乏又饿。都不由得唉声叹气。
“别沮丧，天无绝人之路，”矮老头拍拍屁股上的泥巴，跃上一根横杈，平躺着呼呼大睡起来。
“这就是天无绝人之路？”欧阳天水说，“各自安好吧。”
“各安天命吧，忍一晚上吧，师父是为了保存体力，提防魔王杀回马枪，”西门无双说。
“魔王还敢来？不是掉水里了吗？”欧阳天水说。
“这个呀，你去问魔王吧，赎小生无可奉告，”西门无双也攀上树杈学着师父的样子睡起来。
欧阳天水则缩身树窝里迷迷糊糊睡去。
刘雪峰中途醒了下，爬到了水里，浸泡着，感觉舒服多了。
夜虽寒，他们还是沉沉睡去，实在太累了。欧阳天水睁开眼已经是大天光去树根里抱大侄儿时，吓了一跳。天，哪来的胖子。经过一晚上浸泡，刘雪峰大了好几倍，完全不是昨天那个瘦骨嶙峋的小猴子。他的眼睛都快陷进肉里，嘴巴像根大香肠。皮肤很嫩，好像戳一下都会破。欧阳天水深怕认错人，弱弱问了句是不是刘雪峰。浮肿的刘雪峰吃力点点头。欧阳天水赶紧过去扶他。刘雪峰顺势倒过去。欧阳天水叉住他腋窝，脚下使劲弹回岸上。
回到榕树底下，矮老头师徒早在那里等着了。看到肥胖如猪的刘雪峰都是一愣。欧阳天水连忙解释说泡了一晚上就成这样子了。矮老头把了刘雪峰手腕，半晌才说了句，“奇怪。”
身中冰毒掌的人没道理会出现这样的症状。理论上来说应该是肌肤寸寸皲裂，骨架渐渐松散。但是刘雪峰的脉象则不同，很平稳，没有任何中毒迹象。可是也没有强劲的脉动，倒像大病初愈的人。难道泡水能解冰毒？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矮老头自然不晓得冰泉里的小金鱼有治疗冰毒的作用，众人都没想到这一层，都以为是泡在水里能解毒，以至于错过最佳疗毒方案。
起初，欧阳天水还担心后山的重重机关。后来才发现矮老头对后山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一路上别说触碰机关，连陡峭点的山路都不曾走过。这一点明显比刘正鹏还厉害。这也更加坚定他的想法，矮老头就是冷梦一刀刘文英。照说刘文英也是雪花山庄刘氏后代，不会让阴尸玷污圣地。可是，种种迹象表明，阴尸常年隐伏在圣地陵墓里。还有，矮老头为什么不趁机问大侄儿楼兰宝刀的下落？难道他仅仅是好心，不远千里跑来救个人。这应该不是暗门的规矩，也不是隐世魔君的风格。听西门无双说隐世魔君可是怪杰。大凡这种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主。
几番劫难，很多问题都有了答案。万千功名都归了土，兴亡如何，不过一抔黄土。突然厌倦了江湖的缠斗，豪门的同袍残杀。解散门徒归老山林或许是不错的选择。也不枉大侄儿舍命相救之恩。要是大侄儿不嫌弃一起渔樵耕读，应该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吧。
大儿子尸骨无存，二儿子下落不明，万景凄凉，这就是黄图霸业的代价吗？
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轻微的哀鸣与瑟瑟的秋风合奏出绵密悠长的悲歌，带血的长剑还顽固的插在青石板上，地上，血，依旧殷红。像极新生婴孩肚皮上剪不断的脐带正在孤零零的啼哭，哀悼躺在血水里的母亲。青苔上紫菱的绣花鞋却人间蒸发了，不过没人关心，他们都陷入了无限的沉思中。
欧阳天水问站岗的黑羽卫，他们的头领李道新不在，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汉子走过来回的话。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想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的偷走证物，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黑羽卫个个功夫了得，更何况十几个人都在院子里呢。可是绣花鞋就是不见了。众人面面相觑。普天之下轻功如此精妙的人物，恐怕只有江湖传奇天下五绝之一的孤烟客和镜湖老人能办到。但这些武林耆宿不可能做出如此荒诞的事来。
欧阳天水轻轻把胖乎乎的刘雪峰交托给黑羽卫。他们木然接过，一前一后抬着往前走。他们当然认不出肥胖的刘雪峰就是他们的少主人。他们也没再回头看后山一眼。也没疑惑为什么庄主刘正鹏没有回来。
走到院子中央，欧阳天水觉得过了几百年，恍如隔世，沧海桑田。表哥刘正鹏纵横一世落得尸骨无存，叫人扼腕唏嘘。江湖弟子江湖老，何必计较裹尸还。冷漠残酷的血腥不是从这里开始，也不会从这里结束。只要人在江湖，迷乱的纷争便一直延续下去。
这时候，院子东边的拱门走出来一胖一高的两个黄衫汉子。高个子永远挂着谄媚的笑，肥腻的手永远垂在大腿两侧。胖子长着两片鼠须，看着就是欺软怕硬的主儿。不问可知，高个子是雪花山庄左右逢源的高管家。嗯，胖子当然就是欺负储云峰的坏种，刘擎天的忠仆李天。
还没走到跟前，李天哈着腰，拼命挤出笑容来，“矮爷，庄主让我告诉您老人家，他去镇上办点事，晚点回来。”
“办事？还有比等老夫更要紧的事么？”矮老头淡淡说。
李天吓得脸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地在，苦苦哀求，“您老息怒，庄主很快就回来了，您老……”
矮老头打断高等仆役的话头，“好啦，让老夫清净一会么？”
高管家谄笑着挤上前来，“矮爷，饭菜准备好了，您老移驾。”
矮老头缓和了点，让他们前面带路。高管家用肥腻的手推开李天，请矮老头先行。
“青云庄主，请，”矮老头说。
欧阳天水抱拳回礼，退后半步，请矮老头先行。他实在有点不懂了。哪来的庄主？怎么庄主外出还要矮老头同意？短短两天时间，雪花山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矮老头微笑着向月门走去。胖管家和李天则快速跟上，就像主人家养的两条忠实的狗。欧阳天水让抬着刘雪峰的黑羽卫先走。西门无双面无表情的在后面压阵。
穿廊过户，弯弯曲曲不晓得走了多久。雪花山庄很大，大的足以让陌生人迷路。欧阳天水不是陌生人，可也觉得眼花缭乱。
在一扇朱红大门前，两条忠狗抢到前面，轻快的走过去，一人抓住一只兽环，费了天大的力气才把门推开。那扇门的确很大，比靖远候的大门还要大。听说靖远候的大门是天下最宏伟气魄的大门。没想到雪花山庄里还有比他家的门更加气派的。
矮老头走了进去，就像进自己家那么随意。欧阳天水倒像委屈的小媳妇紧紧跟在后面。
出人意料，院落不大。这么气派的大门，配这样雅致的院落实在有点不伦不类。地上铺着青石板，海棠花四处开放弥漫清馨。走进这个紫色的世界，仿佛进入童话的国度。正对着大门的是三开进屋子，堂屋大敞，远远能看到摆放整齐的桌椅板凳。桌上放慢银白色的盖子。几个活色生香的丫鬟静立在一侧。花香味夹杂浓烈的烤乳猪的焦香味，不用吃，闻起来就够人流口水的。尤其是一两天没吃饭的人，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欧阳天水眼中顿时精光爆射，不等矮老头招呼，抢过去掀开银灿灿的盖子，霍，满满一桌子美味佳肴。一头油光发亮的烤乳猪散发诱人香气。他也不等其他人，抓起鸡腿大吃起来。站在一侧的丫鬟一个劲往后退。
黑羽卫抬着刘雪峰进来，貌美如花的丫鬟吓得浑身哆嗦。她们几时见过这么肥大的人。
刘雪峰没力气抬手，更加没力气喝酒。只有苦笑，不像笑的苦笑。
欧阳天水觉得不好意思，擦掉手上油腻，舀了碗蛇羹喂大侄儿喝下。刘雪峰吃得很艰辛，眉头直皱。泡了一晚上冰泉，现在体虚得厉害。本来两天没吃饭，应该很饿才对。可是菜到嘴边就不想吃了。
矮老头走到刘雪峰身旁，翻看他耷拉下来的眼皮。血丝一层层，就像在眼睛里织满厚厚的红色蜘蛛网。皮肤紧绷，随时都要破裂似的。凳子下面流出来一大滩绿水。很腥臭，即使在花香四溢的院子依然能闻到。
矮老头坐了回去，神色踌躇，“情况不妙，可能没救了。”
“矮老前辈再看看吧，他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有没有其他办法，刀山火海都无所谓，”欧阳天水扔下筷子，酒也不喝了。矮老头的断言实在叫人吃不下饭来。
“不行啦，中毒太深，太深。保住性命也保不住一身武功。习武之人丧失武功如同死了，”矮老头说。
“性命要紧，”欧阳天水说。
“你又不是他，怎能替他做主呢？”矮老头笑呵呵站起来，拍拍西门无双的肩膀，走了出去。
一窝蜂，所有人都跟着矮老头走了，只剩下欧阳天水和刘雪峰。
刘雪峰实在没人样了。绿水不断流出，身子也慢慢变小，皮肤松弛下来。这并不是好事，额头上的紫气越来越重。矮老头说得对，生或者死，任何人都无法替他做主。欧阳天水和矮老头的对话，刘雪峰听得清清楚楚，没有武功，活着有何意义，想来矮老头的疗毒方法一定很残酷。
矮老头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淡金色的帖子。“年轻人，想好了么？”
刘雪峰艰难的点点头。
“好，看看帖子，只要收下，就能活下去，并且能好好活下去，”矮老头把帖子摊开放在桌子上。袍袖挥动，满桌的残羹冷炙全飞出门外。帖子也在这时候轻飘飘的落到刘雪峰面前。
帖子上只有四个血红的大字：暗门血誓。
刘雪峰看了一眼，淡淡摇头。
“不懂？还是不同意，”矮老头讶然。
刘雪峰还是摇头。
欧阳天水插嘴说，“请问矮老前辈，这帖子什么意思？血字又是什么意思？”
“收下帖子就等于加入暗门，终身效忠隐世魔君，如有违背人神共愤，天诛地灭，”矮老头肃然道。
“等于卖身，”欧阳天水狂怒道。
“天底下只用圣主一人能解阴尸之毒，阁下想必最清楚，圣主传来消息，很欣赏这年轻人，诚意邀请他加入，共谋天下，”矮老头说。
“要是不答应呢？”欧阳天水说。
“那么只好等死，肌肤寸寸皲裂，骨骼根根散架，”矮老头露出凶恶的芒彩。
静默，如同门外的夕阳。矮老头这次真的走了，没有回来。
欧阳天水和刘雪峰没有住进豪华的居舍，而是被安排在只有低等杂役才会下榻的窝棚里。无人问津，甚至连牲口的叫声都听不到。沉默很久，欧阳天水问刘雪峰，“想好了么？”
刘雪峰坚决摇头。
欧阳天水不解，“难道不想活了？活着多好，花花世界。”
刘雪峰苦笑，“傻瓜才不想活，可是活的要有骨气，怎么能为了活着贱卖肉体，甘愿沦为魔道。”
既然如此，也就无话可说了。欧阳天水帮大侄儿盖上发臭的被子，叹息着走回隔壁的屋子。他躺在发霉的床上，隐隐能听到跳蚤的声音。连狗都不住的地方，怎么安排他们住呢？难道是矮老头有意为之？雪花山庄出了什么问题，矮老头好像只手遮天。一直也没见到擎天和幼芽，他们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吧。
隔壁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欧阳天水赶过去，刘雪峰躺在地上微微喘气，绿水流了一地。不过，他没那么浮肿了，皮肤褶皱，看起来更像老头。
“怎么了？”欧阳天水关切说。
“没什么，就是有点虚，”刘雪峰说。
“嗯，不然把楼兰宝刀的秘密告诉他们，换回一条命再说，”欧阳天水想了很久，把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这样可能让刘雪峰误会。但是只要能救他的命，刀山火海都在所不惜。
“还不死心，”刘雪峰抽出夹在欧阳天水臂弯里的手，嫌恶的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欧阳天水去扶，刘雪峰推开他，“走吧，当我有眼无珠。滚。”
“我没有打楼兰宝刀的注意，相信我，后山出来的那一刻，我就放弃了，别这样对待孤独的老人，好吗？”欧阳天水老泪纵横说。
“放弃了，那你刚才说什么了？”刘雪峰反问。
“好，我走，事实会证明一切的，”欧阳天水摇摇晃晃走了出去，隐隐能听到他的抽噎声。
刘雪峰没看一眼，躺回床上思绪万千。怎么这样，还有这么宁顽不化的人。楼兰宝刀有那么重要吗？武功天下第一，财富天下第一又有什么用？这次倒要隐世魔君看看，天下不是每件事都那么称心如意。死也不会自甘下流的。楼兰宝刀休想。
月光很快从漏风的墙壁里透进来，一起透进来的还有粒石子。石子是从窗户上，嗖的一声弹射进来，精准的落在刘雪峰枕边。力道方位恰到好处，就像有人放上的一样。这份手劲足以傲视天下。那扇窗户是欧阳天水临走时，特意为他关上的。秋夜露重，担心他着凉。
刘雪峰没注意石头从哪个方向飞进来的，只是艰难拿起石头，上面缠着纸团。展开纸团，几行清秀的小楷字写着：欲知刘紫菱下落，速来翠玉阁。
翠玉阁乃雪花山庄藏书之地，平时基本上没人回去。也没几个人敢去。雪花山庄有身份地位的人物才够资格进去阅览群书。
纸团来的怪异，去的地方也很怪异。
刘雪峰剧毒缠身，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不过，他还是决定赴会。他骨子里流淌着雪花山庄高傲热血，粉身碎骨也不会退缩半步。雪花山庄存活百年的秘密就是勇武之心不灭，死亡来临那一刻也不会灭。
漏断人初静。
平时一刻钟功夫就能到翠玉阁。刘雪峰这次用了整整一个时辰，他太虚弱了。
翠玉阁被高大香樟树包裹着，显得神秘诡异。有条小路通往阁楼，很少有人来，杂草遮挡了道路。褚云峰知道，以前他常从这条路上走。
刘雪峰并不急于上阁楼，坐在十丈之外的香樟树下喘气。一路过来要避开巡逻的甲士，耗费不少体力。
“比预想的晚了很多，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不晓得从哪里传出来的，虚无缥缈，忽远忽近。
刘雪峰豪气不减，没有半分惊奇，整理了衣冠，爬了起来，走进了没膝的小路，又强忍着剧痛走上了阁楼台阶。以非常儒雅的姿势推开门。
楼梯漆黑一团，他摸着黑，爬上二楼。令人吃惊的是，阁楼里不是久违的书香味，而是浓烈的血腥气。他下意识晃火折子，点燃门口的灯笼。他一直记得灯笼挂在哪里的。
阁楼亮起来。
左边书架下躺着一具血肉横飞的尸体。几十条刀口将衣服割裂，伤口如莲花绽放。周身没有一块是完整的。血还未冷。没有打斗的痕迹。手段之残忍，招式之毒辣实在匪夷所思。右手紧握着宝剑，剑穗只剩下半截。这把宝剑赫然是欧阳清水的宝剑。
刘雪峰哑声，“欧阳世伯。”
伤者好像还有气息，胸膛微微起伏。刘雪峰抓住伤者血糊糊的手，“世伯，你……”
“快……快走，”欧阳天水话还未说完，就去找表哥作伴去了。在阴间他们会好好相处吧。绝代剑客落得这般下场，让人唏嘘。江湖没有永远的胜者，绝对没有。
刘雪峰想哭，哭不出来。世界如此冷清，如此阴寒。
一声清啸，翠玉阁人周围人声杂沓。火光很快在阁楼周围照耀如白昼。身着金色锦衣的少年在众甲士的簇拥下缓步走出，望着翠玉阁苍老古典的建筑发呆。似在叹息，似在冥想。
他一声令下，两条彪形汉子冲上阁楼，把刘雪峰拖出来。出来时，他们打翻了灯笼，名满江湖的崔玉阁陷入熊熊大火中。
少年叹息道，“哎，可惜了。”
刘雪峰被架过去，他认出了少年是三弟刘擎天。可是他说不话来，汉子点了他的哑穴。他容貌大变，三弟肯定认不出来。
“欧阳世伯和你有啥仇，下次毒手，”刘擎天沉脸道。
刘雪峰多想辩驳，多想呐喊，可全部的话都堵在咽喉里，烂在肚子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说也罢，杀人者偿命，”刘擎天厌烦道。
他扬起手扇了刘雪峰几个耳光，打得刘雪峰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刘雪峰想反驳，就是说不出话来。
“结果了这歹徒，”刘擎天说。
钢刀疾风骤雨般劈向刘雪峰的光头。金刚做的脑袋也架不住锋利的刀剑劈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