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横剑立马
夕阳西下,四周树影婆娑,空山灵寂。
两个时辰前的战斗只像个遥远和不真实的梦,若非手臂尚有点酸痛,定会以为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厮杀事。
萧峰当然没有赶尽杀绝,在三人的怒视下,他从容的走了。
他知道法难一定会来找他报仇的,他并不害怕,或许法难某一个晚上就莫名其妙的死在铁勒人的手上了。
一队鸟儿,在似是静止了的暗红色的天空上悠悠飞过。
在这剎那,萧峰似像捕捉到大自然某种亘久长存的奥理,只是无法具体描述出来。
萧峰心中一片平和,灵明清澈。魏麒麟的声音始终没有见到,他应该安然无恙第离开了吧。
危险还会存在吗?
他从未惧怕危险,危机临来之时,他萧峰从未退缩过。
萧峰并没有急于赶路,因为他的一生中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漫无目的,自由自在,他只想这样一直走下去,走下去,或许这样他就忽然能看到趟在路边睡大觉魏麒麟。
这样想着,萧峰不禁笑了笑。
萧峰坐在马上的身子挺得笔直,脸上却不露半分喜怒哀乐的情绪,形成一种独特的阳刚魅力。
走了大半天,路上行人一个都没有,显然是因为战争的缘故,百姓们都不敢随便出门。
道路之旁的小溪开满桃花,在春风的吹拂下,向周围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自从阿朱死后,他的心从未试过像现在这般平静宁谧,感受自然的魅力。
两旁树木婆娑,绿叶在红叶和半枯黄叶里点缀着,树下铺了厚厚一层枯叶,偶尔也有一两片桃花在风的携带下飘落在道上,天地间充满了寒冬肃杀的气氛。
萧峰的眼忽然明亮起来,看到了自己一向忽视的大自然的美态,其中每一棵树、每一道夕阳的余晖、每一片落叶、每一片梅花,都蕴涵着一个内在的宇宙,一种内在恒久的真理,一种超越了物象实质意义和存在的美丽。
在他一向只懂判断敌人来势的锐目中,世界从未曾若眼前的美艳不可方物。
一股莫名的喜悦,从深心处涌起。
那并不是因得失而来的喜悦,也不是因某事某物而生出的欢愉,而是一种无以名之,无人无我,无忧无虑,因“自在”而来的狂喜。过去那么地遥不可及。
将来仍未存在,只有眼前这永恒的刹那。
就是在这一刹那,他看到了一个人,一把熟悉的斧子。
其实他早就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只是他此时此刻的因自由自在而生出的狂喜,世间又有何事何物何人能使他放在心上。
他是一个胡人,应该说是萧峰所见过的胡人中最帅的一个。
他长得高挺英伟,虽稍嫌脸孔狭长,但却是轮廓分明,完美得像个大理石雕像,皮肤更是比女孩子更白皙嫩滑,却丝毫没有娘娘腔的感觉。
反而因其凌厉的眼神,使他深具男性霸道强横的魅力。他额头处扎了一条红布,素青色的外袍内是紧身的黄色武士服,外加一件皮背心,使他看来更是肩宽腰窄,腰际挂了一剑,年纪在二十四五间,形态威武之极。
萧峰也是见惯世面的人,见此人气定神闲坐于马上,手上把玩这魏麒麟双斧之一的一把,心知此人大不简单。
他很难不把他与先前遇到的铁勒人联系在一起,同时也已感觉到魏麒麟凶多吉少,冷然道:“你杀了他!”
他一生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感觉到了萧峰所发出肃杀之气,仰天长笑,道:“是我!”
用力往傍一掷,斧子便插在桃树。
萧峰向着三十丈外,向策马而立那人发出一直狂笑,连声说道:“好,好。”
森寒的杀气,弥漫全场。
一声长啸,两腿一夹马腰,胯下战骑“迎新”昂首怒死嘶,蓦地增速至极限,一道电光般向策马挺立路心的草原异族青年武士冲去。
距离迅速由三十丈减至十丈。
红黄绿交杂的林木在两旁飞瀑般闪退,形成千万道的光影色线。九丈、八丈、七丈.........丈二长矛到了萧峰手上。
六丈、五丈......
在一路血战中,纵横无敌,所向披靡的丈二刚矛矛头头颤震,发出嗤嗤尖啸,连急骤若奔雷的蹄声也不能掩盖分毫。
三丈、两丈......
尘土扬起,一直凝立不动的青年武士胯下战马,忽然箭矢般奔出,
萧峰眼中神光暴现,刚矛倏地爆开,变成漫天枪影,也不知哪一把才是真的。
四周的树林纷纷往外弯去,树叶散飞,桃花飘扬。
溪水之旁的桃花如能感受到此时此刻的氛围,在风中飘散,一片又一片,弥漫出浓浓的香气。
萧峰矛影收回,由左腰眼处往后缩回去,到了他身后。
有矛变无矛。
一丈。
“锵”
青年武士右手拔剑出鞘,几作一道长虹,主动出击。
他速度实不逊于萧峰迅比闪电的长矛,手里的剑在短短一段距离里不断变化。
两股无形无声的剑气矛劲,在矛剑相触前,已然绞击在一起。
这两人由见面以至于交手,其中竟没有丝毫的时间缓冲。
就像你看到两道闪电时,他们已击在一起。
生死胜败,决于刹那之间。
急劲狂旋。
啪!多棵粗如儿臂的树不堪压力,朽木般被摧折。
九尺。
萧峰已感觉到全身至于一股无穷无尽的强大剑气之中,如同天塌下来般令人恐惧,以至于窒息。
萧峰面容冷峻,如一潭深水,让人不知深浅,在他的一生中只有冲锋陷阵,更无临阵逃脱之可能。
从左腰眼退回去的长矛,魔术变幻般从萧峰右腰眼处吐出来,标刺青年武士变化万千,迅比疾雷,惊天动地的一剑。
铿!
天地间传来毫无花假的硬拚后的激响震呜。
矛剑轰击。
一股气流由矛剑交击处翻天巨浪般往外四处涌写,两旁树木纷纷连根拔非,断枝卷舞上天,遮盖了夕阳的余晖。
萧峰一声狂啸。
胯下“迎新”后腿一缩一弹,与青年武士胯下宝马交互错过。
萧峰勒住“迎新”,右手握矛的手轻轻的颤震着,并没有回头望他那豪勇盖世的对手,任由桃花飘落在身,只是淡淡道:“你有伤!”
青年握剑的手忽然松开,喷出一口鲜血,淡淡笑道:“我败了。”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已经从马背上倒了下去。
蓦地,青年武士的战骑前腿一软,往前倒下,鲜血由它的眼耳口鼻直喷而出,马头强烈地在地上摩擦抽搐。
有生必有死,已走完它一生中最为壮丽的一程。
萧峰下马来,缓缓地向青年武士走去,这么多年来他尚是首次遇到这么悍不畏死的英雄豪杰。
魏麒麟到底是生是死,或许只有此人能给他答案。
这是离运河不远的一个小镇,因为小镇唯一的一条溪水傍边,每当三月春风来临时,会开满桃花,美丽之极,所以小镇叫桃溪。
天色大明。
已经休息了一晚的萧峰,策着战马缓缓地步进刚开始晨早市买卖的的墟集。
大街两旁摆满了来自各处商贩乡农的蔬菜,由布帛蔬果,锄头器皿,以至乎驴马猪羊,无不是交易的对象。讨价还价的声音叫得喧闹一片。
一俩赶着大米的驴车,在萧峰旁赶过,像生怕错过了发财的机会。望之不尽的长街人头汹涌,一派战后兴旺热闹之象。
萧峰神色平静,轻提索,策着坐骑在一堆堆买卖进行的如火如荼的人群间缓行穿过。
马背上的青年武士乍看也不知是死是活,惹得四周的人不时投来好奇惊异的目光,但当他们目光转到容颜冷峻,身板笔挺的萧峰身上时,都噤口不言。
稍有经验或眼光的人也知道他不像是个好惹的人。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走到萧峰马旁,仰起天真的小脸叫道:“客官,要不要来一串冰糖葫芦,又鲜又甜,好吃着呢。”
萧峰垂下头头去,罕有掀起微波的心田涌起一股强烈的感情,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乔三槐给他买过一生之中唯一吃过的一串冰糖葫芦时,也正是这样的年纪。
那是他童年收过最欢喜的一件礼物。小孩给他精芒电色的眼神看得心中发毛,拿起递起的冰糖葫芦的手向下缩回。
萧峰手一动,冰糖葫芦到了他的大手里,同一时间将重重的一块黄金塞到小孩手里,柔声道:“回去好好读书认字吧,不要出来乱跑了。”
想起隋末这风火不断的年代,不知有多少如他般,理该享受欢乐时光的小孩将死于非命。
萧峰心中不禁一酸。
小孩呆若木鸡,不能置信地看着手内黄澄澄的金子,好一会才欢啸一声,回头钻进了人堆里,走得无影无踪。
萧峰轻轻尝了一口冰糖葫芦,心中掀起的感情巨浪仍未平伏。
自桥三槐夫妇死后,他无时无刻不想给这将自己养大成人的义父义母报仇雪恨。可少室山一役得知乔氏夫妇死于自己的亲生父亲萧远山之手后,便感大仇永无法得报,成为一生的遗憾。
雁门关外萧峰折箭自杀,除了心中感觉愧对大辽及追随阿朱而去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希望用一死以赎去其父萧远山冤杀乔氏夫妇以及授业恩师玄苦大师的罪业
萧峰心中的悲痛,从未有片刻消减。
远处人群里传来一阵喝驾,一队捕快在一名健壮的差头的带领下,转了出来,刚好迎向策马缓行的萧峰。
差头看到马背上的青年武士,眼中一闪,拦在马头,向萧峰喝道:“停下,马背上驮的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