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置身事外

在李琰的书房里,传出一个孩子脆脆的问话声。

书房里,珍藏了许多前代有名的法帖,这孩子也观赏临摹过不少。今天,李琰特地找来了梁武帝的《异趣帖》让孩子鉴赏,这自是别有一番用心。    

萧晔虽然是不到十岁的孩子,但已练了五年书法,加之李琰有请了几位书法名家的指点,书法造诣自然也就不同凡响,一笔字写出手竟看不出什么孩子气。

李琰道:“晔儿,你瞧先祖梁武帝这幅字帖写的怎么样!”

  萧晔小嘴巴一噘,颇为自信地说道:“比起王羲之的字来,尚差了一截。王羲之号为书圣,一部《兰亭集序》,当真是精微无双。他写的一个‘永’字,把笔划间架用到最简洁、最神妙的地步,当真是无人企及。”

    “孩儿好眼力。”

李琰啧啧称赞,接着话锋一转,“不过,不过光学王羲之可是不行的,先祖梁武帝的字亦是独树一帜,当有可学之处,记住了吗?”萧晔点头道:“孩儿记住了!”听得脚步声,回头一瞧,高兴道:“四叔,你回来都不来看我。”

萧峰微微一笑,道:“是四叔错了!待会四叔教你几手功夫怎么样。”

萧晔欣喜道:“好啊!”

李琰道:“晔儿,你先出去玩一下。我跟你四叔有点事说。”“嗯!”放下笔,向两人施礼后才出去。

萧峰见他年纪轻轻便没了父亲,心中充满婉惜和悲痛情绪,道:“晔儿真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跟着话锋一转,道:“听说昨晚大嫂找我了!”

李琰道:“任少名是否真的死了。”

萧峰道:“该是不会错,昨晚萧铣亲自迎接在九江刺杀了任少名的两位少侠。”

窗外的庭院里花树交柯,鸟鸣啾啾,孩子欢声笑语。

李琰到窗前站定,她并不是欣赏这窗外的宜人春景,而是借入室薰风来稳定情绪。待她重新说话时,又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你大哥在天之灵该得感欣慰了,那罪魁祸首韩阐呢,有没有死。”

萧峰不知该怎么说,良久之后,才道:“不敢欺瞒大嫂,韩阐其实在那晚我们离开九江时,我就把他杀了。但我不想惹麻烦,没跟你们说起。”

李琰杏目圆睁,难以置信的看着萧峰道:“真的!”

萧峰不好迎向她逼视的目光,只好来到窗前,答道:“是的!这件事任少名当时也在场。希望大嫂也不必向别人提起!”见李琰不说话,萧峰续道:“我瞧这孩子不能只读诗书,我会传他武功的。”

“嗯!”

李琰压下心中的悲喜交加的情素,心平气和地道:“这世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学点武艺也是好的,有劳四弟了。听说四弟最近打了胜仗!”萧峰道:“是的,如今皇帝封我做江陵总管,回巴陵的时间以后可能会少一点。”

李琰道:“嫂嫂希望你能说服大江联,为我萧家运送来往巴蜀的木材。”

萧峰道:“我一直希望能帮萧家做点事,到江陵之后,我会立刻拜访大江联。大嫂还有其他事吗?”

李琰道:“没有了,你若有事,就先出去忙吧!”

自阿朱离开之后,没有一个女子能令他心动,小鹤儿并没有使他动心;对李琰他亦以平常心淡然处之,可是他总忘不掉真宋玉致那亮若星辰的双眸。

现在即可和她相见,感觉异常奇妙,至于她对自己的态度,他倒不会计较,也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踏出萧府,来到码头。萧峰负手上船,宋玉致的倩影很快映入眼帘。

船启。

萧峰施礼后,与她并立船头,微笑道:‘宋姑娘你好,江夏一别,想不到仍有再见的机缘。”

宋玉致美眸现出惊讶神色,平静的道:“没想到你真的会来送我。”

萧峰道:“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宋玉致俏脸现出无可奈何的苦恼神情,轻叹道:“我想杀了你!”

萧峰失声道:“为甚么?”

宋玉致若无其事道:“我只是想想而已,因为我一直看错了你,或者说在我面前的一直都不是真实你。但从昨晚开始我又不得不去关注你,去打听你的过往,与你有关的一切,因为你已经可以左右时局。”

她的声音有种清脆冷凝的清晰美,传进耳里,彷如船下淌流的江水上荡漾,载着的却是她那沉甸甸的对世情的厌倦却又无法不去关心,就像她无法对原是陌生人的萧峰不能漠不关心一样。萧峰直觉感到,她不愿与人世间的任何事物拉上关系,包括他萧峰在内。

或许因为多活了一世,即使宋玉致仅仅是语气上有点微妙的变化,便让他对有此明悟。

他晓得他想法不会错到哪里去?

她有点像以前自己做南院大王时,每天只想喝酒,并不想去关注辽宋两国的事,但又无法远离现实。分别在自己是对现实失去所有希望,更因是没有奋斗的目标。

她的情况又如何呢?她仍是青春少艾,生命最辉煌的日子正在等待她去经历品尝。已经很久了,萧峰从未试过去关心一位年青女子芳心内的想法,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去思索猜测,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宋玉致柔声道:“萧兄在想甚么呢?我是否得罪你啦?”

萧峰苦笑道:“假若萧某坦白,姑娘怕要再动杀念了。”

宋玉致似乎生出兴趣,黛眉轻蹙道:“你竟在动歪念吗?”

萧峰摇了摇头,目光落到前方的江面上,已能看到前方十里宋阀的船只,平静的道:“姑娘勿要误会,我只是忽然生出感触,想起从前的自己,忍不住暗中与姑娘作个比较。”

宋玉致奇道:“以前的你,以前的你是怎样的呢,我很感兴趣。因为我所从别人口中知道的你,完全联系不上现在的你。你现在是否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萧峰感到她语气减去三分冷漠,多了少许亲切,而她的善解人意,更把双方的隔离拉近,欣然道:“从前的我,心灰意冷,想远离现实,最后发现现实是如此无法逃避。我确有再世为人的感觉,初始之时,感到非常迷惑,事事均感有心无力,再难保持以往我行我素的心态。”

宋玉致轻叹道:“理想和现实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你此刻见到我来巴陵面见萧铣,正代表我以及我的家族难以置身事外。唉!为何我会忽然说起这方面的烦恼呢?”

萧峰轻叹了一口气,道:“要做到置身事外,又谈何容易?”

宋玉致侧身,看着萧峰道:“昨晚你是否能把握击败寇仲的。”

萧峰苦笑道:“寇仲是一个很有潜力的人,纵然能击败他,也不过一时的。胜败不过谈笑事,犹如这东流之水,何足道哉!”

宋玉致亮丽的美目投往天上的蓝空,轻轻道:“其实昨晚你败了,因为你没有取胜之心,你的眼睛里更没有世俗的欲望,更没有失去亲人的痛苦,你仿若超然物外。”

萧峰呆然无语,或许她说的很对。他是否已麻木了呢,萧府被灭门,他也仅是痛心而已,仿若别人被灭门让他遇到也一样心痛一样。

萧峰黯然垂首,叹道:“或许你说的对,我直至此刻尚无法让自己开怀。我败了,败给了自己。我虽尽力说服自己不去纠结过去,但始终为之困扰。”

宋玉致现出难得一见的一丝笑容,彷如月出东山的亮照大地,语气仍是哪么平静,轻柔的道:“你很坦白,那我也坦白点,我少有与哥哥以外的人说这么多话。我很少怀疑我的情报,你肯定曾经历过什么,让你与过去如此的不同。”萧峰感到有点失落,若她肯和他说这么多话的原因,是完全没有目的的,那会有趣得多。皱眉道:“姑娘真的如此想了解我吗?”宋玉致白他一眼,这从未出现过在她玉脸上的表情,风韵迷人至极点。

以萧峰的定力,仍看得怦然心动,恼恨全消。

怪不得世人便常说,女人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

唉!不好!为何竟会想起这些,难道自己意想追求她吗?

船只逐渐靠近宋阀停留在江心的大船,宋玉致欣然道:“从你在江陵的表现,以及昨晚的表现,正代表着你有左右南方大势的能力。记住,萧峰你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了。好啦!玉致该走了,谢谢你能送我一段路。”

看着宋阀帆影远去,萧峰怅然若失,耳边一直在回想宋玉致留下的那一句话。难道真的无法置身事外了吗?萧峰回到府中,钟九秋便来禀报道:“四爷,皇帝刚刚派内侍来传话,陛下要见你。”萧峰清楚自己即将赶回江陵,萧铣必然是临走之前有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