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众人目光都被这突兀的一问吸引了过去。
姬星玄与云芥生对视一眼，眼神中透露着一股了然。
“二叔？”申忆涵很是惊讶，印象中，她这位家族长辈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失态过。处事不惊、风轻云淡才应该是他的本色，怎么今天……
她带着奇异的眼神看向孙仲，实际上作为同龄人和唯一在场的女性，她对孙仲一出场的表现基本无话可说，狂躁、粗俗、见识短浅……这要是选对象，孙仲直接可以负分滚粗了。可是为什么，自己内秀于心的叔叔见到他居然会这么举止失常，甚至于主动发问。
这位平时待人接物看似滴水不漏圆润谦静、实则心中高傲不输男子的天之骄女，第一次对一个年龄相当的异性起了一丝探究之心。
孙仲当然不知道此时对面那个贼漂亮的妹子已经开始对他感兴趣了，只是见她身边那个中年帅哥一脸迷茫又迫切追问自己名字，向来有问必答的孙仲倒也没多想。
“我叫孙仲，刚才你没听见？”
“不好意思，我确实没听清，孙仲……”申天竹眉头一动，“你父亲呢？他叫什么？”
孙仲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我父亲？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认识他？”
“这个，不好说。”
申天竹说着居然笑了，这让熟知他为人的申忆涵更惊讶了。
申天竹笑得和气，说：“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我或许真的认识也说不定。”
孙仲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要是认识才是有鬼了。你一个大城市里坐办公室的高级金领，老孙一个二十年没出过乡野农村的醉汉，有可能认识吗？
不过他还是照实说了：“他叫孙坚强。”
他这一句话，成功把后面正绷着脸的戴瑞逗笑了，这名字，土得可以。
“孙坚强、孙坚强，”申天竹念叨了两遍，此时他已经来到孙仲面前，看清了他整张脸。
太像了。
见他整个人还被星一摁在手底下，申天竹抬头直视这个大汉的双眼，说：“请你放开他。”
一字一顿。
从没有人用这种口吻跟星一说过话。
张羲年脸色大变，连声道：“天竹，你干嘛呢？快回来！”
星一等八人作为大老板姬星玄的贴身保镖，身手不俗，有着“八大金刚”的称谓，除了姬星玄和云芥生几乎无人能够使唤得动他们。这使得他们在紫薇天内部处于超然地位，一般员工光是瞧那壮硕的体型心里也发颤，平时对这几人恭敬都来不及，哪里敢出言顶撞他们。可如今……
申天竹无视上司的警告，与星一默然对视。
一分钟后，就连置身事外看热闹的谢山五曹振等人都感到了那股隐隐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
就在此时，姬星玄出声打破了僵局。
“好了，星一，放开那小子，你到控制台那边去。”
高大如巨人的星一立刻松开了孙仲，瞥了申天竹一眼，转身向所谓的控制台走去。
在场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申天竹默然盯着星一离开的背影，片刻后，他笑着拍了拍孙仲的肩膀问：“没事吧？”
孙仲一脸茫然：“啊？什么？哦，没事啊。”
“那就好。”申天竹淡笑着说，“你父亲原来叫孙坚强啊，看来不是我认识的人，我认错了。”
孙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吧，我就说，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只是他敏感地发觉了申天竹眼神里极力隐藏的那一抹惊异和失落。
“哈哈，我觉得和你小子很投缘啊！”申天竹忽然笑得更灿烂了，他靠近孙仲小声说，“晚上有时间，一起喝一杯怎么样？”
孙仲虽然觉得这人不错，但还是打了个哈哈，想敷衍过去，就他那糟糕的酒量，一看就不是这种酒场老男人的对手。
申天竹也不在意，跟孙仲要了号码，说下次随意约个时间，就笑着回到了自己位置。
一回来就对张羲年轻声抱歉，老张手哆嗦着指了他两下也没再多说。
只是，一边的申忆涵看他脸色居然有些凝重，更是奇怪，平时吊儿郎当的二叔怎么会流露出这种表情？
太少见了。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总经理云芥生站了起来，开口说：“好了，诸位，关于今天董事长为什么将大家召集在这里，相信各位心里已经有了或多或少的猜想。不错，的确是因为耗费大家无数心血精力和时间的《天缘》工程有了新的突破……”
话音未落，在座的几位紫薇天大佬无一例外，尽皆站起，脸上满是猝不及防的愕然与惊喜！
孙仲摸了摸脑袋，《天缘》？那是什么？
在刚才的闹剧中未发一言的技术部主管方夜顾不得形象，对姬星玄大声问：“董事长，这是真的吗？！”
“嗯。”姬星玄点头。
“哈哈哈，太好了！”方夜狠狠挠着头发，年轻帅气的脸上更显得意气风发。
不止是他，在座的各部主管，没有一个能抑制心头的狂喜。
但凡参与过绘制《天缘》蓝图的成员都很清楚，这个工程一旦成功问世，所引发的联动反应绝对是海啸级的。它之所以不叫游戏而是称之为“工程”，是因为它所涵盖的范围和波及的宽度已经完全超越了一个游戏所能承载的极限。它出现的影响和意义，现阶段根本无法顾及，唯一确定的一点，《天缘》工程一旦成功，紫薇天将改变世界，改变历史。
这也无怪功成名就如方夜者会如此失态了。
在众人尽情欢呼了半天之后，云芥生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说：“现在，我们将要进行最为关键的一步，实际测评环节。”
“究竟《天缘》突破天际的精彩设想能不能进行实际操作，这次的测试，将给我们一次很好的真实参考。”
“我来！一定要让我参与！”方夜再一次站起身，面色潮红语气狂热道，“作为技术人员，我绝对不能错过这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董事长，您是知道的，我可是在工程伊始就预约了！”
“哈哈，我当然记得，你放心。”姬星玄笑着对星一打了个手势。
星一立即启动操作台，但见那里出现了一座浮现在半空，很具有科幻气息的虚拟操作板。随着星一粗大却又灵活的十指不断敲击，整个房间开始缓缓变幻。四周的墙壁好像都是由某种高端材质的屏幕组成的，此时正有五颜六色的光彩如同水波一般荡漾开来。不但是墙壁，连头顶的天花板和脚下的地面都是这样，孙仲这个土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一时间连眨眼都忘记了。
房间另一侧的地面缓慢浮动出三个白色筒状物体，从左到右编号1、2、3，两头呈现曲面，看上去就像三个巨大的蚕茧。这些东西分开斜立在银白色的基座上，上面嵌着一块透明的合金玻璃板，透过它可以看到容器里用来放置人体的躺靠用具。玻璃罩的上方还有一小块闪闪发光的光幕，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姬星玄指着三个蚕茧一样地白色舱体，对方夜说：“这里三只操作舱，其中有一个是属于你的。”
方夜嘿嘿直笑，摩拳擦掌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要坐到里面去了。
高兴了一会，方夜左右看了看，问：“那剩下的两个？”
“别急，”姬星玄摆摆手，看向谢山五，“老谢，叫那个年轻人过来吧。”
谢山五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臂说了一句：“姓魏的，董事长叫你过来。”
不一会儿，房间里又多了一个人。
孙仲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说话就根本停不下来的马屁医生魏凡洲。
这货看来是被谢山五收拾得不轻，进来以后仅仅跟孙仲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多余的屁都没放一个，就乖乖地站到谢老头身后去了。
“过来这边。”姬星玄朝他招了招手。
魏凡洲瞄了一眼谢山五，慢慢挪到姬星玄面前：“您好姬先生。”
“老谢都跟你说了吧？”姬星玄问。
点头。
“你觉得怎么样？”
这货偷偷咽了口口水，忐忑地问：“说实话，我想问您一句，谢翁跟我说的那些，都、都是真的吗？”
姬星玄是什么人？自然一眼就看出这家伙的症结所在，无非是不敢相信天上掉馅饼这事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老谢已经给了你身份终端了吧？凭借这东西你可以随时随地进入紫薇天内部数据库查阅资料，你可是尝试过了。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只要你完成了这次测试，我会让老谢直接把你转为正式员工，享受集团内部人员一切待遇福利。我姬星玄亲自承诺，你还不相信？”
“相信相信！”魏凡洲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心中猜疑尽去，“您这块金字招牌，在国际上都是响当当的！我没问题了。”
这么简单就被收买了？孙仲不由得又对这家伙升起了一丝鄙夷。
姬星玄故作欣慰地拍拍这家伙的肩膀，把视线投向了孙仲：“那这最后一座操作舱……”
孙仲可真是脸上笑嘻嘻，心里十万头神兽狂奔，老子这是避无可避，只好硬上！
“呵呵，为上司排忧解难是下属应该做的，这座设备我就定下了。”
不敢说不行啊，姬星玄那张脸上分明写着“你小子欠我两百亿”！
场中一片哗然。
戴瑞捏着兰花指愕然道：“他？那小子，下属？”
众位大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把目光投向了主管人事的张羲年。
这么个玩意你什么时候招进来的？
张羲年顿时觉得像是屁股中箭，连连摆手：“看我干嘛？我可不知道！”
“呵呵，大家别紧张，这个孙仲是我找来的。”姬星玄笑着替他解围，并说道，“此次测评过后，他和这位魏凡洲都将成为我紫薇天一员，入职事宜，稍后老张你要安排好。”
大老板都发话了，他们还能说什么？张羲年也表示一定会办好。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要耽误时间，赶紧开始……”
就在此时。
“不行！”
这斩钉截铁的铿锵语调，出自……
申天竹！
只见申天竹快步来到姬星玄身前，一把拽过孙仲，急切地说：“这孩子，现在不能参加测评！至少今天不行！”
说着，他不顾众人的愕然，竟是对姬星玄弯腰鞠躬成九十度：“请您给我一天时间，让我和他谈谈！”
戴瑞等人大开眼界啊。
这平时的闲散户口今天是怎么了？先是顶撞星一这位老板心腹，现在直接开始阻挠姬星玄本人了。
不要说是无关人等的戴瑞谢山五，就连申天竹的亲侄女申忆涵都难以置信。
这种未知的情况通常会带来另一种情绪，那就是不安。
叔叔今天为何如此反常？他不是对公司事务根本不上心的嘛！
申天竹的直属上司张羲年脸色铁青，这混蛋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他这么不顾后果地行动，不知道会给人事部带来多大负面影响！
姬星玄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申天竹，没有说话。
“天竹，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可以跟你保证，这次的事情你不需要担心。”二把手大佬云芥生站起来救场，温言劝慰申天竹。
“可是……”
只吐出两个字，申天竹没能继续说下去。
因为云芥生看了他一眼。
除了申天竹本人，没人知道那副精巧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有多深邃。
“我看这样吧，”云芥生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中午了，其他人先去吃饭，天竹留下，我们单独聊聊这个问题。”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识趣地告辞离开。申忆涵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要为自己的叔叔说一下情。可还没等她先开口，云芥生已经先知先觉地竖起手掌拦住了她。
“先出去，放心，我不会为难他。”
总经理都这么说了，申忆涵只好也告辞离去。
云芥生转头看向某个闲人：“孙仲，你也去。”
“我？”孙仲指着鼻子，为难地说，“这……不好吧？”
怎么说人家也是为帮自己说话才惹上麻烦的。
云芥生没说话，倒是申天竹笑着对他说：“没什么不好的，去吧，帮我陪着忆涵好好吃顿饭。”
孙仲抓抓脑袋，不明白为什么第一天认识，这申天竹就对自己如此热络。怎么想都想不通，他也就只好选择离开这里。谁知他还没迈出第一步，就被大老板姬星玄叫住了。
“等会，一起去！”
他去了，星一自然也要跟上。
随着三人的离去，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良久。
云芥生盯着申天竹，缓缓开口说：“紫薇天内部，姬总向来宽容。可是一旦他做出决定，任何人不得干预顶撞，明白吗？”
申天竹口中发干，点头称是。
“坐下吧。”
申天竹过来对面坐好，云芥生给两人要了壶茶。
“天竹，你的心思，我也明白几分。”想了想，云芥生决定开门见山，“你觉得那个孙仲很面熟，想知道他的身世对吧？”
申天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就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孙仲，确实是你师哥孙晟的儿子。这也是为什么，姬总点名要你必到的原因。”
申天竹浑身一震。
“那为什么……”
“为什么刚刚你探查他身体的时候，没发现他的怪异气息，对吗？”
“是。”
“只能说你修为还不到家，他体内至少九道大罗镇鬼印，你自己门派的修行法门都看不出来能怪谁。”
“什么？！前辈你是说……”申天竹猛然站起，语调都变了。
无视申天竹那副惊骇的神情，云芥生自顾自说道：“应该是孙晟亲自下的手没错了。哼，至少九道全力施加的封邪印诀，也不怕直接把自己的孩子镇压成废人！”
“至于孙仲为什么说他父亲叫孙坚强，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改的名字，父子两个无声无影躲了二十多年，也算难为他了。”
寻常人若是听到这两人的对话，估计会满脑子问号，什么师兄师弟，什么门派修行，什么镇压法诀，这说的什么啊！
平常人不懂，申天竹可很懂。
此时，他的心情远不像脸上表情那般平静。
好一会儿，申天竹才勉强接受了这些令人震惊的事实，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此刻他的心情当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父子二人尚且平安，师兄功力又精进若此；忧的是师兄二十年来苦修不辍，定是因为当年之事难以忘怀，倘若……
他不敢往下想了。
“少年学艺时，孙晟师兄惠我良多，后来他遭逢大变，而我却本领低微，什么都帮不了他。二十多年了，每念至此，我的心都像被架在烈火上倍感煎熬。我本以为师兄已遭不测，猛然间获悉他安然无恙，我实在是高兴无比。如今他的子嗣出现在我面前，这是上天给我机会报答他的恩情，前辈，天竹修行一生不敢奢求什么，只求能让我余生看护这孩子安然周全，望前辈垂怜应允！”
哽咽声中，申天竹离开座位，双膝直直砸在地上，猛然跪倒在云芥生面前，深深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