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孙仲从浴室出来，悄悄跑到主卧室瞅了一眼，袁青琳歪三节扭躺在那里，呼吸平缓，已然睡熟了。
到底还是个小丫头，提心吊胆一整天，到了现在终于支撑不住了。
孙仲笑了笑，小心给她掖了掖被子，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他今晚在侧卧睡觉。
躺在舒适的床上，孙仲调好了空调的温度，又把房间调至透明模式，自己枕着手臂遥望星空。
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挨了孙坚强一顿揍，气不过跑出家门到田野找了一颗大树坐下，气呼呼地瞪着眼睛看星星看月亮的经历。
在家的时候，天永远是那么蓝，空气是那么清新，水也是那么甘甜，不会有一种加了各种清洁物质之后的异味。在城市里生活了这几年更是发现，老家的那片山清水秀，简直就是人类文明急速发展下，大自然给人留下的最后一点馈赠。
如果孙坚强没动不动就喝酒打人的话，孙仲觉得自己可以在那里愉快地生活到老。
姬星玄云芥生这些人确实了不起，紫薇天更是个不得了的地方，癌症晚期都能轻松治好，威胁人类生存的城市污染简单搞定，科技发达到能让人在睡觉的时候免费欣赏星空，体验“天当床地当被，小风吹着把觉睡”这种梦想般的快感，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到底是妖孽聚集的地方！
慢着，我一个资质浅浅的小厨子，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哦，对了，被姬星玄那家伙硬抓来还债的……
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孙仲在自己咕哝着“清奶奶你可要早点好起来”的期盼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强大的生物钟将孙仲从床上揪起来，一番洗漱之后，哈欠连天的懵醒状态顿时一扫而光，人也彻底精神。看了看袁青琳，小妮子还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算了，她这个年纪学业压力不小，逮着机会总是要多睡一会儿的。再说这丫头起床气贼大，以往孙仲叫她起床，总是免不了受一顿拳打脚踢。最惨痛的一次连小兄弟都遭了殃，被一记无意识却刁钻狠辣的绝户腿直捣黄龙，让孙仲整整做了三天夹着腿走路的男人，一副痛不欲生的大内总管模样直接让老汤笑岔了气……
引发了不好的回忆，裆下传来一阵隐隐作痛的凉意，孙仲打了个冷战，决定还是先不招惹这位大小姐，让她睡到自然醒的好。
时间还早，想了想，孙仲决定先做早饭。虽然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小厨子被昨晚那顿价值高达五位数的晚餐打击得不轻，但好歹不至于一蹶不振。紫薇天大厨做出来的饭菜是了不起，但也不能顿顿吃不是？偶尔也得来点清淡些的家常菜，这样的饭食他还是能应付过来的。
孙仲打死都不想承认，这其实是因为自己身上早已经穷得叮当响，而紫薇天里边的东西又死贵得让人看一眼就想要自戳双目，更不用说还有上百亿的巨大债务不知道要还几个世纪……
哎，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孙仲熬了一锅小米粥，煸了些小咸菜，锅子碗筷都是跟餐厅借来的，要还。清粥就咸菜，要是再来笼包子就好了，可惜没有。孙仲叹了口气，吃饱喝足抹抹嘴，再把自己的餐具清洗干净，去卧室看了看袁青琳，这死丫头居然还没有起床！喊了两声还赌气，把头和身子蒙在被子里，两条雪白的长腿露在外面乱踢。孙仲无奈，只好给她留了饭菜，想了想，还是又买了一笼肉包放在桌上，闻着那股刚出蒸笼的鲜香，孙仲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出门。
等他出去，袁青琳就睁开了双眼。
其实她很早就醒了，只是在假装睡着。
起床洗脸漱口，坐在桌子前发呆。
自己盛了小米粥，咬一下包子就一口咸菜喝一口粥，袁青琳蓦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看着自己手腕上由孙仲分流的次级权限终端传来“吃完饭就去上学”的信息，小丫头嘴角一撇：“多事！”
吃完饭，很用心地把餐具洗刷了，袁青琳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仰头看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孙仲给袁青琳发完信儿，决定在上班之前先去看看刚刚经历完一场手术的张兰清。
本想大清早带些吃食来的，谁知昨天跟那个脾气暴躁的谢老头这么一说，又是一顿臭骂。
“我们医疗部有专门的护理人员，能随时随地照顾到病人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你个连亲人有病都不知道的二百五，装什么事后诸葛亮？早干什么去了！”
自从第一面就对这个老家伙观感极差的孙仲，听着这样的冷嘲热讽，出奇得没有反驳。因为谢山五教训得很对，没有提前注意到清奶奶的身体状况确实是他的疏忽，直到现在，孙仲还对昨天听到老人身患重病的噩耗心有余悸。他暗自发誓，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镇定了一下心情，孙仲第一次正式推开了紫薇天医疗部的大门。昨天那次不能算，毕竟是搭乘飞机被“空运”过来的。
一楼大厅跟平常医院没什么差别，就是要大出来很多，粗略看去，大概能够容纳千人左右。可能是通风比较好，没有其他医院那种各种药品挥发混合在一起的特殊气味。
在前台那儿坐着一个护士，20来岁，穿着粉红色的职业装，很是靓丽。孙仲走过去一看，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操作着电脑，那股聚精会神的认真神态，更是为这张漂亮的脸蛋增色不少。
“你好，打扰一下。”孙仲打了个招呼。
护士立刻将目光投向孙仲，同时站起身来，脸上带着微笑：“您好，有什么能帮您的？”
“我来探望病人，能帮我查一下病房吗？”
“好的，请问病人的姓名、年龄和入院时间。”
“张兰清，64岁，昨晚入院的。”
“好的，马上为您查找，请稍等，哦对了，”护士指了指孙仲面前的小仪器，“请先做一下登记。”
孙仲看了看，那好像是一个指纹识别装置，刚伸出手指准备摁上去，结果就看到手腕上的智能管家亮了一下。
护士看看自己面前的电脑：“您是本公司的员工？”
“算是吧，今天刚入职。有什么问题？”
“本公司职员因为持有个人终端，只需要自动识别就可以，避免重复的手续输入。孙仲……是吧？”
“嗯。”
“很抱歉，孙先生，”护士歉然一笑，“病人刚进行完手术，正在隔离监护。为了保持无菌环境，一星期之内不接受任何探视。同时……”
孙仲马上说：“我不进室内，只隔着玻璃看一眼就好！拜托，帮个忙！”
护士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您已经被院长列入不受医疗部欢迎人员名单，所以，不好意思，我帮不了您。”
孙仲脑袋短路了。
啥玩意？我成了不受欢迎人员？
院长？那不就是谢山五吗？
有病啊！
该死的臭老头，你好歹也是个在国际范围都有头有脸的人物，至于跟我这么一个小老百姓过不去吗？！
孙仲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护士以为他不想走，回头喊了一声：“2号！”
不知道从哪里闪出来一个绿衣护士，缓缓走了过来。
等走到跟前，孙仲看看她看看前台，又是一愣：“双胞胎？”
没错，眼前这俩护士除了衣服和发型，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只是前台这位粉衣笑容和煦，后来的这位绿衣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冷淡。
“送这位先生离开。”前台的粉衣护士轻笑着说。
孙仲刚想说不用，超出他想象的一幕发生了。
那位绿衣护士径直走到自己身前，拦腰把他抱了起来。
这姿势，公主抱！
自己一个光棍了二十几年的白金单身汉，今天愣是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子给抱了！
这姑娘力气不小……不，我天，这是要走运啊！
结果没等孙仲兴奋多久，后来的这位绿衣小护士已经走出了大厅，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像是丢垃圾一样将他掀了出去，然后冷冰冰地转身离去，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情流露。
留下孙仲捂着摔疼的屁股，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绿衣护士回到大堂，前台的粉衣护士看着她笑问：“怎么样？送走了吗？”
回答她的仍然只是点头。
粉衣护士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对话方式，丝毫不在意，轻声念叨：“我看这个人不错啊，为什么老爹会把他标记成黑色呢？搞不清楚。好了，你回去吧。”
绿衣护士径直离开。
大堂内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这儿又来了个年轻女孩。
粉衣护士面带微笑：“您好，有什么都帮您的？”
“我来看我奶奶。”
“您是病人家属吗？请问她的姓名，年龄和入院时间。”
“她叫张兰清……”
这回挺好，袁青琳没被赶出去。
她战在门外，透过窗户看着病房中熟睡的奶奶，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奶奶，你要早点好起来。”
“我会马上回学校去，好好上学。”
“我不想再拖累他了。”
今天，她刚满十八岁。
袁家有女已长成。
将孙仲威逼利诱进紫薇天的大老板姬星玄，正与云芥生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交谈。
“都准备好了。”云芥生轻声说。
姬星玄点了点头，气态尽显：“筹备了那么久，终于要开始了。”
正要催促孙仲赶紧滚过来，他忽然接收到了帝星传来的讯息，顿时大笑起来，边笑边幸灾乐祸地说，“这小子也算倒霉！星一，去医疗部看看，顺便把他带来这里。”
星一领命而去。
想了想，姬星玄抬头对着空气吩咐了一句：“让各部门负责人到这儿来。”
若是一般人见到这一幕，恐怕会纳闷，这人是在对谁说话呢？
云芥生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平淡神情，因为他知道，大老板是在通过整个紫薇天的运行核心“帝星”发布指令。
不一会，包括谢山五在内，几部主管陆续到齐。
“董事长，您找我们？”
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的姬星玄眯缝着眼点点头，“都坐吧，还要再等等。”
几人依次落座。
等星一像抓小鸡仔一样拎着孙仲回来的时候，姬星玄咳嗽一声，本要装模作样的训斥一下为何第一天上班就迟到，却见孙仲一看到医疗部主管谢山五就像见到了杀父仇人，看那脸红脖子粗的狰狞模样，要不是有星一在那里摁住，这货恐怕就要冲上去打人了。
“姓谢的，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成了医疗部不受欢迎的人了？！”
“你手底下的人都有病啊？话都不说就把我扔出来！你那算是什么医疗部门？有这么对待病人家属的吗？！草，信不信我去告你啊！”
挣脱不开巨人一般的星一，孙仲干脆直接破口大骂。
别说当事人谢山五愣了神，对面的那群紫薇天高层们脸色也是精彩至极。
这谁啊？
他们身为集团精英，社会大佬，各个圈子的真正顶端人士，普通人敬仰赞颂都来不及，何曾想过有一天竟会被人指着鼻子这样一通大骂？
老谢确实脾气乖僻了一些，不怎么讨人喜欢，但是身份摆在那儿，自己人说说也就罢了，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愣头青，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除了大老板姬星玄和总经理云芥生，什么人敢对我们出言不逊！紫薇天是什么人都能撒野的地方吗？在这儿，是龙，你要乖乖盘着；是虎，你要乖乖趴着！
看来需要给你小子一些必要的训诫，好教教你怎么做人。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没等当事人谢山五发声，紫薇天商务部主管曹振率先站了出来，一手背后，腆着肚子悠然道：“小伙子，谢翁一生行医济世，医品医德，有目共睹。三十年来，由他亲自诊察治愈过的病人不知凡几，却无一不对谢翁医术交口称赞。堪称功德无量！而其人甘于平淡，两度将诺奖拒之门外，此等胸怀，鲜有可比。今日你不管不顾，在此咆哮喝骂，谢翁大度，不欲与你置气，你当幸甚！快快拜谢离去，免得愧杀你家先人！”
孙仲还在气头上，斜了他一眼：“说人话！”
“……”
曹振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呛着，正要指着孙仲喝骂两句“竖子”，旁边创意部总监戴瑞接过话头：“曹总的意思是说，谢翁是什么人物，你小子惹不起，趁着老谢不愿跟你一般见识赶紧滚，要不然你家人知道了会抽死你然后自杀！”
转头对曹振丢下一句“不用谢”，戴瑞又对孙仲说：“你谁啊？敢在这里耍横，够狂！你爸妈是谁？干什么的？”
不远处的云芥生眉头一皱，正要站起来制止这场无意义的争执，不想坐在身边的姬星玄却伸手拦住了他，嘿嘿笑道：“看看再说。”
摆明了是要看戏嘛。
云芥生无奈地笑了笑，只好遂了这位大老板的心意，重新坐好选择观望。
被眼前这个穿着花里胡哨还披着一条毛皮坎肩的长发造型男一顿夹枪带棒的言语攻击，孙仲没什么感觉，只是对他阴阳怪气的口气很是不爽，实话实说道：“我不是什么人，我叫孙仲，我妈早死了……”
此话一出，竟然有些冷场。
对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戴瑞捏着自己披肩的兰花指僵住了半空，他眨眨眼：“呃……”
“我爸是个种地的酒鬼。”孙仲又说，“还想知道什么？”
“不用了。”戴瑞摇头叹气，还以为是谁家跑来“体验生活”的少爷，原来是个没人管教的野孩子，难怪连谢山五都敢骂，真是无知者无畏。
跟这种货色争辩，想想都觉得掉价。
没了吵架的兴趣，戴瑞瞥了孙仲一眼，退回到原本的位置。
那一眼，孙仲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傲慢，空目一切，偏偏还带着怜悯，被称为“上位者”的家伙常有的一种眼神。
不过，这对孙仲来说，没什么杀伤力。
这种自以为自己与众不同，把别人贬斥为下等低等的行为，想想都知道是多么脑残。
你是人，我也是人，有什么差别？
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款爷阶级！有几个钱了不起啊？
撇撇嘴，孙仲抬起手在鼻子前闪了闪，像是要扇走某种难闻的肠道气体。
剩下的几个没有说话的大佬见到这一幕，眉头也不由得皱起。
人事部主任张羲年摇摇头，小声跟身边两位副主任之一的申天竹说：“哎，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变了，什么货色都敢在前辈面前招摇，确实人心不古，你说是吧，天竹……天竹？”
紫薇天财务部主管申忆涵与人事部三把手申天竹是一对叔侄女，前者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级，却已经位列紫薇天高层之一并且掌管企业财政大权，怎么看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超人中的超人。跟这位“业界女财神”比起来，她的叔叔申天竹就有些逊色了，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还是只能在一个闲职上不上不下，甚至坊间传闻，他是靠着侄女的关系才得以爬到现在的位置，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只有申忆涵自己才晓得，自己的叔叔绝对不是泛泛之辈，只是他的心思并不放在这些俗务上，整天游手好闲，懒散度日，否则，以他的能力，早就能担任一部主管。
今日申天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因为推脱不开。他被大老板姬星玄点名必到，说要是不来就直接卷铺盖滚蛋，申天竹没办法，只好勉为其难陪着上司过来走个形式。
可等一看见孙仲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这家伙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孙仲与前面那俩对峙的时候，申天竹一改往日里懒洋洋的神态，两眼紧盯着面前这个年轻小伙子细细打量，双手不断握紧又松开，最后更是连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张羲年回头，看他不回话还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刚要问问他怎么了，结果就见他喉头动了动，突然走上前去，对那个张牙舞爪的年轻人问：“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