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风一杯酒
不一会儿饭菜都上了,他们这一桌自然是有说有笑,对面铁沙帮和飞云寨的几人却只是默默的吃饭头也不抬一下,吃得极快一幅有急事要办的样子。
这山中的村民也到了饭点,不时的三三两两的来几个人在这村头酒肆里面打点酒肉酱油之类的,偶尔看到有外人在这村头小店吃饭都不由得多张望了几眼,其中一个老农夫也急匆匆的过来打醋,老远的便对店里的老板叫道:“小老二,还有鲜醋没有,今天家里蒸鱼要用……”忽然见到司马铭几人先是一征,然后盯着看了他们老一会儿松了口气道:“我地乖乖,还以为是郑大人家的子弟又来要捐了,倒吓了我一跳。”
“我说老刘头儿,你这眼神越发不好了啊,看到衣饰好点的都以为是官老爷的子女是吧?”那忙里忙外的伙夫将那老农夫手中的空瓦罐拿到柜台前的醋缸中打了两吊醋,又拿了一网干秋葵转身递给了老刘头。
老刘头有些不好意思:“小老二你又送我这些东西。”那伙夫道:“新蒸的鱼加点干秋葵才够味。”说着将那一网干秋葵硬塞到了老刘头手中,老刘头推不掉再三感谢的出了小店。
“老板,这老人家为何看到我们几人有些害怕?”司马盈向那打瞌睡的老板问道。
可那老板似乎还没睡醒,脑袋还是一耷一耷的,司马盈唉了一声,又向那伙工问道:“刚才那老人家是怎么回事?好像当地官府收了很多捐是吗?”
那伙工揩了揩手,拿了竹吊筒打了一吊醋倒在一个小碗里,拿到司马盈那桌上,道:“客官尝尝我们这自酿的新醋。”
司马盈等人见这小陶碗里醋呈黑色,酸香冲鼻显然是佳品,这伙工没直接回司马盈的话却端了一碗醋来让他们尝,几人都不知是何意。单策当下掰了块馒头在那碗醋里醮了一下再放到嘴里嚼了一口,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伸了伸大拇指道:“不错,果然是好醋,盈儿你们家不是爱吃鱼吗?可以把这醋带给你爷爷尝尝。”
司马皇室自南渡以来嗜爱吃鱼天下皆知,单策的意思自然是叫司马盈可以将这醋带回去给当今皇上司马坚尝一尝。
司马盈抿嘴一笑,道:“那拿回去估计都坏了……”那伙工插口道:“小姐,我们这醋保存时间长着呢,且时间一长越陈越香,只是没得这么鲜,但却另有一股风味,那时候豆子的香就全陈好了。”
司马盈道:“你倒挺会做生意,当什么伙工啊,应该去柜台上打瞌睡。”那伙工道:“这个可真不敢,客官啊,别看我们老板现在正犯着困,可是这酒醋酱油都是他酿的,这段日子整巴天的这样能不累么?好在咱们这荒山小店也没什么外人来吃饭,应付村民还是绰绰有余的。”
“原来是这样,看来你们老板技术不错啊!”司马盈看了看柜台道,“对了,别叉开我的话,刚才那老爷子是怎么回事,为何看我们几个会以为是收捐的?我年龄虽小,可缴纳皇粮国税的东西我还是明白的,这才不过三月远没到收赋税的时候。”
那伙工叹了口气道:“客官你们是有所不知啊,寻常的税赋自然是秋收之后才收,但我们普洱县却是季季都有朝廷的捐啊。”
司马铭斥道:“胡说,朝廷何时春上征过百姓赋税?”
“客官,你说的那是建康城的朝廷。”那伙工黯然道,“可在我们这儿却又不同。”
司马铭奇道:“怎么不同?难道你们这归建康朝廷管?”
那伙工吓了一大跳,忙道:“可不敢胡说哩。”又走近了两步,道:“这儿虽也归我大晋皇上管,但天高皇帝远,你说当今圣上能知道这里有什么事么?”
司马铭几人一想这话倒也不假,裴子羽自出建康城之后立图写一本《山川万物志》,是以到处寻山访水考察民情,司马铭身处皇族养尊处优一直远离百姓,司马盈虽在点苍山学艺,但终究从未正经的下过山。单策早已明了,此时则笑而不语,裴子羽四处访察民情,这时也猜到了七八分,他对那伙工道:“小小县令是百里侯啊!”
那伙工一听他这话,一拍大腿道:“对啊,这位客官还真就是这个理。”
司马盈则还是一头雾水,没听明白裴子羽和这伙工两人说的什么,司马铭则已晓得些端倪了,正色道:“此地县令私下另出名目向百姓纳捐是吧?”
那伙工点了点头,又道:“刚才我给几位客官的醋味道如何?”
这碗醋司马铭几人已经纷纷尝过了,都是赞不绝口,齐夸味道纯正。司马盈道:“这醋味道真不错,你们老板这手艺正得很呐。”
那伙工道:“可我们老板却不是做这醋最好的能手。”
司马盈奇道:“难道还有人比你们老板做得好?”
那伙工点头道:“当然了,刚才打醋的老刘头就是一等一的好手,而且他的普洱酿也是做得最佳的。”
单策这时早已将那壶温热的普洱酿喝得快干了,只觉这酒醇香味美实是一等一的佳酿,他听那伙工说这酒是那个打瞌睡的老板自己酿的,顿时便对这老板起了敬佩之心,此时又听得这伙工说刚才打醋的那个老刘头酿得更好,不由得忙问:“这可是真的?”
那伙工道:“自然是真的,老刘头的手艺在我们这儿谁不知道啊。”
“那他家还有这酒卖没?”单策竟有些急不可耐,昨日竹林面对游龙帮众的围攻他从未心急过,可是面对美酒佳酿却是无可耐何,“赶快带我到他家去品一品,竟还有比你们老板做得好的。”
“那倒也不用了。”伙工道,“他家要是能酿出酒来,还有到我们这儿打醋么?”
“咦。”单策感到奇怪,“这倒也是,以这老头的手艺来说,酒酿得比你们店的美,那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这是怎么回事?”
伙工指了指司马铭道:“刚才这位公子不是说了么,都是我们县令私自加捐闹得啊。”
其实对于当地县令加捐一事单策早已想到,他游历江湖多年,这点事如何猜不出,只不过碍于酒瘾发作一时倒忘了,这时他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喝道:“倒把这给忘了,该死该死,这些个贪官污史个个该杀。”又对司马铭道:“你小子正好看看这地方官的样子,也该跟你老爹说说,他都多少年没在江湖上走走了。”
司马铭对那伙工道:“本地县令如何称呼?”
那伙工道:“我们普洱县令姓郑名宋鲁,本来嘛我们这儿风调雨顺百姓日子和谐过得舒坦着呢,可自从三年前这郑大人上任以来,除了每年的照常的赋税之外,春加苗捐夏加水捐,秋赋自是不会少冬天还加柴火捐,你说说我们南疆之地天气温暖,几时冬天要烧多少柴火?春苗都是自家去年留的种子,南方从来不缺水加什么水捐啊,这三年来本县人口外逃了好几成啊,留下的都是老人孩子走不动的,还有就是我们老板这种家底稍微殷实一点的,我们这都不是为了混口饭吃么?”
司马铭听到这里已是怒不是可遏,碰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碗筷都跳了起来,司马盈还从来没见过自己哥哥如此发过火,裴子羽也是猛吓了一跳,没想到一直温良和顺的齐王府世子发起火来模样如此可怕。铁沙帮和飞云寨那几个乔装成樵夫猎户的几人也侧目看了过来。
“这个郑宋鲁真是大大的该死,朝廷……朝廷何时收过如此无耻的苛捐?这……这……”气愤得已经话语不畅,他潜运内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又问道,“这郑宋鲁是北方侨民么?”
那伙工道:“正是啊,就是北方侨民,这位少爷您可真神了,这都让您猜准了。”
司马铭道:“我见他姓郑,名字却是宋鲁二字,宋鲁两国在春秋战国时代就是今天的豫州和青州两地,想来他应该还是个侨民二世吧。”
那伙工道:“正是正是,一点也不错,郑大人的母亲是豫州人氏,父亲则是青州人士,听说他们父母给他起名郑宋鲁是让他不忘收拾旧河山,要牢记被胡人霸占的家乡,不忘中原陆沉之耻。”
“哼。”司马铭怒道,“亏他还好意思叫这个名字,他这样的人能收复旧河山吗?他的家乡被胡人占了,他南逃南方不感激同胞收留帮助却又加这些苛捐杂税来坑害百姓,这样的人能指望他北上中原?不把大晋东南一方搞得人心尽失就算不错了。”
司马铭还想多询问一些关于这郑宋鲁县令的情况,突然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们这几家伙还在此吃吃喝喝,找到游龙帮的人没?”
这声暴喝如同突然响了一个炸雷,连正打瞌睡的掌柜老板也给惊醒了,猛地抬起头来叫道:“谁……是谁?哪位客官有什么吩咐?”
司马铭几人循声望去,只见离野店不远处有六个人正缓缓走近,脚步极快看来都是练家子,待再走得近些这六人面目才看得清楚,那暴喝的一位是个中年胖汉,脸上一堆横肉且坑坑洼洼到处不平,整个人要多难看就多难看,手里提着一个长柄锒环大刀,呼呼嗬嗬的急奔而来;他身旁的则是个头顶油亮的光头,但穿着却是俗装看来并非出家之人,窄衣短打双手分别拎着一个短杆豹尾画戟;他身旁则是个苗人打扮的矮小黝黑的汉子,头上绑着苗人男子的头巾身着暗红苗装,背上却负着一柄长剑,另外三人一个似是书生模样,一个是个肥头大耳的秃顶老翁,另外一个却是个和尚。
那铁沙帮和飞云寨的人正在吃饭,猛听得这声暴喝,扮成樵夫的铁沙帮人只是一愣,那扮成猎户的飞云寨几人却赶忙离桌上去参拜,只听得他们对那个头顶油亮的光头下拜道:“属下见过寨主。”又向那个暴喝一声的中年胖汉拜道:“见过江副寨主。”
“看来这光头便是飞云寨的寨主范登峰。”单策看他们这番行礼已经明白了两人身份,“那胖子便是副寨主江震雄。”
司马铭几人虽不知道这几人姓名几何,但看到那猎户几人的神色已经猜到所来之人定是三帮九寨的大人物,但竟没想到会是大头脑亲自前来。司马盈问道:“那另外几人呢?”
单策道:“别的不知道,但那个和尚和苗人分别是水渚寨的寨主法号于力滇寨的寨主武行空。”
“那个和尚竟是水渚寨的寨主?”裴子羽惊奇不已,“出家人竟也干打家劫舍的勾当?”
单策道:“出家人不一定就会有慈悲之心,再者他又不是真和尚,只是像个和尚罢了,最多是个假和尚,这些年水渚寨倒也安分,滇寨也没干什么大事,只是这两人今天竟然同时出现,倒有些意思。”
司马盈则听到那个滇寨寨主武行空的名头,顿时想起了被安常在一剑斩为两截的那个滇寨小头目。这滇寨派人跟踪朝廷的“十三太保”绝对不是师伯口中所说的没干什么大事。正犹豫着是否应将安常在之事说与大哥几听,司马铭见她脸上犹疑不定的神色,忙问道:“怎么,见到这么江湖上的头头有些害怕了?”
司马盈支吾道:“谁……谁怕了,我只是……只是……”她话还没完,那六人已经到了野店之内,只听得那个肥头大耳的胖老头忙叫道:“有什么好菜好酒都快上,少不了赏钱。”
司马铭几人这时再看他的样子,身着一套极大极宽的浅黄色袍子,满脸银须头发花白,头顶秃得油光光的,就光泽来看倒与那飞云寨寨主范登峰一时瑜亮,后脑勺的一挫白发结成了小辫子留在后面,右手拿着一根尺许来长摩挲得溜光的黄色木棍,看外表已有些岁月了。
“师伯,这老头手里的木头是什么玩意儿?”司马盈低声向单策问道,“这是他的兵器么?”
单策点头道:“不错,是打穴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