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水落石出(一)

面前这个佛门高僧依然风度翩翩,平和宁静。吕不鸣心中却复杂的很。他一直对贯通大师十分欣赏。还记得昨晚与之分别,大师口诵佛谒,扬长而去。何等的潇洒!本想着下次见面不知何年何月,没有想到不过半天的时间,又见面了。

“师兄,吕大侠,请坐!”贯通大师抬手邀座。

洞窟前的平地上有乱石六七个,都已经人为削平,供人打坐休息。

贯口大师一言不发,走到身前的一块山石边,安然坐下。

吕不鸣也随意选了一块山石,盘膝坐下。

贯通大师与二人相对而坐。“既然二位来此,想必已经发现我房内的夹壁。贫僧无话可说,愿一肩承担一切罪责。只愿师兄能放过全百草。我保证他再也不会为恶了。”

“师弟,你我相交六十年,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有一个儿子。”贯口大师双眼凝视着贯通大师。

“我便知此事瞒不了师兄。嗯,吕大侠机智过人,想必也是想通了此节吧!”贯通大师温和的说道。“不错。全百草,便是我的儿子。”

听到贯通大师亲口承认。吕不鸣不由得百感交集。此案一切的关节都通了。

“师弟,你何时知道全百草是你的儿子?是他入寺前,还是入寺后?”

“在他入寺的前五年,也就是八年前,我方知道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血脉。”

“师弟,以你对他的维护,你完全可以将藏经楼内的武功尽数抄录与全百草!作为监寺,以你今时的地位、本事,寺内无人可以察觉。那他为何还要潜入寺中行那偷盗之事?你为何还要助他潜入寺中?一味替他隐瞒,因而害了贯实师弟的性命。”

“哎!那孩子潜入寺中不是为了盗取武功秘籍,而是为了报仇!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听了贯通大师此言,吕不鸣终于明白了。“贯实大师便是玄鹤!”

“哈哈。玄鹤!不错。不过吕大侠说对了一半。”

“嗯?”

“玄鹤不是一个人。贫僧是,贯实也是。”

“怪不得方丈大师说过,寺中早年间也排查过,只是怀疑对象下山的时间与玄鹤作案的时间对不上。如果玄鹤是两个人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吕不鸣恍然大悟。

贯通此时长叹一声道:“不错。事情还要从四十二前年说起。”

幽幽山谷,白云苍狗,高僧跌坐,历说往事。

贯通大师的情事,也如后世的电视剧一般狗血。帅哥和尚和美女一见倾情,上演了一幕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由于世俗伦理,二人的恋情却是见不得人的。最终美女被迫远离,和尚无奈伤情。可多年后的一次偶遇,勾动了天雷地火。

“错事已经做下,便有了百草孩儿。线娘生产后,身虚体弱,一病不起,可是家徒四壁,而我身无长物。无奈之下,只有依着自己的身手,做了一回梁上君子。”

“线娘的病需要长期服食名贵药材,多方调养。钱财需要极多,所以做了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上得山多终遇虎,在一户地主家中便遇到了高手,好不容易逃脱了,也是身受重伤,回到寺中,虽多加遮掩,却被与我亲如兄弟的贯实发现了端倪。”

“又一次下山,我又要行窃,得手后,便被贯实堵个正着。我当时极为害怕,极力哀求于他。可是没有想到,贯实全程目睹了我行盗,竟起了其他的心思。他答应为我保密,不去寺中告发,但是却提出了一个条件。便是他也要参与偷盗之事。我很是奇怪,我行偷盗之事,是迫不得以,而贯实却是为何。我曾问过他。他说目睹了我偷盗,他竟然有一种难言的满足之感,因此极想试上一试。”

“起初之时,他如我一样只取钱财,且数量不多。钱财也大半送于贫苦百姓。可谁想他越做越大,银钱不取,只取金珠宝贝,选择下手的对象也是大富大贵之家,并不经我同意,在行盗现场留下了玄鹤的标志。并逼迫我与他一样作为。我逼问贯实为何要如此,可是他却说,如此作为,方才刺激,有趣。这时我方察觉,贯实已经是深陷其中,乐在其中。无奈我与他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线娘和孩子,我只得就范。那些年里,我与贯实互为掩护,交替下山,频作大案。玄鹤之名,传于江南。”

“这般过了八、九年。线娘的身子大好,百草孩儿也是康健,我虽不能当面与他相亲,每次下山都要到他们娘儿俩所居的小县城与依娘私下会上一回,远远看着孩儿几面,心中也是满足。可没有随之而来的变故,便不会发生今时的事情。果然是因果报应不爽。可是佛祖只应罚我一人就好,为何要他们娘儿俩待我受过。”

“那日,我从山下回寺。贯实便找到我,要我与他联手做一票大买卖。我当时断然拒绝,毕竟线娘身子已经好了,我多年行盗,虽说价值巨大的物件都交于贯实保管,积蓄的钱财虽是不多,也尽够他们娘儿俩安乐生活。并想说服贯实就此收手。可是贯实已经入了魔道。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不久,他便借口闭关参悟罗汉伏魔神功,悄然下山了。”

“一个月后,我假作送饭食到他闭关处,发现了贯实留下的暗记。夜晚便摸到了后山,发现贯实身负重伤。我大惊,细问方知。他竟然单枪匹马盗了宁王府的贡物。被六扇门高手一路追杀,好不容易才逃脱了。那次他受伤很重,在后山养好伤口,便将他带回假作闭关处,将将休养了近半年。对外,宣称是习练罗汉伏魔神功不慎,走火入魔所致。”

“直到十个月后,我才寻机再次下山。来到县城,发现他娘儿俩家中久无人迹,线娘与孩子都不见了。我多方打听方才得知,宁王府进贡的队伍就在县城附近被盗。官府大肆搜捕,县城便是搜捕的重点。终被有心人查出线娘表面靠为人缝补衣物谋生,却养着一个孩子与一对老仆,且家中用度不差,这些年来还一直食用名贵药材。官差正无处追查,知此消息如获至宝,将线娘娘儿俩收监拷问。可怜线娘本就体弱,怎耐得住刑讯逼问,入监不到一月,便旧患复发,撒手而去。尸身被丢于乱葬岗上。我那孩儿本不知情,也是被拷打得半死,最后官差看出实在是问不出什么,便被放了出来,不几天便不知所踪。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妻亡子散。”

“我多方寻找百草孩儿不得,连线娘的尸体都没有找到,只在不远的山坡上,建了一个衣冠冢。回山之后大病一场,自此大彻大悟。终明了‘业报好还,因果自受’的道理,倾心于佛法,再不问俗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贯口大师长叹道。“当年师尊还盛赞师弟大病一场,反而开悟了,佛性深通,佛法精进。却是这般缘故。阿弥陀佛!”

吕不鸣心中也是感触良多。如此悲剧,到底是谁造成的?命运弄人啊!那贯实的表现活脱是个偷盗成癖的心理变态。“那在松涛院里查出的两大包金珠宝贝,便是那些年来贯实和大师的盗窃成果吧?”

“不错。我从此收手后,深研佛法。没有我为其遮掩,贯实依然死性不改,只是不如先前那般顺畅,十余年间不过又出手了几次。我不时用佛法劝说与他,直到十年前,才得以收到成效,贯实真正收敛。不过那些赃物全部被他收集起来,当作战利品一般不时得意把玩。”

“八年前。我因事下山,路过苏州,当夜竟发现有夜行人在苏州大绸布商人胡老爷家中行盗。我按捺不住,便出手阻止,想借机劝他弃恶从善。谁想与之交手,越发惋惜其人武功和能力。他打我不过,便逃;他逃我便追;追不过便再打;他休息,我也休息;他喝水进餐,我也喝水进餐。就这样一追一逃,三天三夜。其间他诡计百出,使尽手段,就是逃不脱。”

“直到再也逃不动了,他便停了下来。问道‘大和尚,你为什么一直这样追我。’

我说‘我要劝施主莫要再行盗窃之事。’

他说‘大和尚,有一件事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我想问一问你,如果你能为我解答,我便从此退出江湖,再不行盗。’

我说‘好啊!’

他便说道‘有一个家母子相依为命,突然有一天祸从天降,因着一个大恶人行恶,官府在追查中误认为这对母子与大恶人有关联,被抓拿拷问。母亲因此去世,孩子倍受艰辛。我想问大和尚,这对无辜母子为何有如此遭遇?这老天和满天神佛为何对我不起?’”

“我当时颤抖着说‘这老天和满天神佛都不怨,只是孩子的父亲对他母子不起。’

他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回答,当时就愣住。

我又问‘你母亲叫做线娘,你叫草娃儿。是也不是。’

他很是惊奇的问道‘你怎知?’

我又说‘你身上有一块铜锁,正面是并蒂莲花图案,背面有麒麟图案和你的生辰八字。当年你出生时,我本想给你打块纯金的长命锁,你母亲说,还是打块铜的吧。不求他大福大贵,只愿我们的孩子平安一生。所以你的母亲给起的小名,叫草娃。’

他不说话了,就是一直呆呆的看着我。

我又说‘你的右肘处有一块红色的胎迹,八岁那年因顽皮从桌上摔下来,左额头有一块伤疤。’

他解开了头巾,卷起右臂的衣袖,从怀里掏出一块铜锁。”

“师兄,吕大侠,可知那人是谁了吧。他正是我苦寻多年的孩子。当时,师兄可知我得心情。天呢!佛祖开恩,竟然能让我再遇到我苦命的孩子。”

“当时我父子抱头大哭。后来我才知,当年他从监牢中被放出来,饥寒交加,险些死了过去,幸被江西奇斗门的弟子拯救。后来他拜师奇斗门的掌门为师。这些年来他一直念念不忘报仇之事。他只知他母子是被江南大盗玄鹤所牵连,被官府欺压。早年的惨遇,让他性格十分偏执。为了复仇,他自知凭着一己之力难成。他便化身为盗,联合江湖上的几个独行大盗,闯出好大名声,与玄鹤并称‘江南五凶’。一是为了激出玄鹤真身,好向他寻仇;二是报复官府。”

“其中真相如何,只有我一人所知。可是我如何向他说明呢?在他母亲衣冠冢前,他又一次跪地发誓要为她报仇。我劝他就此收手,你母亲也不希望你走上这条道路。她在九泉之下,也是希望你能早日成家立业,平安幸福的生活。他就是不听。我怕他再如同我一般,走错了路,便告诉他,我就是玄鹤,当年之事就是我鲁莽行事,牵连到你们母子。”

“他闻言一直冷笑。只是不信。”

“没办法,我便将我与她母亲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除了隐去了贯实也是玄鹤的事实。我说是我对你们母子不起,你若要报仇,便在她母亲面杀了我吧,让我好与她在黄泉相会。”

“他苍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转身便离开了。任凭我百般呼喊,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