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独此一次

“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这样的人应该不多吧?”

“不多?你也太高看江边人了吧。只怕是没东西装,要是真有装的,你就是抬一头猪,他也会说不够吃。”

“要不,也给它来个‘进销存’?”

我随口说到。

“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说点话文绉绉的。你这话谁个听懂?”

这哪里是书上学的,这是生意须知好不好?再说,这三个字就那么复杂?不就是进多少,出多少,还剩多少吗?

我心里想着,但没有说。而是赶紧调集脑细胞,快快攻克这个难题。

攻了一会,解题思路逐渐清晰:

“要不这样?凡是各家各户领走的客人,咱们都给他编个序号,用个本子记录下来。然后,来领菜的人,让他们报下桌号,发菜时也记它一记,录个明细。

比如,张三加第一桌,小学同学,主角林智勇双全:鸡肉1份,瘦肉2份,皮蛋1份……

反正哪家哪户多少桌,厨房都是有底的,发现问题不对,可以立即停发。

或者,派人到现场点个数,顺便报一下菜谱,像饭店点菜一样,记个单子过来,然后再按单子发菜,您看这样行不?”

“嗯,行不行我哪知道,试试看吧!

但是,有个问题,不知你想过没有?你这么弄,往后人家办酒,是不是也要这么弄?”

厨子表爷起身欲离,边走边说:

“不这么弄,人家面子搁哪里?要这么弄,有几家人办得起?这可是在烧钱啊!不要一万也得八千,这不是要玩死穷人?有那点钱,还不如砌栋房子,非要往这上面扔?”

“这个我可管不了。您老是知道的,我这不是显摆,我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谁知道会来这么多人?”

“好了,就当我没说,你爷崽俩看着办吧,我就不陪你们了。”

说罢,厨子佬甩门而去。

父亲想要说的,也无非就是这些问题。不过,他才不会担心浪不浪费,他担心的是真金白银。

又想马儿好,又想马儿不吃草,天下会有这样的好事?又想世界第一,又想花钱最次,这岂不是无解之题?

所以,没等父亲开口,我便将他堵了回去:

“爸,定了就定了,不要再说什么了。钱不钱的,等客人散了再说吧,要是真的入不敷出,我再想想办法就是。”

这话一出,他还好再说什么?

忙忙碌碌半天,当鸡鱼蛋肉,瓜瓜豆豆准备就绪,迎客高峰也接踵而至。

提着一颗忐忑的心,迎着络绎不绝的人,渐渐的,我终于相信,我的决策何等英明。

除了之前带点暧昧的女队之外,高中同学,初中同学,甚至小学同学,又开来了几部车。然后,我医院的病友、我双胞胎的学生、我曾帮助过的同学,也都成群结队而来。

让我最感意外的是,刀疤嘴和刀疤眼,曾经斗得你死我活的死对头,居然也骑着摩托来了。

更更让我震惊的是,那个柳进城,居然也带来满满一车人,除了两朵姐妹花,还有一个歌舞队,从省城风风火火赶来。那个鞭炮声,足足响了一个小时。

形势正朝着预想的方向一步步逼进,然后又一步步超越了预想。

就在这个晚上,我彻底火了,改变了一个又一个流俗,打破了一个又一个记录,直到今天,多少人都还深深记得,记得1993年的8月28,那个一生一世独一无二的夜晚。

“爸,我要去吃状元酒。”

“状元酒?什么状元酒?”

“农转非家的状元酒呀!”

“农转非是哪个?他家状元酒关咱家什么事?”

“关不关咱家事我都要去,又可以看通宵电影,又可以看马戏团演出,又可以唱歌跳舞,又可以大吃大喝……”

“拉倒吧,这话你也信?”

“干吗不信?电影布都挂上了,歌舞团早开演了。吃个少午(午饭)就像开大酒,整个寨子就像赶庙会,人山人海的,比过年还要过年。你要不信,去问问二叔好了。他刚从那回来。

他本就没打算回来,看到那么热闹,又好吃又好玩,就赶紧跑来叫他小东。”

“小东?小东也去?

算了吧,你一个姑娘家家,跟人家凑什么热闹?”

“姑娘家家,姑娘家家怎么了?姑娘家家就不吃不玩,不出阁不嫁人了?你去问问,咱们寨上的年轻人,还有哪个没去的?”

——

当歌舞队一到,当电影布一挂,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便不胫而走,左村右寨的姑娘小伙,纷纷倾巢而出、蜂拥而来。这是一个豆蔻少女,在屋里碰到同伴时,自说自话自己到来的过程。

不管是屋里还是院外,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这样的对话,总是在不停地传说,也不知诉说了多少次,也不知波及到多少人。

这确实很像赶庙会,而我家屋子,就是这庙会的中心。步行在一小时之内的,骑车在半小时之内的,一听到消息就都来了,仿佛不赶这个时髦,就不是地球人似的。

五点钟不到,一百桌菜单已报到厨房,这下,十几个厨子眼都绿了。

“好险啊,要不是提早安排,这分钟又得抓瞎了。看来,大学生就是大学生,有些话还不能不听。”

“是啊,要不是按他的计划,来一桌备一桌,这下还不得忙的尿流。”

呵呵,忙得尿流,尿流是忙出来的吗?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还能这么用。

未雨绸缪,有备无患,确实。要不是我密切关注,动不动就让厨房加码,这分钟早就乱套了。

下午三点半,我就开始发号施令,备好五十桌;下午四点整,第二道指令发出,再加二十桌;四点半,又是一道指令,又再加二十,没到五点,一百桌食材全部用光。

看着空空如也的厨房重地,我终于缓了口气,脸上漏出了轻松的笑容。

然而,这些厨子大爷,却一个个哭丧着脸。

不是大功告成了吗,干吗还要愁眉苦脸?

原来,一百桌东西还没发完,又要再加上十桌。